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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要先得到答案——为什么?”
皮椅后传来轻笑。
“这可不只一个答案喔。你太奸诈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应巳龙。想用三个字来套出所有答案吗?呵呵。不过告诉你也好,你头一个想问的是不是‘为什么打伤应御飞?’我的答案——我要靠他来隐藏我的身分。”虽然对御飞很抱歉,不过他可是每天相当辛勤的去探望他,三不五时削个苹果、水梨慰劳他的皮肉之痛。
“谁也料不到凤度翩翩如你,善良无害的你竟是个道地练家子,甚至连御飞都不是你的对手。御飞如果知道事情真相,恐怕会撞墙自杀。”应巳龙接话。
“但是被你料到了呀。”难怪瞒不过他。“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挑中Archer的部门?’吧,这个答案就只是纯粹拉他下来趟浑水,热热闹闹嘛。”
“何不说Archer最近几档竞标的金额足够让应氏爆发某种危机,而正巧又是你所乐见?”应巳龙全然不相信方才他的解释。
“果然又猜对了。”皮椅后传来阵阵叹息声,他还以为自己天衣无缝。“最后一个问题嘛……我也想在回答之前反问你一个问题。”他模仿着应已龙的讨价还价。为什么你猜到是我?“
应巳龙没立刻回应,叼起烟,点燃,并顺手丢到办公桌上。
“我只抽——”
“Eclipse,你的品牌忠诚度,我特别帮你买的。若不是地上残留的烟蒂,我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毕竟那天晚上你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完全像个无辜的路人甲,还若无其事和我们讨论闯入者的恶行。”应巳龙长指取下唇边的烟,吁吐白雾。“最可怕的犯罪者就是在犯案之后还恍如无事地重回犯案现场,这是属于冷静的智慧型罪犯。”
轻轻浅浅的笑声由度椅后传出,还挟带数下掌声,赞许着应巳龙钜细靡遗的观察力。
“当时你何不直接揭穿我?我想御飞和Archer很乐意连手围殴我,我不见得能抵挡两虎之力。”皮椅转动,发出磨擦的声响。
“我不想让你马上找到脱罪的借口,以你的本领,在御飞和Archer面前编织一套华丽说辞是多么简单的事。”应巳龙缓步离开落地窗,朝皮椅方向走近。“现在轮到你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这对你有什么好?’——破坏应氏,受创的人不只当家主事的应氏家族,其下所有的员工也会受到波及,你也是领新水的员工之一,加上这些年对于应氏的尽心尽力,我无法理解。”
问句甫了,皮椅也转向正面,童玄玮带着浅笑的脸孔与应巳龙相对,他的笑容中多了数分玩味,摘下金眶眼镜的双眼锐利无比。
“这是应氏欠我的。”敛笑,语气转为冰冷,再重复。“这是应氏,欠我的。”
即使心中早已对于童玄玮的回答有底,应巳龙仍是无奈。“所以你甘愿放弃自行创业的大好机会,屈居在应氏当个小小特助,甚至装扮了数十年善良无害的童玄玮,就为了报复应氏?”
报复?他只不过是想拿回应氏所亏欠他的一切。
“巳龙同学,你说错了两件事。第一,你知道我爱钱的本性,我怎么可能放奔创业机会?我想想,我的第三家贸易公司年初刚成立,专跑澳洲线,前景看好噢,只不过我分身乏术,还真有些吃不消。怎样?有没有兴趣入股,我高薪挖你这条龙。”童玄玮眯笑着眼问道。
应巳龙对于他半真半假的口气仅仅回应以沉默。
见状,童玄玮无趣地摇摇头,继续回归正题。“第二你认为数十年来的我完全都是装出来的吗?你全盘否定掉‘童玄玮’的存在?”
童玄玮交叠修长十指,眼神落在其上。
“就算你心中真是这么想,我只能说在兄弟面前的我从来就没有一丝虚假,那些才是我真正的面孔、真正的本性……在兄弟面前,我不想有所隐瞒。”
应巳龙抿着唇,不发一语。
“但我不会因为这原因而放弃对应氏接下来的举动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不会变成敌对。”童玄玮苦笑。
应巳龙凝视着他,久久,童玄玮才再开口。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你的决定?”
应巳龙叼着烟,“我是应家人——”
“我的立足点与你们应家五兄弟是同等的!”童玄玮低声咆哮,打断他的话。唯一的差别只是他不屑冠上“应”这个姓氏!
应巳龙恍若未闻,专注地说完自己的句子及决定。
“可是我选择站在你这边,玄玮。不论你的理由是什么。”他伸出手,停顿在童玄玮面前。
童玄玮微愣,唇瓣随即扬起欣然的笑痕。
“从头到尾我都相信你会头一个站在我这边,因为这是我们彼此的——”他紧紧反握住友谊之手。“宿命。”
应家至此,分裂。
第十章
梦境。
红的纱、黑的纱、青的纱、白的纱、黄的纱……由天际垂帘而下,飘落成七彩缯浪,波波拍打而来。
空荡荡的,除了他之外。
仿佛穿越无止尽的轻柔织物,他来到紧闭的门扉的,门扉外传来熟悉的马蹄杂沓声及兵喝刀鸣。
是熟悉没错呀!是他看过千百回的战争杀戮画面呀!可是为什么他产生没来由的压迫及极度想逃离的念头?甚至连双臂都忍不住轻颤。
他看到自己缓缓伸出右手,准备推开门扉。
不要!他嘶吼狂叫,直觉由四面八方奔涌来的不安会将他带往一个惊恐骇人的巨大漩涡!他不想看这次的梦境,一点一滴都不要!
说不上来的恐惧积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成沉重而艰难的动作。
不要强迫我看这场梦境,醒过来!让我醒过来!他越抗拒排斥,右手越加重推门力道,一丝刺眼光亮由门缝透出,逼使他眯眼躲避。
迈开虎步,迎向蜂拥而来的刀枪弓箭。
每张狰狞狂杀的脸孔血溅模糊,远与近。
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梦境?!不是该结束了?你已经拥有茧儿了呀,你还有什么不甘不满?!让我离开你的意识、你的梦境,属于应巳龙的部分意识强烈想挣脱无形的束缚,“他”却毫无所动,难得一见的心慌浮现在袍甲下的胸腔。
他原以为所有的梦境早该结束在“他”传递的美景之中,“他”还想告诉他什么?
挡路的敌将兵败如山倒,崩溃。
排除眼前阻碍,他见到了整排高耸并列的木桩,神似于教堂中高悬的耶稣像所背负的十字架,绑缚着男男女女。
茧儿!“他”的独特嗓音混杂着失控,在心底一次次呼唤着茧儿的名字。
应巳龙愕然。难道……
梦境中见过无数回的身影被束缚在一根木桩上,披散的长发掩住她的五官,眸子因害怕而在绺绺青丝下微微闭合。
茧儿!分不清是他或“他”的焦虑,引起她的注意,缓缓抬起眼。
仅仅一瞬,四目相交。
小心身后!她细声提醒,因为她看到了策马奔驰到他身后偷袭的敌人,而他也看到同样危急的画面,只不过——
对象换成了她!
他透过“他”的眼,看到骏马上被逼急的残兵丧心病狂地对木桩上毫无反抗能力的俘虏挥刀,刀起头落,俐落熟练。
慌张柔细的嗓音仍在扬飞的黄沙间回荡,成为他耳内唯一接收到的声响。
小心身后……小心身后……
“他”没有动,没有回头,没有注意在他身后的袭兵,静静地、愣愣地、眼眸眨也不眨——注视着眼前蓦然闪过媲美烈阳的刀光,纤柔的身躯犹束立在木桩上,穹苍间喷散起一片雾茫茫的温热腥红,从断颈间源源不绝。
青丝随着头颅落地的滚势翻飞,那张黑绸细发半掩的容貌就这么缓缓地停在他一臂之遥,鲜红的稠液逐渐扩散成血洼。
怎么会这样……他屏住呼吸,心猛然一悚,看着“他”伸出颤抖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指,慢慢贴近闻有温度的头颅,拔开绺绺青丝……
不要看……他摇头抗拒,却支配不了“他”的动作。不要看!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他”未曾听劝,指尖挑开染上血渍的发。
寸寸拨离,露出逐渐失了色彩的容颜,头一回他如此清晰见到属于茧儿却又神似于品蕴的五官,承载着满满慌乱及担忧着“他”安危的眉眼,最终吐露的字句仍是为了“他”的唇瓣……
全都失了血色,成为惨白。
碎裂了、破灭了,一切在眼前的情景,分化成一块块拼凑不全的悲伤。
我救不了她……“他”的嗓音浅浅飘了出来,冷静,甚至像在平稳地陈述事实。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魂飞魄散。什么也做不到,无法抛下武将职责孑然一身、无法在乱世中选择舍誰保谁,到最后连为失去她的一丝丝失控痛哭都做不到……
围着“他”一字一句,心窝的热度越来越高,像有人揪着他的心,缓缓施力握紧。
“他”像在自言自语,实则是与他在交谈着。两个交缠的身影逐渐错开,他看到自己由手臂开始,从“他”身体里脱离,“他”仍静静立在原地,而他已经与“他”分成两个个体,但心窝传来的刺痛依旧。
你还不懂吗?“他”问,像在叹息般。
我该懂什么?他反问,瞬间在他胸口爆裂的痛楚夺去他的呼吸,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旋转,一切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
离开梦境的最后,他听到“他”的回答。
懂我失去她的椎心之痛——
他不只懂,甚至于感同身受!
他如愿离开了梦境,是在一波波越来越剧烈的心痛中惊醒,试图大口灌进新鲜空气,心脏像无法承受任何细微的牵动。
他没有办法呼吸,心——好像疼得要炸开来似的。
五指深深抓陷入胸口,拧捏的皮肉之痛压不过心底深处涌上的可怕痛楚。这是属于“他”无法说出口的感受吗?积压千年的痛心疾首竟是这般鸷猛!
“天……”他咬紧牙关,尝到口腔内弥漫的血腥味。
什么叫“痛得要死”?就是他现在活生生的写照!
泛白的指节扭扣在被单上,煎熬着他的知觉,汗水淋漓的黑发贴在他脸颊上,张着嘴却获取不了肺部急需的氧气,取而代之是一声声痛楚到极致时肉体无法承受的呻吟。
难以抵抗的痛不是来自于他的肉体,是“他”强烈遗憾及自我厌恶,排山倒海而来,却又不肯轻易放他坠入昏迷解脱的黑暗中。
好病!这是“他”的怨怼……
好痛!这是“他”忍隐在心中,千年不散的自责……
当年的“他”也是这样心如刀割——不,这样血淋淋的痛已经不足以用刀割来形容。稍稍远离的剧痛,使他得以短促轻浅的喘息,用力过度的肌肉仍然紧绷,等待下一波更强烈的疼痛来临。
应巳龙自嘲一笑,胸口早被自己的右手抓出一条条惨不忍睹的红痕及血迹。
“你果然是个对自己残忍的男人……而我,活该倒楣成为你的转世……”
呼吸一窒,胸膛的痛像是赞同他所说的话一般,痛楚加倍。凌乱的被单再添一道裂痕。
“唔……”咬疼的牙龈再次收紧,迸出低咆,抗拒永无止尽的折磨,让他以为自己就要在这样的折磨中粉身碎骨。
他强撑起上半身,四肢百骸却颤抖得不能自已。泪眼间——因为心脏绞碎之痛所带来的泪水,他瞥见床头的手机,勉强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按下重复键……
静寂的凌晨时分,轻快的流行歌曲铃音在灯光昏黄的卧室里响起,被褥下的身影蜷成虾球状,翻有继续熟睡。
“蕴蕴,你的手机。”被手机铃响吵醒的简品惇拉开闷住娇小身躯的被单,轻轻摇动睡得不省人事的简品蕴。
“不要理它啦……凌晨打过来的电话一定是打错的……”她半睁惺松睡眼,嘟囔道,拉回棉被盖住脸蛋。
“未接电话二十通。蕴蕴,这家伙还会再打来——”简品惇话还没完,手机铃声又响。果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
简品蕴无奈起身,接过简品惇递上的手机,口气冲得很:“喂!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呀?你……唔?”她原想一吐被吵醒的“起床气”,却听到对方浓重的喘息声听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
色情骚扰电话!简品蕴脑中瞬时闪过这名称。
对方该不会下一句就问她性骚扰的基本问题:“小姐,你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简品蕴不敢多听一秒,切断手机。“哥,好像是变态打来的耶,他一直在喘气、呻吟……”好恐怖,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电话”强暴……
“是吗?我看有没有显示号码?”三两下的按鍵操作,绿光荧幕显示骚扰者大名,简品惇缓道:“是应巳龙。”他将手机荧幕转向她,“前二十通也是他。”
“应家哥哥?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