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骷髅画-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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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风亮一看见这个人,就出现了一种“既生瑜,何先亮”的悲愤神色,他问:“是你?”
  披发人道:“是我。”
  高风亮道:“你刚才的话,没说完。”
  披发人道:“我说可惜。”
  高风亮道:“可惜什么?”
  披发人道:“你刀法已臻巅峰,却未入化境,但摘叶飞花流水行云皆可成刀,虽是如此,你却不能无刀!”
  高风亮怔了一怔,长叹道:“是。以无刀胜有刀,还要长时间浸淫,我开的镖局,俗务烦身,无法专心练刀。”
  披发人道:“所以你因小失大,事业有成,却失去性命。”
  高风亮苦笑道:“神威镖局是完了,但我还活着。”
  披发人道:“镖局完了,你也该死了。”
  高风亮忍不住恚怒,眼神一炽,道:“你现在是替官府做事?!”
  披发人道:“我只替李大人办事。”
  高风亮道:“你要杀我?”
  披发人缓缓的摇头,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一样,“打从这件事一开始,你和镖局的人,早都应该自戕了。一个死定了的人偏偏不死,这不是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是什么?”
  高凤亮惨笑,大刀一扬,道:“你来杀我吧!”
  他的刀才扬起,言有信就在摇头,眼色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我想起了!”
  唐肯突然大叫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这一叫,使高风亮和披发人都莫名其妙,唐肯指着披发人叫道:“我见过你,就在牢里,你跟他们三个人和李大人的公子,想剥我的皮……可是,那时候,你的头发是——”
  披发人淡淡地接下去一句:“白色的。”
  唐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对了。是银白色的。”
  披发人,却反过来间唐肯:“那是什么时候?”
  唐肯想了想:“早上。”
  披发人唇上的皱纹向两颊振了振,算作笑容:“早上就是白天。”
  唐肯仍不明白。
  高风亮接下去说:“唐兄弟,你有没有听过,江湖上,有一个人,头发随着太阳升沉而变色的?”
  唐肯立即道:“有,可是那位武林名宿,是白天黑发,晚上白头的人,而且那位前辈已死去好多年了。”
  高风亮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名宿,不但没有死,而且随着年纪增进,武功增进,同时人心大变,性情大异,变成了白天银发,晚上黑,还活生生的在这里——”
  唐肯惕然地望着披发人:“他就是——”
  高风亮道:“二十年以前,他被人号为‘白发狂人’,十年前,突然失踪,直至七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诡测武功极高的黑发白头人,便是这位‘老虎啸月’聂千愁。”
  唐肯怔怔地道:“他是?”、
  聂千愁问:“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
  唐肯看了看天上的星月:“当然是晚上。”
  聂千愁道:“那么我理应黑发了。”
  唐肯还是禁不住要问:“你……你就是当年的‘白发狂人,?”
  聂千愁道:“怎地?”
  唐肯不可置信地道:“昔年的‘白发狂人’,何等狂,何等傲,但不欺弱小,只抗强权,行事乖桀,却除暴安良,当年连朝廷和‘绝灭王’等大力拉拢尚不得其效力……而今……怎么会——?!”
  聂千愁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极复杂的表情。他听着,听着,忍不住喝了一声:“住口!”
  他这一喝,听来也不怎么大声,可是在唐肯听来,心头一震,好像给击了一捶,搐痛了一下,四肢都发麻。
  在这种情况之下,谁也不会再说话。
  可是唐肯这个人脾气之拗执。性情之倔强,也到了极点,他强忍一下痛楚,即道:“以前我是打从心里敬重‘白发狂人’,我以为他傲然屹立天地间,不畏强权不怕死,谁知—
  —“
  聂千愁的身子神奇般波动起来。
  他黑发波动的节奏像一种波涛的韵律,甚是好看。
  然而他双目发出深山大泽里野兽般的寒光,令人如坠冰窖之中!
  唐肯却不理他,迳自说下去:“——谁知今日一见,却变成了不分青红皂白,跟在狗官左右为虎作怅的可怜虫!”
  高风亮见情势不妙,叱道:“唐肯——!”
  唐肯把胸一挺,把声音调高,大声道:“什么‘自发狂人’,早死了还好!现在这个‘老虎啸月’算是什么?!(这时聂千愁全身剧烈地巅簸起来,口中发出厉啸,树摇地动,眼中寒采更是逼人。)武功高又有何用?!(这时聂千愁已向唐肯走出了第一步,只不过一步已到了唐肯面前,唐肯居然眼也不眨,直着嗓子把话夹杂在聂千愁的厉啸传出去。)就算是一掌打死我,我也不当他是东西!”
  他说完了那句话,心绞如裂,终于忍不住嘴边溢血。
  聂千愁黑发猬张,戟起又垂落,一字一句地道:“好,我就一掌打死你。”
  唐肯一面吐血一面道:“好,你打,打得死二十年后一条好汉,打不死你姓聂的捏着鼻子遮颜面!”
  丁裳衣禁不住尖呼道:“唐肯——!”
  高风亮身形一晃,想拦在聂千愁与唐肯之间,力谋挽救。
  可是,聂千愁已经出手。
  第二章 别问我是谁
  聂千愁在厉啸声中出手。
  风动、草飞、树木摇。
  仿佛连月亮都变了颜色。
  唐肯觉得自己双耳,像给一千条固体的蜘蛛丝扯拔着,痛人心肺,那厉啸声似一下子把他的眼球充血,把他五脏六脉打翻捣碎一般!
  唐肯已失去抵抗的能力。
  这一刹间,掌风已冷沉地,毫无生气地,甚至无知无觉无情无性命地掩近胸前。
  出掌的手,仿佛没有生命。
  中掌的人,也必死无疑。
  丁裳衣手中的剑光自披风里发出夺目的厉芒,直夺聂千愁的咽喉!
  聂千愁突然偏首向丁裳衣,发出比刚才更凄厉的狂啸。
  白的牙、尖的舌、红的唇、黑的发,这一声厉啸,虎地宛似地底里卷来一道狂流,把松针倒射上空。
  丁裳衣也觉得身体周围卷起一道逆流,卷起身上的披风,整个人像连根拔起的失去了依凭:等到能够勉强稳下步桩时,剑已脱手,嵌入松干里!
  高风亮在同时间一刀砍向聂千愁。
  他的刀一出就切断聂千愁的啸声。
  那可怕的厉啸!
  聂千愁只做了一件事。
  他倏然打开了腰畔左边第一只葫芦。
  葫芦塞子一开,“嗖”地白光一闪。
  然后高风亮只觉手上一轻。
  他的刀碎了。
  碎成千百片,落在地上。
  高风亮怔了怔,这时,丁裳衣也被啸声澈飞,聂千愁那毫无生命且摧残生命的一掌,依然向唐肯胸膛按下去。
  三人联手,尚且抵挡不住聂千愁这一掌!
  就在这时,唐肯左膝后关节处,突然一麻,这一下来得十分突然,唐肯脚一软便跪倒,聂千愁那一掌,仅在他头上三寸不到之处击空。
  这一掌是没有掌风的。
  也没有气势。
  只有死。
  掌击空。唐肯就死不了。
  唐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避得了这一掌的。
  丁裳衣、高风亮又惊又喜,还带一点错愕,他们也不知为何那一掌没有击中唐肯。
  聂千愁也怔了一怔,他的掌就在唐肯头上,只要他再往下按,便击在唐肯的天灵盖上,唐肯一样是死定了。
  可是聂千愁并没有那么做。
  他只冷哼一声,“你幸运。”便缓缓的收了掌。
  唐肯马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不是要跪你,我只是——”
  聂千愁冷冷地道:“不管怎样,你都已避开我一击。”
  唐肯想一想,自己也想不通,何以能适时躲开那一掌。便道:“你一掌打不死我,可以再打第二掌。”
  聂千愁冷笑一声,不理他,迳自向高风亮行去。
  高风亮叹道:“没料到十年不见,你己练成了‘三宝葫芦’。”
  聂千愁道:“你刀法好,我不得不用了其中之一。”
  高风亮苦笑:“现在我连刀也没有了。”
  聂千愁往地上一指:“还有草。”
  高风亮沉吟了半晌,道:“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冤枉的,你非杀我不可?”
  聂千愁木无表情地道:“打从这件事一开始你们就死定了,你自戕,我便不动手。”
  高风亮毅然道:“好,我死。但你放了他们俩。”
  聂千愁淡淡地道:“我一掌打不死的人,决不再杀;至于丁裳衣,鲁大人吩咐,要生擒。”
  高风亮狠狠他说了一声:“好。”
  聂千愁的黑发又波动了起来,他用一种很低沉、很缓慢、很悲悯的声音问:“可以了么?”
  高风亮高声豪叱:“可以了。突然卸下带子,迎风一抖,衣带如长刀。”
  可刚可柔的长刀!
  高风亮解带时带已成刀,带化作刀时刀已砍到聂千愁头顶上。
  聂千愁没有避。
  他似来不及闪躲。
  高风亮立即又砍第二“刀”。
  聂千愁还是没有反击;
  他似连招架也来不及。
  高风亮扬气吐声,又砍了第三刀。
  聂千愁还是木然不动,月色下,松树旁,他披发如狂,就像座不动明王。
  高风亮砍了三刀,收手,丢掉带子,气咻咻的道:“你杀吧。”
  聂千愁问了一句:“你还要不要再试试?”
  高风亮气苦地笑了一下:“没有用的,你刚才已用手在刀锋要砍中前挡了三下,但在我们看来,你好像连动都没有动。”
  聂千愁道:“真正的速度,反而不让人感觉得出来有多快。”
  高风亮苦笑道:“就像大体运行,日出月落。”
  聂千愁道:“也像光线、声音、岁月,自然的反应,快得没有让人感觉到速度。”
  高风亮道:“所以我不打了。”
  聂千愁道:“毕竟你曾经是我朋友,我不忍杀你——”
  高风亮眼神一亮,聂千愁接道:“可是你仍是非死不可……你还是自决罢。”
  高风亮“哈,哈,哈!”笑了三声,道:“好一个朋友,好得逼死人的朋友!”
  聂千愁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无比的激动,使得让人看去,感觉到他的黑发如潮汐汹涌,脸上的皱纹像海水褶腾。
  “朋友?!没有朋友,我会有今天?!”聂千愁厉啸的声音凄厉得直如割切入脑:“你以为我不爱朋友?当年‘自发狂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朋友,最自豪的就是朋友!”
  晚风徐疾有致。
  松针簌簌而落。
  聂千愁如狼嗥月,又如夜枭一般凄戚,像厉鬼在追索魂魄!
  “你没有被最好的朋友出卖过,又怎么知道朋友的无义?你未曾被至亲的朋友伤害过,又怎么了解朋友的无情?!”
  高风高蹑嚅地道:“我……我没有出卖过你……”
  聂千愁如夜叉般狂笑了起来,松针如雨一般折落,茅草如风般激扬。
  “你当然没有,你只是我普通朋友,如果是你暗里给我一刀,我倒无所怨,只恨自己不戴眼识人……,而真正致命的朋友,是在我身陷囹圄之中,仍维护他,仍不惜为他牺牲一切,仍信任得一至于把财产武功权力全授于他的人。——”
  他眯着眼、切着齿问:“你被人这样害过吗?”
  “你被你救过的人冤枉过吗?”
  “你被你一手栽培出来待他如兄弟一般好的朋友诬陷过吗?”
  “你被那个人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但仍然以为他是你一生最要好的朋友,你尝过这种屈辱吗?”
  “你一生的前程、理想、亲人、伴侣、名誉、性命、财产,全给你最信任的人一手毁了,而你还是信任着他,不虞有他,连最后一线生机也混灭在他手里,你试过这种味道吗?”。
  聂千愁哈哈大笑二声,又说了八个字:“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唐肯虎地跳了起来,叱道:“他是谁?他是谁?”
  聂千愁眯起眼,嘴唇下拗:“他?他们!”
  唐肯急着道:“他们究竟是谁?!”
  聂千愁横了他一眼:“你要知道干什么?”
  唐肯瞪大双眼,逼视过去:“为你报仇呀!”
  聂千愁肢上的皱纹又翻腾了起来,闷哼了一声。
  唐肯大声道:“像那样子的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聂千愁冷笑道:“要是这样,你到街上去,随便揪十个人,起码有八个是该杀的。”
  高风亮喟息道:“其实朋友好聚好散,你放的感情陷得越深,悲喜越强,喜则比兄弟还亲,悲则翻脸无情,这又何苦呢?”
  聂千愁瞳孔收缩,一字一句他说:“不是何苦,而是你未真正受过这种椎心之苦。”
  他冷冷的加了一句:“你幸运,因为你没有被人如此深切地背弃过,你不会知道这种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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