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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从来到昆明以后,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合新发来的电子邮件,他多次约我见面,但是,我一直以种种借口推辞了,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在天一的肾源没有确定消息的时候,我不想有任何社交活动。一个人独处,让我感到离我的天一更近一点。
“什么?”我没有想到合新会不事先打电话或是发邮件联系一下。
“玉香,我一定要见你。”合新坚定地说道。
我心里很纳闷,合新怎么会变得像一个小年轻一样,行为中透着一股子冲动了呢?他毕竟不是一个小年轻了。我又一想,或许他个人遇到了什么事,需要我商量。我想,真是屋漏偏遇下雨天啊。我这里还没有搞清爽呢?我真是无力再去帮助另一个人了。
“好的,我马上下来。”
合新已经完全恢复了,他站在我的面前,我还是在心里暗暗惊了一下,他身材高大魁梧,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耐克”外套,下身穿一条牛仔裤,还是剪着很平整的板寸头,一看他就是那种标准的帅哥。
“为什么事先不来电话预约?不像一个绅士哦。”我说。
“对不起。”合新的声音有些过于严肃,全然没有我们在丽江结下了友谊的感觉。
看他这个样子,我也就不敢再说什么。我带合新去了我和孙萍常去的那一家酒吧,那里环境安静,不仅仅喝酒,还可以吃饭。
我们坐了下来,没有什么客套的寒暄,合新问:“玉香,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尽管我们每天都处于事情的当中,正为天一的肾源焦急不安,但是,合新对于这件事并不知道,他现在说话的口气和在电子邮件上谈话的口气完全不一样。
“没……没有什么事啊?”我支吾着,不知道他说话的意思。
“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现在你有困难了,当然我要帮助你啊。”
合新的口气很真诚也很着急,可是,叫我和他说什么呢?又从何说起呢?我犹豫着,心里头莫名地翻滚着一股一股的热潮,那种有话却不能说的滋味让我感到委屈极了。
“阿明给我打电话了,他说,我可以帮助你。他还说,除了我,谁也帮不了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连我都不能信任吗?”
“什么?阿明给你打电话了?”
合新点点头。
“他说什么了?”
“他就说要我来找你,帮助你。”
“他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我一时被憋住了,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对合新说,说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玉香,你……你说啊,阿明给我打电话时的口气非常着急,我就想肯定不是一般的小事。你……你应该信任我。”合新停顿了一下,又说:“说实在的,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亲人。”他说完这句话,低下了头,我感觉到他很动情。
我什么也不想了,我说:“我……我遇到了最难的事……。”
刚一开口,我的眼泪就不可控制地涌出眼眶。
合新扯了一张纸巾递给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揩了揩眼睛,让自己镇静下来。
我说:“合新,你知道吗?天一是我的女儿。”
合新惊讶地看着我,傻了一样半张着嘴。我想,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
接着,我就把当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合新。在我讲述的整个过程当中,合新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神情专注,完全进入到了我所说的事件当中了。
“可是,我……我找不到佐罗了。”说完以后,我又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合新扯了张纸巾,在自己的眼窝处揩了一下。
“找不到佐罗,就救不了天一。”我说。
“我知道了。”合新说。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一切,我知道我该怎么来帮你了。”
“谢谢,谢谢你。合新,有你这句话就已经给我很大安慰了。原来,我一直想关于天一的身份,一定要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这样对天一好,有利益天一的成长。可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说,是不是我当年怀天一的时候,不良的情绪影响了天一的身体?”
“不,不是。绝不是。”
“到底是为什么呢?天一要遭受这么大的折磨呢?”
“玉香,你……你没有错,你和淑百、李南都没有错,你们……你们都很伟大。倒是我……我……。”
合新说着,又急急忙忙扯了张纸巾在自己的眼窝处擦拭着。
“谢谢你,合新,谢谢你。”
合新摆摆手,把头埋得深深的,他在流泪。
片刻,合新说有急事要赶快回去。我们起身告别。送走了合新,我才猛地想起,晚饭我们都没有吃,就这样匆匆忙忙分手了。
我的情绪还一时调整不过来,也没有食欲,我就沿小区的道路慢慢走着。冬日的黄昏,竟比起白天来多了一些温暖,温暖是来自天空中的晚霞,还有地上奔跑着的小孩子的嬉笑声。这个时候,是小区中最热闹的阶段,小区里精心设计的供人散步的道路上都走着人,或是年老的伴侣,或是手牵着孩子的年轻夫妻,也有成群结队奔跑的少年,倒是很少有像我一样的单身女人。我尽量拣人少的地方走,只是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很奇怪阿明怎么会给合新打电话,合新除了能够尽一个朋友的友谊之情来安慰一下我以外,他能做什么呢?而且合新也很奇怪,明明是为我而来,却又突然说有急事,除了获得了一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外,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说他知道怎么帮我了,就这样一句话,倒是给我留下了悬念,而不是希望。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打开邮箱,我发现了一封新邮件,打开一看,是合新的来信。
玉香: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在已经逝去的岁月里,我朝朝暮暮等待的就是这一天。现在我等来了。但是,我是不该获得这样心想事成的回报的,我不配。
我之所以匆匆忙忙离开了你,是我没有勇气面对你,没有勇气说出我应该对你说的话。但是,我必须对你说。当我的手指敲在键盘上的时候,我竟有一种行尸走肉般的感觉,我不知道我的灵魂在何处。
我痛苦万分。
玉香,我就是你要寻找的“佐罗”。
当这一排字跳进我的眼帘时,我怀疑时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我揉了揉眼睛,甚至把脸凑近了电脑的屏幕,我看得清清楚楚,当我确认之后,我只觉得一阵晕天黑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可能呢?
过了一会,我接着往下看。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不公平的,当你那一天随淑百来到病房,来到我的身边时,我就认出你来了。你镌刻在我的心里,日日夜夜。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的笑脸、你的身姿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了。所以,那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如梦境一般。我寻找你,如大海里捞针一样。一天复一天,一年复一年。从北京找到了这里。没有想到,在我绝望的时候,你却从天而降了。
那些日子,对我来说,是从一个幸福的颠峰一下子回落到痛苦的深渊的过程。幸福是因为你的失而复得,痛苦是因为一切都晚了,当我见到阿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不能拥有你了。
本来,我以为这一切都将随着我们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秘密将被我一个人带进坟墓,让我一个人永远承受秘密的折磨。
没有想到,老天帮助了我,他让我在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与你共同度过难关。
天一是我的骨肉,这是多么大的喜事,又是多么大的福分啊。谢谢你,谢谢你玉香。
有一位哲人说过:时间是抹平一切创伤的良药。对我来说,时间是压在我身上一座沉重的大山。时间让我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让我越来越难以承受。可是,我现在还是要用“转眼间”这个词汇,是的,转眼间十六年过去了,对于发生在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的幸福,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你眼睛里发出的光芒、你额头滑润的皮肤、你身体散发的清香、你像沸腾的岩浆一样的激情……这一切都清晰在我的心里,也时刻浮现在我的眼前浇注着我干躁的心田。
你给予我的,是我一生一世不能偿还的深情。
我对不起你。我极不想说这一句话,我知道,我欠你的不是这一句轻飘的俗语能承载的。可是,我想不出别的词汇了。玉香,我就是低头跪地请求你的原谅,你也是可以蔑视我或唾弃我的。
十六年你受了太多的苦,十六年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如果,如果有来生……
玉香,我能救我们的天一,我一定能救我们的天一。相信我。
天哪,这是什么事啊。
看完了合新的来信,我很长时间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环境已经不存在了,我的躯体也仿佛不存在了,我像一个游魂一样飘荡在空间,不知道自己能落在何处。
突然,我的电话铃响了,我一接听,是合新。
“玉香,我在你的楼下。”
“……”
“我能见见你吗?”
“……”
“玉香,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
“……”
“玉香,我们当面谈谈,好吗?我有很多的话对你说。”
我依然是没有说话,一切竟然来得是这么突然,来得是如此的奇怪,我实在是不能因为“佐罗”的再现而欣喜若狂,我做不到,相反,我有一种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的感觉。
“你回去吧。”我说道,我的声音平静和冷漠得让我自己听了都吃惊。
“玉香……。”
没等合新的话说完,我就绝决地挂断了电话。
合新的电话一下子把我拉得了现实当中,我认清了我所处的位置,我也认清了我自己。我不可控制地大哭起来,我的哭声中包含了委屈、包含了惊喜、包含了气愤、包含了无奈……
与合新见面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还是找到了淑百,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淑百,当着淑百的面,我又号啕大哭起来,这一次就仅仅是委屈,是委屈,是无穷无尽的委屈。
淑百把我搂住,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用她的手在我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手抚过的地方热乎乎的,我冰冷的身体和冰冷的心,也在一点一点暖和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我从淑百的怀里抬起头来,我说:“天一有救了!”我知道不论是委屈,不论是惊讶,或是别的什么我无法说清的情绪,我都不能在乎了,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不能经风见雨的娇女孩了,我是一个母亲,是一个可以为了女儿克服一切困难、可以忍受一切委屈的母亲了。
淑百点着头,说:“是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淑百说完,用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
接下来的首要的事,就是合新接受检查,看合新的肾能否成为天一的肾源。这之前,我一直不愿意见合新,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始终难以把“佐罗”和合新等同起来,我难以相信“佐罗”就是合新。“佐罗”的再现让天一的生命亮起了希望的灯光,但是,我却没有该有的欣喜和感恩的念头。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佐罗”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气息或是影子的姿态出现在我的脑袋里,我从来没有办法把“佐罗”聚像成一个人,尽管他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他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但是,在我的记忆里,那一股令我迷醉的气息更真实一些。
淑百问我:“还在为他的不辞而别生气吗?”
“不,不是。”
我说的是实话,经过了那么多的风和雨,我对合新的当年突然离开的理由不再追究了,或者说已经没有探究的欲望了,当年的一切其实就只是留下了一个事实: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激情的驱使之下,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
而关于这个事实的起源、过程等等,都已经不重要了。在我流浪的日子里,我渴望那股曾经令我迷醉的气息会突然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想象,这个幻想曾经成为我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当幻想突然成为一个事实的时候,竟然会有一种大相径庭的效果。
不管怎么说,“佐罗”也就是合新的出现,毕竟是为天一的生命带来了新的曙光,这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是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合新又给我打过电话,我还是拒绝了和他见面。我说:“你现在应该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他当然知道我说话的意思,他的身体健康与否,直接影响着天一身体的健康。想到这,对于合新我还有了几分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