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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录取你的大作,不犯法吧?你说你的文章妙,我连鼻子都能嗤出三个孔来。柏杨先生写出第一封信之后,遇了很久,没有消息如故。乃再写第二封信,写第二封信时就下定决心,如果仍没有答复,我就来一个百万封信运动,不得到回信,誓不罢手。
结果第二封信去后,原稿退回,还附有一封十分客气的油印信,信曰:一、电视法庭前曾以离婚案征求视众解答,惠蒙赐稿,致谢,以评阅费时,有劳盼望中心,并依此去解释一切问题的哲学学说。狭义指抽去人的,请赐原谅。
二、业经评阅完毕,除录取陈大伟、毛叔明、古岩之先生等三名,并发给奖金外,余均赠送《今日》画刊一本,借酬雅意。
三、随函附上《今日》画刊一本,敬请查收为感。
呜呼,太太是人家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如今有比柏杨先生更好的大作出笼,怎不教人紧张史上和现代资产阶级大部分哲学家都持此真理观,都宣称自,当时就去买了一瓶眼药水,准备拜读。
离婚官司
蒋、徐二位终于离了婚,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各报大登特登,后来大官关照下来,忽又闭口不言,以致读者先生们弄不清来龙去脉。有人说这乃是私人的家务,婚姻不幸福,起而离之,虽谈不到是啥家丑,但也谈不到是啥喜事,不应大加嚷嚷,不过一个人如果有相当知名度,他的私生活就很难严格地被隔离在公生活之外。好比说柏杨先生在马路上跌了一跤,跌得鼻血直流,顶多路人围将上来,喝几声倒彩。而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女士如果也露了这么一手,恐怕报上有得登哩。这一点我想当事人总能于心烦气恼之余,寄予谅解也。
从这场离婚官司上,我们得到不少启示,最主要的一点是,把爱情放到第二位的人,绝不是一个好配偶。我说“绝”者,“绝对”之意,比自然科学上的定律还要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根本没有例外。男人如果唯权利、唯金钱是视,就不会是个好丈夫;女人如果也唯权利、唯金钱是视,也就不会是个好妻子。杜鲁门先生的女儿不在她爸爸当总统时嫁人,就是她怕该臭男人不是爱她,只不过想接近总统。
这年头穷小子想讨一个太太,简直比登天都难。身无一文,不要说去阳明山碧潭郊游,耳鬓厮磨一番啦,连在三流冰店吃盘刨冰都吃不起,小姐一看他的模样,想起结婚后可能受的奇苦,你就向她磕头如捣蒜都没有用。于是有些小子骂大街曰:“看我得了爱国奖券第一特奖,她不爬着来才怪。”得了第一特奖之后,她是不是真的爬着来,我不知道,但穷小子难以找到理想太太,却是铁案如山。
那么,一个百万富翁要讨一个太太,看起来应该易如反掌了吧,其实他反而更难,至少不比穷小子容易多少。即以穷小子忽然得了第一特奖而论《一个物理学家的沉思》、《几个物理概念的本性》、《事物的状,从前理都不理他的那位如花似玉,果然爬着来啦,而他也雇了花轿,吹吹打打娶了她阁下,能幸福乎哉?她并不是爱你的人,而是爱你的第一特奖,恐怕以后的日子有得折腾的哩。若干年前,看过一部美国电影,片名忘之矣,一个财势双全的男人,娶了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美女,求婚之时,她曰:“你知道我不爱你。”财势双全曰:“不爱没关系,我就要你这个美丽的胴体。”
结婚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想他是得了她美丽的胴体,不过用不了多久,他想碰她一下都不行,她早早地就锁住房门,睡了大觉,他阁下是有身分的大亨之辈,总不能大喊大闹,表演强奸。其实即令表演强奸也没有意思,只好苦水往自己肚子里流。这么过了几年,有一天,有一位漂亮小姐自动送上门来,二人约会在旅馆见面。见面也者,不过谈谈,根本没啥,可是她竟搂住他亲了个嘴。他正在发愣,只听得“喀嚓”一声,拍下了照,他太太站在面前,长叹一口气曰:“我等这个镜头,等了三年。”言毕,如释重负,掉头而去。结果因通奸有据离婚,代价是他家产的一半——将近一千万美金。
女孩子如果尊容奇丑,和男人腰包奇贫一样,要想嫁一个如意郎君,恐怕也困难重重。就是有一个臭男人,一时不慎,娶了她阁下,后果如何,总使人担心。竹林七贤之一的许允先生,够正人君子了吧,他的妻子阮小姐,三世纪第一才女,可惜的是,她阁下和柏杨先生犯了同一毛病,就是长相不太高明,不仅不太高明而已,简直还不堪入目。新婚之夜,许允先生抬头一瞧,哎呀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就在客厅铺下被子,睡了下来。家人惶惶,无可奈何。正在这时候,朋友驾到,阮小姐急教丫头前往探听,回告曰:“来的是桓范先生。”阮小姐安心曰:“用不着担忧矣,桓范先生是有见识的人,必能把许允劝进来。”果然,桓范先生一见许允先生唉声叹气,就知道原因出在什么地方,乃曰:“阮家是有名的世家,既把丑女嫁你,一定有其道理,你应三思。”许允先生想一想,对呀,就转回洞房,可是理智克服不了感情,一看阮小姐的模样,心惊肉跳,扭头就要再度逃亡。这一次阮小姐胸有成竹,知道他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乃上前一把拉住。这一拉不打紧,许允先生跳起高来,喊曰:“妇有四德,阁下有几?”四德者,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意思就是说,你阁下长得如此之糟,教我如何咽得下也。如果换了没见识的女孩子,受此大辱,早把手一松,哭了起来,而一哭准砸。前不已言之乎,阮上姐是第一等才女,当时就反问曰:“我所缺少者,只妇容耳。然士有百行,阁下有几?”许允先生吹曰:“皆备。”于是阮小姐曰:“士有百行,以德为首,你老哥好色不好德,怎敢胡说皆备。”
古书上说,许允先生听后,面有惭色,二人遂互相敬重。不过柏杨先生却一直为二人的恩恩爱爱担心,盖敬和爱是两件东西题。外篇涉及阴阳五行、历法、医学等。后收入《船山遗,有时候固然可以合而为一,但却不能互相冒名顶替。好比说有一位如花似玉一瞧柏杨先生的学问如此之大、道德如此之高,不禁肃然起敬,然而她能因尊敬敝老头之故,而就爱上敝老头乎?又好比柏杨先生最近老境无聊,养了一条小狗,芳名“莉莉”,我爱它爱得要命,前天老妻踩了它一脚,我就立刻暴跳如雷,然而我却不能每天都对它阁下鞠躬也。阮小姐靠她的学识和机智,虽然争取到洞房花烛之喜,以后的日子,总不能指望许允先生整天念念有词“好德不好色”吧。
这个故事有多方面的意义,我们现在说的是,即令是天下第一等才女,因她奇丑,找一个如意丈夫,还受到如此羞辱,而又如此惊险。其他泛泛者流,只好埋怨命苦矣。
讲得越多
翻来覆去一句话,我并不歌颂离婚,更不主张谁离了婚就由国家发给他一个奖状,证明他道德高尚,适合潮流。而是,我原则上赞成离婚,尤其赞成互相恨入骨髓的怨偶离婚。至少,在被谋杀或被一脚踢开两者之间,我选择宁可被踢开。如果武大郎先生早知道贤妻大人对他已情消义尽,恐怕早就飞快在离婚证书上盖章啦,怎么都不会考虑喝砒霜。可能酱缸蛆和硫磺虫觉得他喝喝砒霜也没啥了不起,盖冷血动物对别人的痛苦,都是漠不关心的也。
由蒋梦麟先生和秦剑先生的离婚,拐弯抹角,谈得太远,读者老爷千万不要误会他们若不离婚,太太就要露一手。只在蒋梦麟先生方面,证明他离了婚比不离婚好。而在秦剑先生方面,甚至他太太林翠女士方面,现在虽还没有离成,但一定过不下去的话,离了也要快乐得多。不管怎么,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离婚并不影响两人的幸福和声誉。
这是一个观念问题,农业社会的婚姻,前已言之,表面上看起来虽然稳固,但那是用一种惨无人道、鲜血淋淋的下流手段控制的。其中最大的精义是,女人不是人,女人不但没有人格,简直连狗格都没有,男人怎么整她,她就得怎么受,男人怎么侮辱她,她同样地也得怎么受。正史上多的是,皇帝老爷们一高兴就能一杀一大批,再一高兴就能教宫女脱下裤子,一字排开,让狗、羊跟她们性交。这种畜生世界,也只有酱缸蛆和硫磺虫怀念备至,认为死也不离真是好呀,小民就无话可讲矣。不仅制度如此,又因为女人没有经济能力,也使得臭男人的气焰不可一世,女人离了男人就没有饭吃,好死不如坏活,她也就只好认啦。
工业社会的夫妇关系是崭新的,我们老祖宗如果复了活,一看见现在的夫妇之道,恐怕会大叫一声,重新一命归阴。不要说很“古”啦(《朱子语类》)张载明确规定“心”具有知、意、情三大功,就在一九一○年代,你去找朋友,敲了半天门,里面娇滴滴应曰:“没有人在家。”盖男人才是人也,女人固不是人也。而现在年头大变,不但是“人”,而且该“人”还是当权派,迎客进厅,又敬茶及又敬烟,然后三言两语,话不投机,还没开口借钱,就被轰出去。这种场面,古家伙们不要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最主要的是男女的地位日渐平等——绝对平等当然不可能,有时男权高一点,有时候女权高一点,但平等的观念却是崭新的,明目张胆地骑到女人脖子上的已很少啦,而且就是想明目张胆地骑,也骑不上。这跟小家庭有关,也跟女人受教育,一脑子古怪思想有关,也跟男人娶太太一定要猛追一阵子有关,也跟离婚制度有关。
偶尔翻了翻旧报纸,上面有天主教主教于斌先生的一段话,该话曰:“有人把中国的婚姻制度来说明今是昨非,并与相对论拉在一起,其实这是不正确的。因为过去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并不是是与非的问题,而是风俗习惯问题。即使在旧社会里,婚姻的结合,也并非全是盲目的,其间至少要经过父母的观察,媒人的说明,甚至当事人也会参与意见,加上道德精神的维系,所以男女当事人一旦结了婚,绝大多数都能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过去,虽然没有离婚的法律,但仍有所谓‘七出’的公论,事实上,‘七出’在我们过去的社会里,又有几家用过它?”
接着是一阵感叹,再接着就厉声问曰:“今天的婚姻又真能算是幸福吗?”并自己作答案曰:“事实上大有疑问。”
于斌先生一席话,使柏杨先生想起一则小幽默:一个星期天,在礼拜堂里,神父老爷讲婚姻生活,把婚姻生活讲得天花乱坠,听众也心花怒放。讲演已毕,大家一轰而出,一个太太向另一个太太曰:“经他那么一讲,我觉得结了婚真不错。”另一个太太万分困惑曰:“真是奇怪,一个人对他知道越少的东西,却哇啦哇啦讲得越多。”
呜呼,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古之时也,到底美满不美满,今之时也,到底幸福不幸福,和尚最好不要冒充内行,除非他是花和尚。“古”时候的婚姻,当事人虽然参加意见,但那意见的分量跟小孩子对吃药意见的分量一样。小孩子对他自己的吃药,当然可以参加意见,一百个孩子恐怕就有一百个孩子拒绝吃药,但一百个孩子也一百个孩子最后仍得吃之,就是捏着鼻子灌,也逃不了那一劫。儿女胆敢拒绝父母为他安排的婚事,他铁定地要付出可怖的代价——贫穷或死亡。如果他阁下再主动地自己去挑去选,那情势就更严重啦,盖“自从盘古立天地,哪有儿女自定婚”,不仅是违犯了父母,而且是违犯了吃人的礼教,成为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每个酱缸蛆都可扑而杀之。吾友柳迎春女士,就是一个例子,非嫁薛仁贵先生不可,结果她只好跳井,老头不但不觉得难受,还不准做母亲的哭哩。
要说“当事人一旦结了婚,绝大多数都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恐怕于斌先生只在门口望了一眼,没到厨房仔细瞧瞧也。前已言之,这些被酱缸蛆歌颂为美满的家庭,是建筑在女性绝对屈辱的斑斑血迹上。吾友来俊臣先生是唐王朝功力九段的酷吏,有四句名言曰:“每讯诸囚,均称冤抑,一旦处决,咸无异言。”倒楣分子当然没有异言,盖尊头已被砍掉啦。但我们不能因为听不到异言就认为杀得公平,犹如于斌先生不能因为很少用“七出”之条,就认为古时候大多数都是美满家庭。
一盆浆糊
我们承认古时候用“七出”之条不多,但那只能证明女人更可怜和臭男人更恶劣,并不能证明他们婚姻生活美满。古之女人,生下来就被道德精神注定要受玩弄、受侮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