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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令他难过不已的是,母亲虽多疼他一分,并不比父亲多了解他一吋,她不知道他的志趣所在,也当他是执迷不悟的歧路羔羊。
当他出国前还叮咛再二,如将来没学成出师、功成名就的话,也千万要回来,不用怕亲友看扁他;以至于当他踏出家门时,是头也不回的。
现在回忆往事,觉得一切都不能怨人,只因当时社会观念如此,除了士宦工商,其它三教九流皆非正业……思及此,佟青云顿觉自己多愁善感,同时也为正前方那张占用自己一半神思的脸孔纳闷不已,不自觉地翻动桌面上参赛者的名单,漫不经心地问陈昭凤,“第九组的助理叫什么名字?几年级的?”
陈昭凤往前瞄了一眼,答道:“她是一年级的学生,叫丁香。”
佟青云忽闻此名,脑门像是被人猛劈一记,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才狐疑地重复这个名字,“丁香?这名……挺不寻常的,但又似乎很耳熟。”
“那是因为一听到她的名字,就自动联想到豆花。”
照佟青云喜欢促狭的个性,会为这个诙谐的联想而朗声大笑,只这回非比寻常,他思索片刻才进一步解释。“跟豆花没牵连,是我记得旧识朋友的女儿好象也叫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丁秀这个人吧?”
“丁秀!”陈昭凤打直身子,回忆往事,“以前常听美智子老师提起这个人过,言下总是赞不绝口,但我从没跟她照过面,学院纪念册上也翻不到她的人影。问了其它后到的学姐,都异口同声说没见过这号传奇人物,只知道她在学院是拿奖学金的,可惜在结业前夕就被校方勒令退学。由美智子老师这般推崇她的态度看来,她-定是一流的。”
“她的确是一流的。”
“怎么,你认识她?有机会替我引荐吧!”
佟青云莫可奈何地笑答,“你这就强人所难了,入了黄泉的人,要我如何替你引荐?”
陈昭凤不发一语,双目直瞪进佟青云那副诡谲的墨镜,半晌才清了清干涩的喉头,语带惋惜地说:“这……我完全不清楚。”
佟青云耸了一下肩,表示不在乎,但躲在乌黑镜片下的目光却是紧紧地锁在那名叫丁香的女学生身上。
好半晌,墨镜下那双咄咄逼人的锐目才由丁香那名女同学的脸上转移到他处。
佟青云告诉自己,若丁香是人才,他会倾全力去栽培;若不成气候的话,他不会在她身上多浪费-分一秒,即使她是丁秀的女儿也不例外。
“号外!”顶着一头鬈发的女生进了教室,扯开嗓门公布道:“比赛成绩揭晓了!猜猜怎么着?”
“该不会又杠龟了——”有人语带绝望地问。
“这会没杠龟,反而有两位学长得到奖学金呢!”一阵热烈的鼓掌声顿时响起,有如震天之雷。
激情过后不到三秒,有人纳闷地提出问题。“学长?难道参赛的直系学姐中一个也没得奖吗?”
“没错,都给隔壁班的男学长囊括走了。”
静坐在位子上的丁香讶畏万分,不禁要问:“连最具冠军相的敏珠学姐也没有吗?”
“听老师说本来是有的,只可惜她在仕女晚宴造型的那一个项目用了一根发夹犯了规,被眼尖的评审揪到扣了重分,所以才会落败。”
很多人为林敏珠打抱不平,“其它人也有用发夹固定发型啊,只不过在最后倒数一分钟才撒除,这种情况就不算犯规吗?”
“没办法,规矩是死的,只能怪她运气背,偏碰上了严谨的评审……”
广播电台及时拦住正要往门外走去的丁香问:“呕咿,丁香,要上课了,你要去哪?”
“我想去安慰敏珠学姐。”丁香回头看了同学一眼。
“这难过当头上,你最好不要去自找苦头吃。”同学给她善意的警告,“她把错都推到你头上,说因为你这个助理动作慢,才害她没时间去检查。”
不少人听了转述,颇为丁香打抱不平。“什么嘛,自己没本事,还把错硬赖到人家身上。丁香,那种翻脸不认人的‘番人’,用不着去理她。”
丁香听了有些难过,但能谅解学姐说重话的原因,因为她动作慢是不争的事实。“她说得没错,我的慢是全校出名的,也许她真是被我拖连了。”
“人家发疯你也跟她神经!你的慢既然是众所皆知,她不会不清楚;更何况你又不是那个作弊的人,怎会料到作品被人插了几根发夹?”
“小芳说的有理。丁香,人家正在气头上,你别傻傻地跑去当炮灰,更何况再过几分钟就上课了,等上完课或明天再去看你学姐吧!”
丁香被几位劝导的同学左右包夹,不得不打消探望林敏珠的念头,也就无精打彩地回座。
也许就是因为丁香个性上的慢与漫这两大缺陷遮蔽了她艺术创作上的表现;因为漫不经心,所以难以专心,再加之慢条斯理,注定落人一截。
若非任课老帅坚持她有走这行的天赋的话,她恐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遑论在众人前证明白己的实力。
人一句,“是他呢!”
右一句,“是那个酷、酷、酷评审!”
前一句,“哇,他比鸦片香水广告里的男人还帅呢!”
后一句,“你眼瞎了啊!他就是鸦片香水广告里的男人。”
意识正陷入漫游的丁香好不容易被周遭沸然而起的喧嚷声给勾回了魂,她下意识地收回托着腮帮子的手,引颈朝讲台那端瞟去。
只见身材娇小的主任陈昭凤领着一名身长至少六尺高的男子走进教室。
那男的说来也好笑,这大阴天里,鼻梁根上硬架一副乌漆抹黑的墨镜,好象他是怕人认出的名流似的。
不过当丁香耳闻同学点破他的身分时,细长的脖子倏地施展出乌龟功本事,倒缩进衬领。
为什么?
只因乌龟怕铁锤;蟑螂怕拖鞋;丁香怕评审员,皆是天生毛病。
陈昭凤对着三十三位女同学说:“各位同学,不用我多作赘言,你们大概都知道站在我旁边的这位帅哥是谁了。”
从众有人调皮地冒出两句,“藏镜人!酷、酷、酷评审!”引爆众笑声,那团青涩的笑里掺着紧张、兴奋与无限期待。
陈昭凤眯着那双慈祥的笑眼,等待学生安静后才开口,“当然是我们美发美容界首屈一指的设计师,佟青云老师。”
一阵热烈的鼓掌声顿时响彻整间教室,外加转了好几度音阶的口哨,“佟老师好帅!”
料想佟大设计师会潇洒大方地回礼,怎知他紧抿着一双唇,不甚耐烦地将右肘抵在讲桌边缘撑起头来了。
看来大师级人物多半是经不起捉弄的,就连善意的玩笑与浮夸的赞美也不领情。好在他戴着墨镜,不少人把他的“不耐烦”诠释为“不安”与“紧张”。
“除了被我这个师姐赶鸭子上架拉来担任评审外,佟老师此番前来希望能观察你们的学习过程,以便给予各位适当的指导。这节实习课就由佟老师来上,希望各位能尽情发挥。现在,请各位带着自身剪具,五分钟后在实习教室集合。”
同学得到指示,马上拎起装备,像一群南迁的候鸟,聒噪地离开教室。
班上同学走了近三之一,丁香才不疾不徐地起身,拎着书包和便当袋离座,她注意到陈昭凤和那个男评审已被三、四名较有自信的同学包围在讲桌前,结实地形成一堵人墙,挡住去路,她脑筋一转,安静地走上讲台,打算从他们的后方绕出去,以免中断那票汲汲争取佟老师青睐的同学的爱慕。
未料,丁香的脚连讲台的边都未能跨上,一向浑厚有力的“这位同学!”
如疾雷般打进她软木料似的耳里,遂教她手疲脚乏,铁皮便当也随之铿锵落地,招自变量十道眼光对她行注目礼。
丁香力持镇定,躬身拾起便当袋,不确定方才那阵“雷”是不是冲着她而打,因此满眼疑惑地望了一下同学和陈昭凤,见她们也早一脸大惑不解,才将目光挪到佟青云上,以不悦的“青白眼”觑了摸不着底边的“乌目镜”,问:“老师在叫我?”
他置若罔闻,不吭一气地把丁香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后,还是一气不吭。
最后是陈昭凤尴尬地冲被搞得胡涂的丁香笑了笑,仰头狠瞪佟青云一眼,还以肘不客气地顶了他一下。
他那双薄唇这才往旁牵动一度,似笑非笑道:“只上一堂课,又不是在逃难,用不着大包小包,你只要带梳、剪便成。”
丁香闻言怔然发蠢-秒,了解他的意思后,整张脸在瞬间烧红起来。她要不要大包小包是她的事,他凭什么在众人前挑她毛病,让她下不了台,莫非倚老卖老的评审都有鸡蛋里挑骨头的职业病!
丁香把异议吞进喉,走回座位搁下书包和便当袋,单手抓出发剪和直柄梳,一语不发地打众人前步出教室。
丁香一踏入实习教室,双目就彼此间不寻常的气氛与摆设映得一亮。
天花板上的照明灯通亮,三十余顶人造纤维专业美人头两步一间隔地固定在桌案上,桌与桌间的走道上放置了完备的美发用具及水喷枪。
她在这所经费有限的学校念了两年,还没上过这有规画且奢侈的实习课。
“我的天!咱们以往只有给学姐剪头的分,活跟天竺鼠似的,今天不用熬上三年级就有头可剪,我下午没逃课是对的。”有同学很兴奋。
但焦虑的亦不少,站在丁香前面的小吴紧张了,“怎么办,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要剪什么型才好?喂,庄亦青,你有个概念吗?”
“当然有,但我不告诉你!”庄亦青仰鼻应一句。
小吴恼极,开口就损了。“装一斤,你有够神经,我又不会抄袭你的,紧张个劲儿!喔……我知道了,你是巴望独占佟老师的注意。”
“我就不信你没动过这念头。”庄亦青以己心度人腹。
“我们只求混专业,能找家有点名的美容院站着给人洗头就好了,才不像你这么野心勃勃。对不对,阿香?”小吴回头拍了一下站在门边的丁香,想取得她的支持。
正处于惊讶状态的丁香给小吴突如其来的一掌给震岔了,咳了两下无辜地问:
“什么对不对?小吴,你打人很痛哩!”
小吴对丁香的抱怨是有听没有到,“我跟装一斤说,我们只求混毕业后能找家有点名的美容院帮人洗头就心满意足,才不像她野心勃勃,巴望佟老师这等人物的青睐。”她收口,虎视眈眈地等待答案。
丁香被这个二分法给难倒了。因为她即使胸无大志到极点,也绝不可能单单帮人洗头便心满意足,可叹她在同学心中已被定型,现在为自己辩驳似乎多此一举,也不重要。
只是讨人厌的是,她脑里竟然浮出那张戴着墨镜的脸;那要笑不笑却又微往一边吊的嘴角充塞着嘲讽与揶揄,光是想到那张缺了眼睛的脸就令丁香的肚肠绞痛。
丁香侧头看了认真赌一口气的小吴,挣扎一番,想这诛心违论无关别人利害,遂免为其难地应了一声,“嗯。”
唉!又怎料,一句中气十足的“没出息!”像闪电一般响剌剌地劈进了丁香的耳朵,差点教她耳蜗出脓。
她毋庸回头即知那位喜欢找人麻烦的佟大评审大驾光临了。
丁香环顾左右,只见泰半同学们逐一挂起崇拜偶像似的谄颜,她忍下回身顶嘴的冲动,笔直往教室尾端的那颗美人头踱去,好和这个跟她八字犯冲的佟大设计帅保持安全距离。
五分钟不到,丁香庆幸自己有“远见”,先挑了后排靠墙的桌子,因为佟青云要她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各就各位,听他解释。
“在各位动剪前,我想跟你们沟通一下”,佟青云边说边将亚麻西装脱下,就近往身后的椅背一搭,两手轻松地放进裤袋,挺着壮硕的胸膛面对这群女学生,继续道:“我只是区区一介剃头师父,不是什么教育家,所以孔子有教无类的精神恕不适用于本人身上。请诸位听好,有四种人我教不来;
第一种,自以为很行的;第二种,自以为不行的;第三种,只想混水摸鱼的;
最后一种,胸无大志的。你们之中若有人觉得恰好符合这条件的人请自行离开教室,要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他停顿数秒,目光大致扫过鸦雀无声的教室后,才不发一语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镜,现出了足以教一干偶像明星为之汗颜的眸子,语带挑战地说:“请各位露出看家本领吧,我在此等着候教。”
三分钟后,偌大教室里充斥了卡嚓卡嚓的刀剪声。大伙致力于发上,就怕无法在时限内剪出成果。
丁香自然也不例外,她手持母亲那对被她磨了又磨的剪子,心中懊恼万分,只因昨晚贪睡,忘记磨刀这回事,如今只好自食其果。
为了在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