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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到时,东篱正在给欢喜讲自己的经历,老头儿做过几百年的卧底,又游学数十载,肚子里的东西讲上十年都不会有重复,小和尚听得津津有味……
从蜀藏离开,去往离人谷的路上,梁辛有些不开心来着,当一老一小听自己说过如何返回中土的经历后,两人明亮的眼神迅黯淡下去,欢喜一言不,默默坐回了原处。
东篱则对梁辛笑着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回来是好事。”跟着还想嘱咐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除了完成梁一二遗志,宣葆炯最大的心愿就是护好这个‘故人之后’,给他一份平安康健的好生活,可现在看看,昔年那个开饭馆的普通小子,现在成了一方尊主,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麾下高手,都过梁一二当年……
老友的志愿,自有后人承担;后人的安危,何须自己操心?东篱先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而被困于此间,更让老先生明明白白地升起了一份‘英雄迟暮’的唏嘘,对梁辛摆了摆手,回到了小和尚身旁:“刚才的故事,讲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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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离人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时分了,仲夏之际阳光灿灿,更显得谷中生机勃勃。因为星魂被老蝙蝠带走了,谷中的三个人无法练功,各自‘忙碌’着:郑小道拉着宋红袍,手脚不停口水横飞,不知道说些什么;宋矮子则满脸不耐烦,也不搭理对方,也不知从哪弄来的燃料染缸,专心致志地染着一件大红袍。
小汐则将一张书案搬到小境中,素手执笔、平端皓腕,正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时而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时而一笔一划仔细雕琢,有风掠过,卷着手旁那一叠写过的字稿哗哗轻响,也荡起小汐的几根长轻轻飘摇。
另外火狸鼠也在离人谷,坐在小境的角落里,手里捏着一把小刀,全神贯注,在一块鹅卵石上雕刻着古怪纹路。
乍见老蝙蝠等人归来,几个人脸上一喜,站起身来,可还没等开口,又见到紧跟在老爹身旁的梁辛,一下子又都愣住了。
‘啪’的一声轻响,小汐手中的笔落到了桌子上,墨汁溅起,落在白色的袖子上,显出了几分肆意、几分突兀、几分快活
郑小道反应最快,略略愣神之后就笑出了声,抢上两步伸手猛拍梁辛的肩膀:“梁磨刀,去哪了?”
宋红袍也附和:“是啊,去哪了?”矮子的声音总是那么阴毒狠辣,仿佛梁辛要不解释清楚,就会被他抽筋扒皮似的。
长长睫毛在抖,不远处的那个梁磨刀,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在眼泪掉下来前,小汐就已经转过了身子:“先去看望老叔吧,他老人家对你挂记得很,我等着、等一会……”说着,少女快步走开了。
除了一处停断,小汐的声音平静的很,可就连火狸鼠都能听出来,她用了最大力气,才抹去了这几个字中抽泣。
小汐转眼消失在这座小境中,梁辛走上两步,来到书案前看她的字,每张纸上都写两字:日馋。
各种各样的‘日馋’,有的漂亮,有的威风,有的力透纸背大开大阖,有的字迹轻柔飘飘欲起……梁辛都差点忘记了,白衣少女的愿望,他答应过的。
郑小道抱着装满小骷髅的盒子凑过来:“怎地,追女娃去,还是下小眼去?”说着,晃了晃盒子,哗啦啦的怪响。
梁辛挥手将字稿收进须弥樟,吸了口气,应道:“先看老叔。”
下到小眼中的,只有梁辛、老蝙蝠和小吊三人。只可惜,老叔不知道梁辛回来了。炼化身外身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老叔正在按照邪术功法‘温养元神’,以求待麒麟身炼化成功后能够顺利‘穿梭、换身’。养神时五听俱灭,全然不为外物所动。
小眼中最醒目之物,莫过于蒙在红布下的三座‘身外身’,只看轮廓,其中一具差不多有二十丈之巨,着实宏伟,不用说这个是给老叔了,另外两具就小的多了,比着张桌子也不见得更大。在邪术大功告成之前,这层红布还揭不得。
梁辛坐到风习习身旁,也不管老叔能不能听到,时而傻笑,时而咬牙,把自己这一年多的经历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老叔的神情始终不曾有半分变化,倒是浮屠听得一惊一乍,大是过瘾……
等梁辛重返离人谷时,小汐已经回来了,白衣长裙,含笑而立,眼睛清清澈澈,就站在不远处。
小汐的脸上,薄薄涂了些脂粉,由此再看不出她流泪过的痕迹。
其他人互相招呼着,全都去忙些不相干的事情去了,眨眨眼就不见了影子,偌大一座离人谷中,仿佛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梁辛心里痒痒的,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又想,莫名其妙地说出了两个字:“包场。”
小汐略显纳闷,微微歪起了脑袋。
“铜川时,有一座大戏院,票价不菲却也场场满座,一票难求。青墨也想去听戏,我咬牙又咬牙……咳,不提咬牙的事。一天我总算带着青墨去了,结果却没有票卖,不光那一天,而是连续十天不卖票。一打听才知道,有个富商公子,为讨美人欢心,包下了整座戏院,一连十天。”
梁辛和小汐并肩而行,随口说笑:“现在想想,那小子比我差远了,他包的不过是是个戏园子,咱们包下的却是八大天门之一、离人谷。”
小汐想搭腔,但是仔细琢磨,梁辛说得完全是两回事,根本没法往一起去比,干脆就算是胡话,没法接茬。白衣少女笑了,干脆转开了话题:“去了哪里?”
“仙界”
扑哧,小汐终于笑出了声音,好看得很。
两个人并肩而行,梁辛不住口地说着自己的经历,他这一趟飞仙之旅太过玄奇,其间更涉及了远古时的奇人奇事,任谁都会被他的故事吸引,小汐当然也不例外,时而惊讶时而蹙眉,但无论表情如何,眸子里那份清透、明亮总不会变,目光也自始至终注视着梁辛,有时候两人的目光相遇,小汐总会报以微笑,随后悄然转开眼波。
等梁辛转回头后,她又会再度注视。
走了一阵,梁辛忽然察觉了一件事……小汐不对劲。或者说,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白衣少女杀手出身,自从梁辛认识她那天起,无论大敌当前还是闲暇说笑;无论是睚眦手尚在时、还是劲力星魂夺走之后,无时无刻始终她都会保持着一份警惕。
这是从骨子里散出的态度,与面对谁、又或处于什么样的情势下无关。
可现在,她却放松了,真正的放松了。双手负在背后,脚步虽慢、虽稳,却全无节奏可言,还有双肩……当梁辛说到有趣处的时候,小汐会笑出声音,甚至还会全不成体统的晃着膀子走上那么一会。
每个人高兴的时候都会如此吧。
放松的小汐,闲散的小汐,开心的小汐。
说起柳亦和青墨的喜事,梁辛更是眉飞色舞:“听说草原的习俗,不喝得满地乱爬就不算尽兴,正好你好酒量,这一场得喝出咱们中土的威风”
小汐的眼睛悄然一亮,却又摇了摇头:“我不喝酒了。”
梁辛大手一挥:“大哥的喜事不一样,开心酒,不醉人的。”他的手落下时,掌心中钻进来另一只小手,柔软、指尖微凉。
小汐从不会去矫情什么,想了想之后,笑道:“那好,争取让他们爬,我不爬。”
梁辛笑得更开心:“万一要爬,我肯定爬你旁边”
说说笑笑,真正的半日清宁,路过昔日木妖栖身的小境时,小汐拉着梁辛跑了进去,片刻后再出来,两小手中各多出了一只椰子,正用麦管吸溜吸溜的嘬着……这种水果只产于东南沿海,不过木妖精通天下木行,在他的小境里,就有三棵又高又直的椰子树。
日馋在离人谷中的设计,除了老叔、星阵之外,还有另一桩尤其重要的事情:还原玲珑玉匣中的干枯人头。
与老叔主仆三人的身外身一样,养下玉匣人头的泥胎也被蒙以红布,邪术大成时红布会自行散碎,在此之间决不能擅自揭开,现在时候未到,要一睹人头真容,还要耐心等待。
另外,这一阵子里,火狸鼠对如何破解长舌也有了些新的想法,不过石头不在,说什么都是白搭,他也没仔细去解释给梁辛听。
离人谷中的探望告一段落,梁辛等人再度启程,直奔苦乃山而去,这次他们的人数多了不少,小汐、郑小道、宋红袍、火狸鼠四人也跟着他们同路,柳亦的喜酒,大家都想去凑个热闹……
天门正道在苦乃山经营大阵,更在大山四周广布眼线,但是有跨两与妖族接应,众人没怎么费劲就进入山内。
来到猴儿谷外,梁辛忽然咦了一声。篆刻着‘火尾天猿 德艺双馨’的赑屃神碑前,大妖看守铜头不在,换成个没尾巴的小天猿,手里捏着根树枝子,正煞有介事地左顾右盼……羊角脆神情肃穆,不管是邪魔还是小贼统统望而却步。
梁辛纳闷出声,立刻引来了满心警惕的羊角脆察觉,手中树枝高举,满脸凶相地张望过来,别看是小猴子、细树枝,摆出的却是一副标准地韦陀高举降魔杵的姿势。
而下一刻,韦陀老爷哇呀怪叫一声,一把把自己的降魔杵扔到屁股后面,喳喳欢呼着,直冲梁磨刀。
羊角脆的尾巴始终没能再长出来,平时加以留意,奔跑跳跃全不受障碍,可现在心情激动,甫一开跑就把自己摔成了个滚地葫芦,梁辛赶忙掠过去把小猴子抱起来。
羊角脆轻车熟路,抓住梁辛的肩膀一翻,骑到了主人脖子上,两只爪子箍住梁辛的脑门,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
跟着小汐上前,翻手亮出了个脆瓜,这可给羊角脆出了个大难题,心眼里一百个想把脆瓜抓进手里,可又实在舍不得此刻怀中的那颗脑袋……
梁辛哈哈大笑,对小汐道:“把脆瓜放我头顶上就好。”
头顶上的脆瓜,就在小猴子的眼前,凭着梁辛现在的身法,就是来一群大宗师打他,也能保住脆瓜不掉。
屁股骑着个主人,眼前摆着个脆瓜,羊角脆欢喜同时,还不忘自己要守卫赑屃神碑的大责任,左右踅摸了一阵,又可怜巴巴地望向了和它同在草原时混得挺好的郑小道。
郑小道啼笑皆非,可一想自己进不进猴儿谷都无所谓,干脆哈哈一笑:“成,我替你守着大龟”
羊角脆居然还没忙活完,大喜之余,又望向小汐,跟着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跟前的脆瓜,又指了指郑小道,大有‘你也赏他一个呗’之意。
小汐会意,又从兜里摸出了只脆瓜抛给郑小道,轻声笑道:“不让你白守,这个算是羊角脆送你的,去吧。”
羊角脆总算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心满意足,又开始催促着梁辛赶快进谷去拜见长辈。
接下来便是一番热闹,见过丑娘、见过师父,与梁老三关系亲近的大小妖猿也都围上来不散……久别重逢无恙归来,这其中的辛酸和欢喜也实在不用多说了,幸好,总算是个大团圆,大喜事,所以丑娘的眼泪,也是甜的。
直到子夜时分,丑娘终于耐不住悲喜后的疲惫,沉沉睡去了,梁辛悄然退出小屋,又去见过师父。
不料在谷中转了一大圈,也不见葫芦老爷的影子,最后梁辛还是在赑屃神碑前,找到了不放心别人、一定要亲自守夜的师父。
梁辛略带好奇:“铜头呢?家里又来亲戚了?”说着,从须弥樟里取出个椰子,敲开壳插上麦管递给师父。
葫芦嘬了两口才应道:“铜头去探天门的阵法了,这几天没工夫守神碑。”铜头不在的时候,白天就有其他天猿轮流站岗,晚上则是葫芦老爷亲自值夜,严防死守,以保神碑无恙,梁辛白天到时正好羊角脆‘当班’。
梁磨刀更是奇怪了:“它去探阵?”天门阵法有重重禁制相护,就连葫芦都无法潜入,何况修为差上一大截的铜头。
葫芦点了点头:“它不是自己去的,请了帮手来。”
苦乃山中不止大妖小妖,还有几头早已结庐闭关、不问外物的老妖,其中便有一头精怪,本来不是山里的土著,但后来得罪了厉害仇家,也记不清在几千年前,逃进了这片中土最广博连绵的山中。
逃难进来的是个土行巨孽,又得了大山庇护,仇家来找过几次都没能捉到他,也就不了了之了。
据说那个‘仇家’行事狠辣,睚眦必报,来避难的精怪不敢离山半步,干脆就留在了此处颐养天年,现在已经耄耋垂老了。
“咱们天猿这一族,不怎么喜欢外来的家伙,所以和那头逃难的精怪没打交道,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葫芦又用力一嘬,手中的椰子空了:“不过铜头的祖上,倒和他混得挺熟,铜头前几天算计着,那头精怪差不多是时候睡醒一觉了,就跑去请他帮忙,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