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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次调查的根本出发点还是要查清楚这封匿名信的背景和真实性。”
蒋卫生说:“你估计能查清吗?”
关原说:“毛主席说过,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们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如果认真查,你说能不能查清楚?”
蒋卫生说:“应该不是难题,现在的科学技术手段有些你都想象不出来,彭远大又掌控着刑侦那一摊,查这件事情态度肯定非常积极,我估计查清应该没什么问题。”
关原说:“如果查清了这件事情真的是无中生有、诬蔑诽谤,我断定吴书记这一回不会轻饶了这封信的作者,处理肯定会很重,说不定还会通过新闻媒体曝光,那样一来,这封信的作者在银州市就再没有立足之地了。”
蒋卫生叹息了一声说:“不管这件事情是庄扬干的还是姚开放干的,都太蠢了,真是利令智昏,这就叫偷鸡不成还蚀一把米,我现在更相信那句话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关原说:“我倒听说了一个这句话的新版本:老百姓过日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两场上,却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必须有。”
蒋卫生问:“什么两场?”
“就是官场和商场啊,这话也不是没道理,商场上不害人怎么能挣来钱?官场上不害人自己怎么能上得去?”
蒋卫生细细品味着他这话,觉得好像有道理,又好像说得不对,寻思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例证:“这话不对,真正有大成就的商家还是要靠信誉、诚信来获得顾客的认可,骗人害人也许一时一事能占便宜,最终还是自己倒霉。从政就更不能害人了,林彪、‘四人帮’害了那么多人,当初多么风光,最终还不都折戟沉沙、成了千古罪人。我还是相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俗话说害人如害己,害了别人害自己。”
如果放在半个小时之前,蒋卫生绝对不会这样对关原说话,一心一意想当公安局局长这个愿望让他患得患失,人也变得犹如伸手向人乞讨的乞丐那般低声下气。当他把当局长的愿望像一个沉重的包袱扔到地上之后,终于从精神上拿回了话语权,从心理上取到了和关原平起平坐的人格力量。但是,他这变化来得有些突兀,精神上心理上的变化关原又看不见,关原一时有些惊讶,想不通自己除了请他喝茶,也没供应别的食物,他怎么突然间好像吃了大力丸,气壮起来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关原一时还难以适应蒋卫生这突如其来的心理生理大转变,更没心思浪费时间跟他讨论害人之心不可有还是害人之心必须有的伦理问题,马上着手办他今天晚上准备办的最重要的事情。他在蒋卫生肩头轻拍一下:“你稍坐一下。”然后回到卧室把蒋卫生送给他的那本“文革”邮票拿出来摆到了茶几上。
蒋卫生一看到这本集邮册,马上老脸通红,手足无措起来:“关部长,您这是什么意思?”说实话,蒋卫生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善于在官场上经营的人,但是他却也跟所有在仕途上求生存谋发展的人一样渴望不断获得提升。一旦有了提升的机会,欲望就如一瓢沸油浇进了他的大脑,所有脑细胞都开始沸腾起来,这种极度的狂热让他丧失了理智和尊严,他很自然地把组织部长关原当成了第一个活动对象,绞尽了脑汁才想到了投其所好送集邮册的高招。集邮册送得倒还顺利,给跟党走送卡却被臭骂一通赶出了门,从那以后他就经常陷入难以自拔的懊悔和羞惭中,尽量不去想那件事情,也不敢再继续找别的领导活动了。关原今天晚上又把这本集邮册摆到了他面前,既像是抽他的耳光,又像是让他重温噩梦,蒋卫生狼狈到家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恨不得拔腿就跑:“关、关、关部长,您、您、这是要干什么……”蒋卫生狼狈不堪,再次回到了乞丐的层次,可怜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不出囫囵话来。
关原反倒感到惊愕,奇怪地问:“老蒋,你紧张什么?这不过就是一本集邮册嘛,你不是行贿,我也不是受贿,你这是怎么了?”
蒋卫生挣扎着说:“关部长,您再别提这件事情了,当初算我鬼迷心窍,做了这件事情。这本集邮册我送给你就是因为知道你特别喜欢这东西,我对这东西没兴趣,如果我真的喜欢,我也不会送给你的。”
关原微微一笑,说:“老蒋啊,我们都是在银州这块地方工作多年的老同事,按说你送给我一本集邮册也不算什么,可是现在时机太敏感,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肯定对你我都很不利啊。”
蒋卫生听他的意思是要把集邮册退回来,更是难为情了,他不敢想象,今天晚上如果关原真的把集邮册退还给自己,自己将怎么从关原家的大门里走出去,今后自己还将怎么面对关原。他连忙推辞:“关部长,你这是干什么?东西已经拿来了,而且你也接受了,现在你要再让我拿回去,我怎么出你家的门啊?你让我这张脸……”
关原打断了他的话:“老蒋你别误会啊,我可没有说要把集邮册退还给你,这本集邮册我真的很喜欢,你能送我这一套邮票我真的非常高兴、非常感谢……”
这一回是蒋卫生打断了关原的话:“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嘛,关部长喜欢就留下,别多想,我也绝对不会把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的。从现在开始,公安局长谁当我都没意见,你千万别把这一套邮票跟提拔连起来了,还是刚才我说的话,我们都是在银州这块地面上干了多年的老同事,就当我送给你一份纪念品吧。”
关原说:“我本来就没当你送邮票是为了什么,可是,邮票终究是有价值的啊,这一套票怎么也得两三万块啊。”
蒋卫生说:“怎么可能?那是对你们这些集邮爱好者说的,也许是有人专门炒起来的,对于我这样不喜欢集邮的人,别说几万块,就是几百块我也不会买。关部长,我送你的东西难道你还要跟我算算价钱吗?”
关原心里说:今天叫你来就是要跟你算算价钱的。嘴上却说:“我当然不会跟你老蒋讲什么价钱,可是如果这件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就会有人算价钱的,到时候对你我真的都很不好,我们俩谁也说不清。所以啊……”
蒋卫生傻傻地问:“关部长,你说嘛,所以什么啊?”
关原说:“所以啊,我也很为难啊,不收吧,你老蒋觉得我看不起你,也驳了你的面子。收下吧,这东西终究值好几万块钱,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蒋卫生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又想要这一套邮票,又不愿意落下把柄,于是从兜里掏出笔记本说:“这好办。”说着在笔记本上写了:“转让邮票收据:今收到关原同志购买‘文革’邮票一套付款两万五千元。”下面落款是蒋卫生,在填写日期的时候,蒋卫生犹豫了片刻,把日期往前写了半年,然后从笔记本上撕下这张收条,交给了关原:“关部长,这回你放心了吧?没问题,我是真心实意送给你的,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这筒茶叶我拿走,我尝了,茶叶是货真价实的一级毛尖,价格也抵得上这套邮票了。”
关原做作地哈哈大笑起来:“老蒋啊老蒋,你倒真识货啊,这筒茶叶朋友给我拿来的时候,上面标着价格,真的是两万多块啊。”
蒋卫生拿了那筒茶叶起身说:“关部长,您找我没别的事了吧?”
关原笑呵呵热情洋溢地说:“别的事倒也没什么了,你再坐坐嘛。”
蒋卫生说:“我不坐了,日久见人心,你的担心其实完全多余,我啥也不说了,就说一句话:今后我老蒋再也不抱当局长的念头了。”
关原说:“那怎么能行?该想还要想,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嘛,人选还没定,你可不能退缩啊,该努力的还要努力。”出了门,蒋卫生心里想,这本邮票远不止两三万啊,不知他关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蒋卫生说:“那当然,我的意思说我绝对不再为这件事情劳心耗神了,当上了,算我的运气,也是关部长对我的帮助,当不上我也无所谓,工作该咋干照样咋干,好了,我该回家了,谢谢您的茶叶啊。”
送走了蒋卫生,关原彻底放心了,调查工作可以放手去干了,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组织部王处长,王处长被抽调出来参加了调查组,明天就要正式开始工作。电话接通了,关原对王处长吩咐道:“这一次的调查工作市委非常重视,你们一定要一查到底,认真细致,不管查到谁的头上都不能手软,有问题随时向我报告。”
放下电话,关原拿起那本装着一套完整“文革”邮票的集邮册用放大镜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看着邮票便想起了蒋卫生,心里说:“这个人还真不错,今后有机会了,该提还是得提一下的。”
就在关原找蒋卫生善后的时候,庄扬也没有回家,他在办公室等司光荣。庄扬在银州市工作多年,方方面面的关系、熟人也不少,市委将要派联合调查组调查在网上发表文章、给市委市政府各委领导投递匿名信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极度紧张,惊恐不安,他相信,如果市里认真查办此事,他那副小肩膀是承担不起后果的。匿名信上说的那些事情只要大脑没有缺弦进水,谁都知道纯属造谣诬蔑,市里说调查,其实就是要查匿名信的炮制者,在现代科技手段的支持下,查一封匿名信,尤其是在网络上公开发表的匿名信并不是难事。活是司光荣干的,司光荣又是受他的指使,根据他对司光荣的了解,那是一个可以共富贵的利益关系人,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哥们儿。如果调查组追到司光荣头上,他估计司光荣八成会把他抬出去挡枪子。想到这些,他开始追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昏了头做那种事情,现在用理智想想,单凭那么一封靠想象和谎话编造出来的匿名信对彭远大不会有任何伤害,反而会让他再一次成为各级领导关注的焦点。愚蠢,愚蠢,这就是典型的利令智昏。庄扬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实在想象不出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过去,他一向自诩品格正直、为人光明磊落,认为凭着自己的正直、努力就可以赢得在政治上立足和发展的机会,然而,在追究人大主任曾聪明的小舅子贪赃枉法以后,随即遭遇的官场博弈搞得他焦头烂额。痛定思痛,他对自己过去所保持的人生态度和政治理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并由此陷入消沉中。范局长突然死亡,在司光荣的煽动忽悠下,他在阴暗的泥潭中又看到了曙光,突然醒悟到,仕途的生存发展并不仅仅只需要辛勤的努力和突出的成绩。在和司光荣的积极活动过程中,他所得到的清楚或者含糊的承诺,让他看到了在仕途上取得新突破实现跨越式发展的现实可能,他就像喝了迷魂汤又吃了摇头丸,在疯狂欲望的鼓舞下做着那些过去连想都不会去想的蠢事。他忽略了一个残酷的游戏规则:官场和商场一样,承诺不管是明确的还是含糊其辞的,在没有实现以前都是只有响声没有味道的水屁。
司光荣急匆匆地来了,手里拎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庄扬关上门之前鬼头鬼脑地朝走廊里窥测了一阵,司光荣惊奇地问:“怎么了,庄局?”
庄扬说:“情况不妙,你先坐下喘口气。”
司光荣大大咧咧地说:“能有什么不妙的?我刚刚还跟刘哥通过电话,他还问你的事情定下来没有呢,如果他没有打招呼说话,他不会这么问的。”说着,扬起手里拎的东西给庄扬照了照面说:“我正要到曾主任那里去一趟,东西都准备好了,保证能让他动心高兴。过去你跟他小舅子有那么一次,虽然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我们也去过了,可是我想现在是关键时候,还得再往实里夯一夯。”
庄扬说:“算了吧,现在这一套全部暂停吧,明天调查组就到局里来了,你还想夯实什么?没用了。”
司光荣问:“调查组?什么意思?调查什么?”
庄扬说:“调查我们告彭远大那件事情,据我了解,吴书记亲自发话了,对这件事情特生气,要一查到底,肯定查到谁谁倒霉。你也是的,写几封匿名信就行了,在网上搞什么名堂?现在可好,让人家抓住把柄了,说是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事情闹大了。”
司光荣也紧张了:“不会吧?真有那么严重?”
庄扬说:“比我说得还严重,我找你来就是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司光荣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痴痴的活像刚刚死了爹又死了娘。
庄扬说:“你估计他们能查到你我头上吗?”
司光荣说:“要查也只能查到我头上,肯定查不到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