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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瞧向山洞。
那是一个面朝东方、位于半山一座小谷上的洞穴,位置十分隐密。洞口前草率地搭起了破旧的布篷帐,帐外拴着两匹马。
于润生就坐在洞口帐篷下,托腮沉思。
齐楚急急回转头去,不敢再看于润生。不知是什么缘故,齐楚现在仍对于润生怀有某种莫名的恐惧。
——你欠了我们一条命。你要记住。
于润生这一句既像说笑又像认真的话,至今在齐楚的梦中挥之不去。
“小齐,教我围棋好吗?”龙拜边修整自己心爱的长弓边问。
“哈哈,免啦龙爷,你今年多大啦?没听过吗?围棋之道,十八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
“你呢?你成了国手吗?”
“我……”齐楚皱着眉:“……不是我自夸,要不是战争的话——”
一只手掌无声无息地按在齐楚的肩头上,唬得他整个人离地弹跳了一下,说话被突然打断,还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他转过头,看见的是于润生冷冰冰的表情。
于润生坐到齐楚身旁,端详着这个棋呆子的俊秀脸庞。
“你读过不少书吧?”于润生拈起地上一枚白棋子。
“嗯……有一些……”
“你知道那一夜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齐楚的身体颤抖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龙拜却仍若无其事地修整长弓。
“因为……我们是……同袍吗?”
于润生摇摇头。“那是毫无意义的。自从那一夜开始我们已不是军人。”
他用两根指头挟着棋子举到齐楚眼前。“是因为这个东西。我想:一个逃兵身上为什么会带着这么精美的棋子!”于润生的神情这时才像雪融般,展露出阳光般的温煦笑容。
齐楚松了一口气。“就是这样?”
于润生点点头。
“他们回来了。”龙拜说。
马蹄踱步的声音从山林间传来。
葛元升把长矛倒插在洞穴前,牵着瘦马拴到帐篷下。狄斌则把刚抢夺的那包干粮收进洞内。
“有多少?”于润生问。
葛元升伸出一根手指。
“看来山里的逃兵已给我们狩猎得差不多了。粮食要省点儿吃。”
葛元升从帐篷底下一个大木桶里掏水,洗净手上的血污。水桶是把大树砍下挖空制成,上面的布篷有一个小洞孔,能把雨水收集到桶里。
龙拜弹一弹弓弦,站了起来。
“我去打猎。”
洞前空地上生起了营火,烤着龙拜打回来的两头野雉。
“差不多啦。”狄斌舐舐嘴唇,用匕首把熟雉的一边翅膀割下来,递给于润生。
于润生摇摇头。“是龙爷打的。先给他吃。”
龙拜蜡黄色的脸笑得灿烂,把翅膀一口咬进嘴巴里。“白豆,好手艺!”
狄斌无言微笑。“可惜没盐。”他继续把烤熟的雉鸟分割给其他人。
“白豆,别把油膏浪费了。”于润生说。
“嗯。”狄斌从齐楚手上接过一个小竹筒,把熟雉冒出的油膏收集起来。
五人围坐在火堆旁,边吃着雉肉,边喝狄斌煮的野菜稀粥,一股暖意缓缓充塞肚子。
龙拜最先吃完,满足地仰卧在地上,观看明澄的星空。“很久没有这般自在了。总比军队里的口粮强啊。”
山野间一片宁静,只有虫鸣声和柴火爆出的清脆声音。
“今天我到山脚附近探察过了。”于润生忽然说。“陈家墩上还有营寨。你们行走要小心,千万不能下山。”
龙拜坐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归队?我们可是刺杀敌将的功臣啊!”
龙拜说这话时禁不住贪婪的表情:毕竟射杀万群立的一箭是他亲手所发。队目,不,即使是行统、路统这些军阶也唾手可得……
“龙爷,假如你要送命的话便下山去吧。”于润生斩钉截铁的话打断了龙拜的美梦。
“为什么?”龙拜不忿。他已不年轻了。三十一岁才等待到一个当官发迹的机会。他不甘心这样轻易放弃。
于润生在心中叹息:龙爷啊,到了今天你仍不明白所谓军队是怎么一回事吗?仍不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吗?
他当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甚至没有半点儿流露在表情上。
“平乱军主力已经离去,留驻陈家墩的军力不足三千——我略略点算过营寨的数目。齐楚,你想这代表了什么?”
齐楚愣了一会儿。他感觉这似乎是于润生对他的考验。
“我想……这么急忙抽调主力,意味着将在不久后有一场大战……”
于润生欣赏地点点头。“假若你是陆英风大元帅,面临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你会把什么人留守在陈家墩作为戒备?当然是战力最弱的部队,建树最少的将领。这样的将领能够容得下我们这些挟功领赏的人吗?”
各人交互对视。
“会的,他会收容我们。”于润生的话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这个将领会把我们收纳到自己的部队之下,好把诛杀万群立的功劳加到自己头上。等待邀了功、升了军阶后,他仍会让我们活着吗?”
龙拜额上渗出冷汗。
“更何况……”于润生说:“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一次刺杀。陈家墩之战,陆英风大元帅早已胜券在握。”
“那一夜……”齐楚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回想起那个晚上,从山上眺视陈家墩火光旋转杀声震天的情景。
于润生放下手里的木碗,双手十指交叠托着下巴,双眼凝视火堆。
“是陆英风的战略。范公豪跟我们五千个先锋营将士,都不过是他手里一颗诱敌的棋子。”
齐楚无法合拢嘴巴。“什么?把……五千人当作一颗……棋子!”他想到棋盘上种种攻略。但那毕竟只是纸上谈兵,不是真正骨肉激撞的生死相斗。
齐楚豁然明白了一切:以五千先锋兵,引诱“勤王师”前部及两翼的军力深入陈家墩;同时陆大元帅则调度真正主力,乘夜轻装急行进击,以压倒性的数倍兵力围剿敌人……
这就是陈家墩之战的真实战况:陆英风确实以十二万大军分为八路,闪电吞灭了“勤王师”三万精锐。
——多么惨酷的战法。把简单普通的诱敌战术移用于大规模战略上,创造了一次完美的战例。
“陆英风不愧号称‘无敌虎将’。”于润生眼神中混含了尊敬与嫉妒。“他不单闪电取胜,也在短短一天间完全稳住了陈家墩的军阵。后援的重装军赶来后,乱军再没有反击的机会。”
于润生的分析十分准确:“勤王师”主帅文兆渊望陈家墩而顿足,只好率领十万主力军移师西路战线;陆英风也应变迅速,立刻领大军西走关中“羊门峡”,只留下将领卢雄率三千余人驻守陈家墩。
于润生站起来,往水桶前掬水饮用。齐楚瞧着于润生的背影,心里不禁问:这个人假如能列座于将领高职,甚或投身“勤王师”的指挥层里,历史会不会因此逆转?
龙拜在默想。他一生中从没有思想过这些决断万人生死的事情,而只有对名位、金钱的模糊欲望。他现在想:这才是真正的权力吗?陆英风大元帅。决胜千里之外。创造历史的英雄……
于润生的一席话改变了龙拜的思想层次。
狄斌也在思索。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争逐天下的大事。但现在令他心潮起伏的并不是这些事情与梦想,而是于润生这个人。刚才于润生分析战局时,狄斌并没有多细心倾听他所说的话。更引起狄斌兴味的是于润生说话之际的神情。那神情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莫名地教人信靠的力量……
葛元升这时捧起一个木盆。盆里盛着刚才狄斌宰野雉时放出的鲜血。
葛元升张嘴就着木盆,大大喝了一口。喉结耸动。鲜红的一滴雉血滑落嘴角。
他把木盆递给齐楚。
齐楚双手捧着血盆,呆呆地瞪视鲜血表面凝固着的褚色薄衣。
“真的……要喝吗?”
“喝。”于润生重重地点头。“不喝便得死。”鲜血能够补充各种养分。他们很可能仍要藏匿在山里好一段时候。
“等会儿才喝……”齐楚放下血盆,捏着鼻子说:“我怕把刚吃下的雉肉都吐出来……”
五人在火堆旁哄笑。
狄斌急促奔跑于山岩林木间,眼睛神经质地四方搜视,白皙的皮肤渗着汗水。
他正进行每天的山中巡逻,搜寻山上匿藏的逃兵。
陈家墩之战爆发前后,两军都有士兵逃进了猴山匿藏,等待远逃回乡的机会。有些在战斗前已脱队的逃兵大都准备较足,携着粮食和其他物资,他们对于润生五人来说是最宝贵的猎物。
狩猎逃兵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于润生没有说出口,但其余四人都了解:人类是比任何野兽更要危险的敌人。于润生决心不容许山里再有其他人类存在。
山林中生存的铁则就是:把还未发现自己的敌人先找出来,眼也不眨地杀掉。
狄斌拥有在山区活动的丰富经验:他的老家是一条倚山而建的村庄,大半村民都是猎户。狄斌的少年时代就在山岩和高树间度过。
他此刻飞身跃过一条大石缝,顺着前跃的势道,伸臂勾住一棵小树,身体以树干为轴心如风车旋转。手臂放松,他的矮小身躯轻巧地翻落在一片草坡上,霍然静止。他完全紧贴俯伏草地上,双耳不断耸动,静心倾听。
狄斌眉头紧紧皱着,腋下冒出冷汗。
——还在!
刚才一大段全速飞窜,又数次急促折转方向,竟也未能甩掉那无形监视。
——是人!在哪个方向?……
狄斌九岁开始便随同父兄上山狩猎,自小培养出在山野中的过人感应力:只要身处山林,五感功能都骤然增强,仿佛漫山遍野八方伸展交错的枝叶,就是一张广大的感应网,如触须般把他的感官向外接续伸延。
现在他却无法搜寻出那名隐匿的监视者。甚至也无法摆脱。
对方就像一头比山猫更擅长隐伏的野兽。但狄斌肯定那是人类。他有一种被狩猎的感觉。
狄斌突然听见,左方远处的灌木丛传来异响。
就在他瞧过去时,一块巨大如战鼓的岩石冲破灌木枝叶,像殒落的流星般疾速飞堕而来!
求生本能刺激下,狄斌四肢反应迅速如弹簧,推动身躯飞滚往一旁。
巨岩轰然坠落在狄斌原本俯伏之处,在草坡上爆裂为三段。
几颗小碎片反弹到狄斌胸膛,竟也令他隐隐生痛!
——这绝不是人类的力量!
狄斌惊怖的脸庞比平日更苍白。他顺着刚才横滚之势溜下草坡,再也不管皮肤被树枝和尖石划破,一口气从陡斜的石壁滑滚落一片密林,头也不回地狂奔逃离。
暴雨在洞口撒下了一幅晶亮的水帘。
山洞内火光掩映。
“是人!”狄斌左额上有一块刚凝结的血痂,在激动的面容表情下再次破裂。“错不了!是人!”
“白豆,冷静下来。”于润生拍拍他的肩膀。
狄斌接过葛元升拿来的木碗,灌了一大口清水,呼息才渐渐平和下来。
五人围坐在火堆四周。火上烹煮着一盆野土豆。
“白豆。”于润生说:“告诉我们那片山头的地势布置。”
狄斌点头。于润生语音中似乎带有某种魔力,消减了他心头的恐惧。
“就把刚才我遇袭的草坡当作中央腹地吧。”狄斌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北面是看不见尽头的大树林。西南方也有许多高树……”
齐楚拾起一根幼枝,按狄斌的描述在沙土地上绘画出地形。
“东北面有一块突出的山岩。高得很。”
“这儿吗?”齐楚用树枝指着地上一点。
“不,再往北一些……对了,是这里。”
龙拜抚摸着唇上的髭胡。“我躲在这块岩石上放箭,行吗?”
“可以。”狄斌说。“可是岩顶还是比北方的大树要矮,假如对方爬到树上,可能会先发现你。”
“南面呢?”于润生问。
“南、东两面都是鸟儿才飞得过的峭壁,没有路。西面便是我今早逃走的方向。怪怪的,那儿就只有光秃秃两棵大树,像门柱一样。中间只有三、四尺宽。”
齐楚握着树枝画个不停,整片地势却已深刻印在他脑中。“那么说……除了遁入北方树林深处,西方便是唯一的出口了?”
“西面是逃往山下的唯一出路。北面树林一直长到山顶。”狄斌语气十分肯定。
葛元升自始至终毫无表情。手掌却落在斜插腰间的灰布包上。
众人沉默着,只有拴在洞内的三匹瘦马发出轻嘶。
于润生起立,八只眼睛注视着他的脸。
“我们……一定要去吗?”齐楚怯懦地问。
“我们不先把这怪物找出来,‘它’有一天便会找到我们这个山洞。”
于润生走到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