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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刺眼得打在她的眼上,她得眯着眼才能看清来人是谁。
那马上的身影十分眼熟,矫健的身姿也很熟悉……她望着望着,眼中不禁浮出一层水气……
是他——康王子推,她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他……
骏马踢踢答答地在她跟前停驻。
“是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她。
冯迦陵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比起数天前在大殿上的憔悴模样要好得多了,人也没有那么瘦了,显得精神多了,可见这些日子的休养已让他回复了元气。
“我们……有好些时日不见了。你还好么?”
“嗯……我很好。您呢?”
“我?待在哪里都比地牢好……”他打趣道。
“您说的是。”冯迦陵笑了。
“我们找到了真的贺连雪。”
“嗯,聪哥哥已经告诉我了。恭喜您们!”
“没什么好恭喜的。多年不见,我们对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
“您别急,感情可以慢慢再培养。”
康王不再说话,他望着她,眼神比以往来得更炽热些。
冯迦陵不能承受他这样的眼神,送别过眼去。她随便找了个话题问他:
“皇上有没有责怪您,或是再说什么?”
“当然有。这次替皇上惹了这么大的事端,他训了我一顿;还说要帮我定个婚事,好弭平争端。”皇上指婚?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冯迦陵心里一阵刺痛。
“那还真是恭喜您了!是哪家的姑娘?”
冯迦陵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他,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无所谓么?”
她耸耸肩,微笑道:“如果哪家的姑娘嫁给您,一定很幸福。”说这话时她却把头别过,不愿与他对视。
他还记得过去她也曾这样对他说过,只是当时他没回答她。
康王扳正她的身子。“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话。”
“那您想让我说什么,我说给您听。”
“为什么你今天说话变得这么怪?我不是说过了我们是朋友,别再您来您去了!”
“我今天不怪!一点也不,过去那样才怪。您我之间,无论是身份、地位,都相差得太悬殊,怎么能平等相称?”
康王放开双手,以深感遗憾的口吻说:“没想到连你都这样子迂腐,真教我失望!”
冯迦陵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实可否地似笑非笑、嘴角微掀,不想再与他争辩。
她一跃上马,仅仅回头对他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当你的朋友。”
她的话随着策马离去的烟尘在林间飞扬。他有些惊讶,但更感觉怅然若失。
康王满心沮丧地往城郊别馆踱去。
他不懂她为何变得这么奇怪。前一刻,他还满心欣喜地感谢菩萨让两人在林间小屋偶遇,但此刻他却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懊恼。
跨进了别馆的平虎居,里面已经收拾得极为干净。
突然,他耳朵一动,听见了一个极微小的声响。
“是谁!?”他厉声问道,腰间的剑已握在手中。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屏风后面出现。
“是你!?”康王眯起眼睛,眼睛顿时一锐。
“当日承蒙王爷相救,小女子特地前来致谢。”
来人正是那个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甚久的假贺连雪。多日不见,康王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皇上下令让我缉拿你归案,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现身!?”
她以无惧的清澈眼神回应他。
“无所谓了。本来就是我负您,如果您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拿去……”
“为什么?我待你不好么?”
她摇摇头。“这与您待我如何无关。当初我奉命潜伏在康王府中,便注定了要有这一日。我的命运不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是被选择……”
康王长叹了一口气。“你今天来见我,想必是有事要说。快说吧!”
“我……我想告诉您,达溪彦齐已经死了。”
“我知道,是冯聪杀了他。还有呢?”
“还有……我知道那位冯姑娘很喜欢您,您也挺喜爱她的,您们就别再斗气了吧!”
康王凝睬了她一眼,他更是不敢置信。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
“这些天,我……常在乐陵公府中出没。我是想……你们之间也算是患难之交;好不容易大家都没事了,应该要彼此珍惜才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要回报你……你待我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来生,也不敢妄称来世相报;所以我要在这一世尽量回报你。”
康王摇摇头。
“你看错了,迦陵她不喜欢我的。她甚至对皇上指婚于我的旨意无动于衷——”
“不是的!王爷。我听到他们家下人说,她为了到地牢见你一面,不惜以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支贴身收藏的上等玉簪子,作为贿赂狱丞的手段。她这么对你,可见是情意深重,你别被表面的言语蒙蔽了。”
“是这样子的么……”康王陷入思考之中,不再言语。
过了良久,康王抬眼对她微笑。
“你走吧!记得好好保重自己……”
“您不抓我回去覆差?”
“当日我放了你,没理由这次再抓你回去……更何况达溪彦齐都死了,抓你回去只是再多送一条命给他陪葬罢了。”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她感激地跪下来。
“起来吧!”康王将她扶起。
她拱手欲转身离去,却被他叫住。
“慢着!在离开之前,你总该跟我说说你的真实姓名吧?”
“民女崔可晴,清河郡崔浩的后人。”
崔浩是太武帝时开疆辟土、奠定基业的谋臣。后来因为修国史而被处死,其族人也多遭诛杀。康王迟疑地点点头。“想不到你竟是崔浩的后人。快走吧!小心一点……”
崔可晴向康王深深一揖,之后才转身离去。
夜深了,冯迦陵辗转难眠,她还想着日间在林间猎屋与康王偶遇的情形。
没想到才大半月不见,他就要被皇上指婚了。唉!
她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了许久,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索性起身穿好衣裳,漫步到庭院中赏月纳凉。
平时人来人往的府第,夜深之际显得极为冷清。她独自推门而出,并未叫醒小月陪侍。
她抬头看看天边,只见一轮明月高挂,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天边星子少了许多,想来是星光难与明月争辉。
乐陵公府的后园并非以赏玩为主的园林,而是遍植了果树以为食用、出售。园中果树茂密,有些树上已长出了花苞,想来再过不久便会结实累累了。
站在后园的凉亭中,冯迦陵无意识地拨弄着石桌上的棋盘与棋子……
这是第几夜了呢?她为了一个男子思前想后得不能成眠?难道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代价么?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云淡风轻的了。
黑子、白子,黑子、白子……她逐一地将黑白棋子安置在棋盘上。
突然间,她灵机一动……或许,这样子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情。即便他从此不理不睬,她也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结局。
尾声
一转眼,又是一轮明月盈缺流转。个把月前,因为冯聪失踪所引起的一连串事件,顿时就像一场梦般了无痕迹;除了达溪彦齐的下落不明之外,一切生活都回复了常轨。
偶尔,冯聪会透露些许康王府的趣闻,不过大多是关于贺连雪的事情,很少提及康王,她也从来不问。这似乎成了他们堂兄妹之间的默契。
康王一直没再来找过她。他们就像是两条交错的直线,虽然在交会时曾经那么亲近,但之后却渐行渐远,再没有了交会点。
不知康王是作何感想,不过,她倒是常常在独处时想起那段奇异的邂逅与相处的时光。随着时间过去,先前在心底对他不解风情的怨慰逐渐褪去,起而代之的是思念的心情益发浓厚。
每当忆起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温度、他的味道,都令她感觉心安而温暖。于是,思念成了她的习惯,一个旁人都未能察觉的新习惯,那是她独享的喜悦。
这回又到了东市的市集之日。每逢此日,东市就显得特别热闹。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无不竭尽心力地展现自己带来的商品,以求得好价格出售。
在百无聊赖之下,冯迦陵身着布衣素衫,带着侍女小月来到东市的市集晃荡,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物事。
来到了一摊兜售口女子饰品之处,上面陈列了不少头饰、衣饰。她摸摸发髻,想起自己惟一的一支王簪子早就没了,不觉失笑。
“也好,趁着今日市集为自己挑选一只新簪子吧!”
正当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翡翠簪子时,冷不防地有人抽走了她手中的簪子。
她气呼呼地转身过去,打算跟那人理论。
“你这人是怎么搞的!?一点规矩都不懂!没见到姑娘我正在选货么!?”冯迦陵惊异地看着康王。“是你?”
眼前站着的竟是久违的康王。他看来神清气爽,数日不见,他似乎显得更加气宇轩昂了。
康王笑嘻嘻地望着她。“你的眼光很好啊!我也正好中意这一支簪子。嗯……我找来找去,总是找不到一支合我意的簪子。不过这支倒是挺对我的眼!色泽青翠明润、雕工素雅精致……决定了,就是它了!”
冯迦陵急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欲买下的举动。
“等等!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我先看上的!”
他用另一只手拉下她欲阻止他的手,将之紧紧握住。
“我没有夺人所好。老板,这簪子我要了!”
冯迦陵企图挣开被紧握的手,但是他的手劲太大,她完全动弹不得。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付完钱之后,他仍不打算放开她,就这么拉着她在街上走。
小月知道来人是康王爷,所以不敢吭声,只能快步跟在冯迦陵身后。
冯迦陵不想引人注目,只得小声气愤地一遍遍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啦,”
但是康王并没有放开她,也没有跟她解释什么,只是拉她上马,然后狂奔离去,只留下瞠目结舌的小月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带她来到了林间猎屋,径自推门而入。
冯迦陵自站在门边,脸颊胀得绯红,却不肯进门。
康王转身唤道:“进来啊!你怕我吃了你么?”
冯迦陵结结巴巴地语不成句。
“为什么……要来这儿?没事的话,我想走了……”
康王见她转身要走,连忙跑出来拉住她。
“我带你来看一样东西。”
“有什么好看的?我早就看过了!”
他硬是把她拉进来。“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屋中陈设依旧,依然是满布尘埃,只不过木桌上多了一个棋盘,上面零零星星安置了一些黑白子,看来像是一盘尚未分出胜负的棋局。
“你棋艺高超,倒是说说看这棋局该怎么解呢?”
冯迦陵看看棋盘,再看看他。“我怎么知道?”
“那么你帮我看看,我这一子下得好不好?”
他拿起一枚白子,安置在那一块几乎要被黑子包围成块的惟一缺口,反将白子连成一气。
冯迦陵看了心里一动。他竟给她如此的回答……
“到此之后,这一片便全是白子了!”他平稳地说。
语毕,他将方才从市集买来的翡翠簪子插到她发髻上。
“皇上没给你指亲?”冯迦陵睇了他一眼。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儿。
“你瞧!我这里面全都是白子儿,哪还有心思成亲?”
冯迦陵嫣然一笑,伸手一抹,抹去了既成胜负的棋局。
康王握住了她的手,歉然道:
“我无法替你寻回原先的玉簪子,那狱丞己还乡去了……”
冯迦陵微微一笑。她伸手摘下头上的簪子,紧紧地握住。
“你知道我更喜欢它的……”
闻言,康王将她拥入了怀中。
“那这回你可要好好收着它!别再随意送人了。”
冯迦陵没再回话,只是倚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微笑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