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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的味道。托雷卡走了进去,发现了一条有十个老昆特格利欧加起来那么高的走廊。走廊很深,看上去得花一个分天才能走到尽头。
沿着走廊两侧堆放着很多长方形的柜子,有此柜子挺大,有些却很小。柜子被紧密地堆放在一起,看上去像一片方格被面。每个方格覆盖的范围各不相同,但都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尽量避免空间浪费。每个柜子的前端都由玻璃密封着——也可能是那种盖住发光管的奇怪的半透明物质。
柜子里头——
里头都是动物。
全都死了。有些已经腐烂成了一堆灰尘,有些只剩下了一撮骨头,还有些连皮肤都完好地保存着。
托雷卡能认出其中的一部分——只能说大致认出。乌龟、蜥蜴、蛇等,看上去和他认识的现代动物一样,或者说十分接近。但其他的,怎么说呢,却不太对头。最大的几个柜子中,其中一个内装着一头铲嘴。柜子内的铲嘴侧躺着,它的头冠和托雷卡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前半部分很大,如刀锋般锐利,而后半部分小小的,钉子般向后戳着。
还有这里面,一头角面长着下弯的角,像是根融化的蜡烛。托雷卡从未听说过角能长成这样。
再看这儿,是另一头角面的遗骨,脖子上只有褶皱的轮廓线,轮廓线内是平整的皮肤。
看看这头甲壳背。像这样的甲壳背只有在年代最老的岩层中才能找到,让他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在尾巴上。
但是,这地方最多的却是各种各样鸟的样本。
鸟!
人们只在化石中才找到过它,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事实上,托雷卡盯着眼前这些颜色鲜艳的物种,过了很久才终于明白了它们是什么。托雷卡见过的最好的化石也只展示了它们损毁的外表,但眼前这些鸟身上却披着如同紧密摆放在一起的蕨类植物的叶子一样的东西。
有些鸟长着长长的、满是牙齿的喙,像有些种类的翼指。有些鸟的喙呈扁平状,里头一颗牙齿也没有。还有些鸟长着圆圆的身子,宽阔扁平的脸,像铲嘴的脸。
但它们都是鸟。
今天的世界从未见过它们。
鸟。
终于,瓦博—巴布诺回到了弗拉图勒尔省的地质勘探队。她乘船来的,当然,所乘的那条船没有戴西特尔那么大,也没有戴西特尔出名。托雷卡下令将鸟的样本装上那条船,给远在首都的娜娃托送去。
托雷卡找到机会靠近巴布诺,闻到了她的体味。他知道已经结束了,她的交配期过了。如果没有意外,她在未来的一年之内——未来的十八个千日,她生命的又一个四分之一——不会出现类似的渴求。
“欢迎回来。”托雷卡悲喜交加。
巴布诺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好多了。”她说道,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说了一遍,“好多了。”
托雷卡点点头。“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他想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伸出手——
巴布诺做了个不可思议的动作。她朝他迈出几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而且——可以看出她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举起了左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谢谢,”她说道,友好地捏了捏他的手臂,“真的非常谢谢你。”
托雷卡的心一下子飞了起来。“很高兴你又回来了,我的朋友。”他说。
她在那儿站了五次心跳的时间,随后向后退了三步。
托雷卡微笑着。
第四十二章
首都
房间里很暗。挂在半开着的窗户里面那幅皮质窗帘在凉爽微风的轻抚下起伏不已,像翼指不断扇动的翅膀。今晚是个奇数夜,大多数成年人都睡了,但阿夫塞总是置身于主流生活之外。
门的铰链上了很多油,阿夫塞的进入没有吵醒屋子里正在睡梦中的主人。他只来过这儿一两次,但还能清楚地记得屋内的陈设和布局,没什么困难就穿过起居室,来到卧室。进入卧室时,他把他的皮质提包挂在敞开的门上。
阿夫塞知道,主人躺着的那部分地板旁边有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搁着一个烛台。他能听到屋子主人张着嘴呼吸的声音。阿夫塞弯下腰,抚摸了一阵子之后,找到了烛台,把它拿了起来。
然后,他穿过屋子,找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小板凳,抬起腿和尾巴,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不高,但语气很坚定。“德罗图德。”
没人应声。阿夫塞又试了一次。“德罗图德。”
这回他听到了身体在地板上翻动的声音,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吸气声。显然德罗图德突然醒了过来,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谁?”德罗图德说道,声音又粗又干。只听德罗图德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是我,阿夫塞。”
他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关怀。“阿夫塞?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放松,我的儿子,放松。躺下,我只想和你谈谈。”
“几点了?”
“现在是半夜,第八分天。”
屋子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我找不到我的蜡烛了。”德罗图德说道。
“在我手里。你并不需要它。躺下,和你的父亲谈谈。”
“出了什么事?”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你什么意思?”声音警觉起来。阿夫塞可以听出他仍然直立着。
“最近不太顺啊,不是吗,德罗图德?”
“我要蜡烛。”
“不需要,”阿夫塞轻声说道,“我们公公平平谈一次,大家都在黑暗中。跟我说说你的问题,儿子。”
“我没有问题。”
阿夫塞沉默着,等着看德罗图德是否会主动将对话进行下去。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屋子里一片沉寂,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终于,德罗图德开口了。“你走吧。”
“我知道哈尔丹和亚布尔出事了。”
“他们的死让我们大家都很难过。”
“我知道是你杀死了他们,德罗图德。”
“你疯了,阿夫塞。”他稍稍提高音调,“我带你回家去吧。”
“你杀了他们。”
地板上传来脚爪的敲击声。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着逃走。”阿夫塞说道,“鲍尔—坎杜尔和五个皇家卫兵等在你屋子的前门。”
脚爪声向相反方向移动。“当然还有几个皇家卫兵等在你的窗户底下。”阿夫塞静静地说,仿佛在随意谈论着天气。
“让我走。”
“不,你必须和我谈话。”
“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没有选择。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什么都没承认。”
“我是个瞎子,德罗图德。我的证言没有效力,对我承认并不代表你认罪了,因为我无法知道你在说话时,鼻口有没有变色。”阿夫塞停顿了一会儿,好让德罗图德好好考虑他的话。随后,他又开口了。“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没有杀他们。”
“你我都清楚是你杀了他们。一个学者永远不应该假设,德罗图德。我犯错误了——我假设我的孩子们都是无辜的,我错了。”
“错了。”德罗图德轻声重复道。
“你杀了你的姐妹哈尔丹和兄弟亚布尔。”
“你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一种什么感觉。”德罗图德说道。
“是的,我不知道,”阿夫塞说道,“告诉我。”
“就像你每天都得面对你自己一样,但实际上又不是你自己,是一群看上去像你、思维方式和你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的人。”
阿夫塞在黑暗中点了点头。“破碎的镜子。没错。我明白你为什么选择它当凶器了。”
“凶器?”
“用于谋杀的工具。”
“我没有杀人,阿夫塞。”
“我看不到你的鼻口,德罗图德,但其他人会问你同一个问题,他们能看到你鼻口的颜色。你愿意向我撒谎吗?”
“我没有——”
“你想向你的父亲撒谎吗?”
德罗图德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些孩子中本该只有一个活下来。”
“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没有做错什么。”德罗图德说道。
“是吗?”阿夫塞说道。
“我——我只是把事情矫正到了正确的方向上。”
“你我没有权力评判谁死谁活。血祭司才有权选择。”
“但他们犯了错误。他们以为你是‘那个人’,鲁巴尔预言中的伟大猎手,所以让你的八个孩子都活了下来。其实你不是。”
“我不是。”
“你还不明白吗?”他语气中多了点祈求的意思。“他们犯了错误,我只是在改正这个错误。”
“所以必须杀了他们所有人?”
“错误必须改正。兄弟姐妹——他们是魔鬼,是你的影子,但却是一个扭曲的你。”
“你是那个惟一活下来的人?”
“如果他们没有先干掉我的话。”
“你说什么?”
“他们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戴纳克司和加尔普克,克尔布和托雷卡,哈尔丹和亚布尔。他们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挺身而出,他们中的某一个也会站出来。”
“不,不会的。”
“你不明白,阿夫塞。你没有兄弟姐妹。但看看迪博吧!看看他的兄弟姐妹是怎么对待他的。知道别处有个像你却又不完全一样的人,有个想法和你差不多的人,有个别人经常会误认作你的人,你成天都会精神紧张。”
“他们中有人做出过想杀你的举动吗?以任何方式威胁到你的生命吗?”
“当然没有。但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能从他们的脸上能看出来他们想要我死。我这是自卫!纯粹是自卫!”
“所以你准备只让你自己活下来?”
“不是。可能吧。我不知道。可能是托雷卡,或许我会让他成为那个活下来的人。他一直对我不错。或许我会杀了其他五个人,然后自杀。”他安静了几次心跳的时间,接着道,“可能吧。”
“你犯罪了,”阿夫塞说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不是犯罪。”
“你必须接受司法审判。”
“在所有人中,你最不应该相信司法。你的眼睛是国王下令弄瞎的,这是司法审判吗?”
阿夫塞也沉默了一阵子。“不是。”
“我不会接受审判。”
“你必须去。你必须跟我走。”
“你无法阻挡我。”
阿夫塞的声音中隐藏着冷冷的刀锋。“不,我能,如果有必要的话,德罗图德。你到现在还活着,是因为十六个千日前,他们误认我为‘那个人’。我是现代最伟大的猎手。你无法从我身边逃走。”
“你是个瞎子。”
“我能听到你的呼吸,德罗图德。我能闻到你。我知道你站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在黑暗中,你根本没机会赢我。”
“你是个瞎子……”
“你没有机会……”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传来的风声。
“我不想伤害你,阿夫塞。”
“你已经伤害我了,你杀害了我的两个孩子。”
“他们必须死。”
“现在你必须面对你的行为带来的后果。”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没有专门针对谋杀的法律,因此也没有相应的惩罚手段。但古代对除了达加蒙特之外夺人性命的行为制定了处罚措施。”一阵停顿之后,“我会向他们求情的。”阿夫塞终于说道。
“求情,”德罗图德重复道,“没有其他选择?”
“你说呢?”
“我可以自杀。”
“我会尽力阻止你。”
“如果你知道我要自杀的话。”
“是的,如果我知道。”
“但如果我悄悄地杀死了我自己,就在我们谈话期间……”
“我可能无法及时发觉。”
“一个人怎么才能安静地杀死自己呢?”
“毒药可能会比较有效。”
“我没有毒药。”
“是的,你当然没有。还有一件事,我的提包里有些文件,你可能会觉得它们挺有意思。我把包挂在门上,你看到了吗?”
“这里很黑。”
“用得着跟我说吗?”阿夫塞说道,但他并没有磕牙。
“是的,”德罗图德说道,“我看见了。”
“去拿出那些文件。”
脚爪在地板上移动的声音。“它们在哪个兜里?”
“在那个最大的兜里。哦,要小心。那里有致命的哈尔塔塔克液体。是用来清洗望远器的化合物。你母亲叫我给她带上点。它毒性非常强,你最好别碰到它。”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我找到了!”德罗图德说道。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他接着道,“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