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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自己的女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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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一直在她脑海里储存着,这个故事的寓意就是人类为满足自己,在无穷地毁坏大自然,最后大自然又会反过来报复人类。“你在想什么?”
  他观察到她脸上有一片思考的云层,问她。
  “我想一个童话故事。”她说。
  “公主的故事吗?”他自作聪明地问。
  她摇了下头,“不是。”
  知青茶楼是一幢外观显得很古朴的房屋,门楣上用绿绿的塑料树叶塑料玉米装饰着,墙画成了那种土砖木板房子,一旁的墙上还挂着只斗笠,两人走进花格子玻璃门,走进了幽暗的茶室。服务小姐穿着草绿色假军服,两手交织在小腹前。“几位?”她问。
  “两位。”大力说。
  “那你们坐情人雅座吧。”服务小姐说。
  她领着他俩走进了一间门上写着“谷仓”二字的房间,这间房子很狭小,只有一个茶几和一张软塌塌的长沙发。他们坐下了,服务小姐端来两杯茶,离开时将门掩上了。
  室内一盏五支光的红灯,灯光自然很弱,投射在墙上和他们身上。墙是那种木板墙,没做任何油漆,摸上去很粗糙,墙上挂着一件蓑衣,一旁还用墨线打了格子,格子里用毛笔写了条毛主席语录,形成了这种形式:毛主席语录要斗私批修!
  第四章
  一九七三年九月里的一天,十七岁的邓瑛踏进知青点时,知青点厨房的那面墙上就写着这条语录:要斗私批修!也打着这么一个惊叹号。现在这条语录出现在她眼里,勾起了她的回忆,让她脑海里翻江倒海,感到青春一去不复返了。“它让我想起了过去。”
  她是指这条毛主席语录,“这个人一定满脑壳知青情结,你认识知青茶楼的老板吗?”
  大力摇下头,“我只是觉得这里情调特殊点。我记得你说你当过知青。”
  她的目光抛到了蓑衣上,她看到那条通向知青点的泥泞不堪的路,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于大雨中在那条路上一脚高一脚低地缓缓走着,有人在雨中叫她“邓瑛”,她抬头一看,是站在知青点前枫树下的沙沙。沙沙已经死了五年了,患胃癌死在附二医院的病床上,死前瘦得乳房剩下了一层皱巴巴的皮。人的生命是确实不能测定的,她想,有的人能活八九十岁,有的人只活了短短二十几岁或几岁或十几岁,个过他们来到世上等于是冤枉来了一趟,没有任何生命的体验就告别了尘世。“在禅者的眼里,生命只是个虚幻物,”她望一眼大力,“你知道吗?我们生活的世界不过是一片尘埃,你不觉得吗?”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思想?”大力说,“你哪里得来的这些思想?”
  “我最近在读一些禅书,从我弟弟那里拿了几本禅书看。”
  “噢,你还有这样的爱好?”大力一笑,“我和你的想法不同。我感到悲哀的是我没有珍惜我的生命,我应该更好地把握机会,抓住美好的时光。”他抓住了她的手,“你就是我的美好时光,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你气质很好。”
  她让他抓着手,瞅着他。他的手揉擦着她的手,他把她的手举到嘴前吻着,她感到一片炽热印在她手背上了。她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她的心在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颤抖,即使是二十年前,田胜第一次搂抱着她,手伸到她裤裆里摸捏时她也没有这么颤栗过。
  她说:“我好怕的。”她紧张地缩了缩手。他一笑,索性将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脖子说:“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
  他的手摸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脖颈上上下下摸着。“你的脖子很长,很美。”他说,一边就在她脸上吻了下,“你有一种成熟女性的美,就像一个桃子熟透了。”
  她很紧张,在此以前她从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形。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龟腥味,比平时要强烈得多的鱼腥味,是从他的毛细孔里扩散出来的。她说:“这里不安全,我怕。”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说:“你太担心了。”
  她感到自己不能自制了,她喘着粗气,她一下子感到非常懊热,感到世界在她眼里旋转。她看见一头陷入泥淖的母豹正在肮脏的沼泽地里挣扎、咆哮,一个猎人正举着一把猎枪瞄准它,然而这头挣扎着的母豹正是她自己。“不行,不行。”她推开他的手说,“这里让我害怕,改天我会把自己交给你,今天不行。”
  星期六来得莫名其妙,她并没想到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六就来了,她以为今天是星期四。其实星期四的那天,长沙下着瓢泼大雨,从上午九点直下到第二天下午六点,降雨量达到三百多毫升,大街上水哗哗哗地流着,好些条地势低洼的街道都被雨水淹了,以致汽车也无法通过。一觉醒来就是星期六了,她的感情滞留在星期四的那个下午三点钟的潮湿的空气里了。当时她把车开到了去韶山的长潭公路旁停着,雨打得车棚噼噼叭叭乱响,时而是一阵急雨,时而又缓慢一点。由于下大雨的原故,能见度很低,几米外就看不清对象了。车内充满了好闻的鱼腥气味,那既是雨水的气味,又是大力身上的气味。邓瑛很喜欢下雨,她的头发和皮肤都很干燥,一下雨,头发就显得很湿润,摸上去手感也很好。脸上也很润泽,心情也格外舒畅。两人拥抱在一起,他的脸努力地贴着她的脸,他的手在她背上不停地摸着,后来他们接吻,长久地吻着,她体会到了做少女时也没体尝到的一种冲动和甜蜜。她在和这个身上释放着淡淡的鱼腥味的男人做爱时,才深深感到男人是那么可爱,那么让她感动,以致她真想为这个身上有鱼腥味的男人付出一切,包括她的生命。她觉得她的生命变得有意义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在此以前她觉得男人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爱你,我爱你。”她喃喃地对大力说,激情满怀地抱着他,恨不得钻进他的身体里永远不出来了。
  邓瑛接到她弟弟的电话,让她去他家吃饭时,她的思想还停留在星期四的那个下午三点到四点半的潮湿的空气里。弟弟对她说:“来吃晚饭吧,姐。”
  她去了。她每个星期六都上弟弟家吃晚饭,这是姐弟俩友好的一种标志。她爱弟弟,从小她就很关照弟弟,为弟弟洗衣服,带弟弟一起去读书,晚上姐弟俩又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做作业,后来还一起复习功课,你考我我考你,且一并考上了大学。如果母亲在,她明白她对弟弟的爱会少一点,丈夫是那么一副德性,她于是把她的爱分给了儿子和弟弟。弟弟住着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这是那种老三室一厅房子,建筑面积七十二个平方。
  弟弟房子的装修费是她出的,弟弟住进这套三室一厅时,她送了弟弟一台二十九英寸的长虹大彩电。在她眼,弟弟是个读书人,弟弟特别爱读书。弟弟曾说“看书是一种享受”,这就是她弟弟。吃过晚饭,她和弟弟坐在书房里聊天,弟媳妇和侄儿及她的儿子一本正经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是根据金庸的小说改编的《倚天屠龙记》。她和弟弟都不感兴趣。弟弟说:“你脸色不是很好,你最近忙什么事?”
  “还不是工地上的事!”她说。她今天来,不是想跟弟弟谈论生意经,而是想对弟弟说她想同田胜离婚。“我想跟田胜离婚,我觉得我没办法忍受他了。”
  弟弟看着她,端起热腾腾的雀巢咖啡抿了口,咖啡是饭后泡的,杯子天蓝色,很漂亮。弟弟放下咖啡说:“你要离婚?”
  “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是一个特大的错误。”她说,脑海里闪现了大力的那张脸,那张脸是那么让她迷恋。她说:“我想摆脱他,我觉得我这一生毁在他手上了,他并不需要我。他只要有毒品就可以了,你想想,我怎么受得了一个吸毒者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
  弟弟疑惑地瞅着姐姐,“姐夫这个人我晓得,他绝不会和你离婚的。”
  “他人很坏呢。”她感到她丈夫很坏,“跟他玩的人没一个好货色。”
  弟弟感到茫然,他凭他读书的脑袋猜出一定有什么原因促成她这么恼恨丈夫。“姐,你是不是有了外遇了?”
  “我没外遇。”
  弟弟把目光上上下下扫了姐姐一眼,似乎在寻找姐姐离婚的原因。
  从弟弟家出来时已九点钟了,外面很热,七月的长沙,气温总是在摄氏三十七八度左右。她看到几个打赤膊的男人雄赳赳地从她身边走过,说着话。她钻进汽车,首先把空调打开,然后才决定到哪里去。她今天和大力没有约会,大力今天被他女儿占有了,他女儿平常跟妈妈住,一到星期六下午,他就去前妻那里接女儿,父女俩便愉愉快快地度着周末,不是去天心炸鸡店吃炸鸡,就是去肯德基店吃肯德鸡,或者步入一个他们父女俩从没去过的餐馆吃饭,每周都是如此,已经成了父女俩盼望的一个“节日”。方为打麻将去了,她的手气一向好得让别人有脾气,常常单调“将”也能自摸,人家听三、六、九万也“和”她不赢,打十场要赢九场,以至别人一同她打麻将就做好了伸出脖子让她剁的心理准备。这是个疯女人,她充满激情地玩弄着生活,她用尼采的言论解释自己的行径说:“上帝死了,所以我们只好追求自我了。”她不愧是外语系的高材生。邓瑛觉得无地方可去地开着车回了家,她迈出车门时瞥了眼自己家的窗户,窗户黑沉沉的,她想我又要一个人呆一晚了。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一派烟雾,几盏射灯昏昏沉沉地照在她丈夫和另外两个青年身上,三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窗帘是拉起来的,空调使室内的气温处在摄氏二十五度。电视里正在映着影碟,是一部香港艳情片。
  “嫂子,”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分别这么叫了声她。她认识他们两人,他们和她丈夫是一窑货,都是以毒品麻醉自己的废物。她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吸毒?她觉得他们是一群耗子。她说:“你们最好不要到我家来。”
  “你是什么意思?”丈夫盯着她。
  她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她相信他们已吸了毒。她说:“我不喜欢。”
  “老子碍你什么事?”丈夫一副要吵架的神气说,“你回来就看老子不顺眼?”
  她不理丈夫,走进书房,关了门。她拿起一本《古今公案》随手翻开,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有一位僧侣问赵州和尚:“祥的真理是什么?”
  赵州和尚答曰:“是庭前的柏树。”
  僧人说:“赵州大师,请你不要拿客观的事物来说明。”
  赵州和尚回答:“我并没有以境示人哪!”
  禅者认为,真正的创造是“无”的创造:我看到了大梅山时就创造了大梅山;我说柏树时就创造了柏树……是人境不二、物我合一的境界。真正生活在这种对一切等量齐观、对物我不置偏颇的境界中的人,就是真正的禅者。
  她想着这段文字:“人境不二、物我合一的境界”,那是什么一种境界呢?庭前的柏树就是禅,禅就是庭前的柏树,这就是人境合一了。她的目光抛到观音像上,她想起了她和弟弟的小时候,那时候家里也有一尊观音,是泥菩萨,奶奶将它供在桌上,前面还设了个鼎,鼎是生铁造的,终日香火不断。奶奶每天不干任何事,整天坐在自己那张床上——那是一张把竹床搁在长凳上、在竹床上铺着稻草和旧棉絮的床——面对观音打坐,奶奶死时,那张竹床已弯了,是她那尊单薄的身体一年四季都那么坐着而压弯的。
  奶奶很瘦,头发都掉光了,头颅像一只丑陋的瓢,一双眼睛整日都闭着,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奶奶的这副身影一直在她记忆的仓库里保存着,让她潜意识地感到自己的老年八成也会是这样。一九六七年春的某天晚上,忽然来了一群凶凶的大人抄家,她那时还不到十一岁,他们勒令她那当过国民党少校营长的父亲跪在毛主席像前,又令她奶奶站到门外去,于是他们开始了翻箱倒柜。他们把观音菩萨砸了,哐当一声,从她懂事起就看见奶奶奉若神明的观音菩萨被摔成了碎片。奶奶就是那年冬天里死的,人死如灯灭,她想起禅书里这么形容人的生死,心里就升起了几分哀伤。
  奶奶死了连追悼会都不敢开。奶奶出身于清朝末年一个大学士兼大买办的家庭,年轻时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住着一幢房间都数不清的官邸,花园和凉亭有三四处,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盛开,供她使唤的丫头就有两三个。奶奶生前总教导她和弟弟说“人要多做好事,多积阴德”,可是奶奶死时,迎接她的只是一口绿油油的铁棺材,而且那口棺材的气味很难闻。火葬场来了辆三轮摩托车和两个瘦瘦的男人,他们将尸体装入铁棺材,棺材盖一盖,车就开跑了,抛下她和弟弟看着三轮摩托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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