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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卖的话,他大概还要想尽法子让你卖,不然就是将卖给境内的份量转卖海外……”穆匀珑望向门外青天,有如向天起誓,郑重地道:“我绝不让此事发生。”
“真有办法?”元归不置可否,还是觉得年轻人初生之犊不畏虎。
“当然有办法。请元老爷看在我逝去的岳父郁老爷面上,让我处理这件事,以后保证让元老爷安心种药草、卖药草。”
穆匀珑说完,便转向郁相思,目光坚定,神情坚毅,彷佛这句话也是跟她说的一样。
她懂!郁相思泪盈于睫,朝他露出会意的微笑。
都认爹当岳父了,这个女婿当然要好好完成岳父生前未了的心愿了。
第九章
翌日,包山海锲而不舍,依然带了三名西国客人来拜访百草庄。
大厅里早已燃起两盆香粉,幽淡清香飘散四处。说也奇怪,明明是清淡无比的味道,却能盖过西圆人身上所涂抹的浓烈异香。
元归以主人身分介绍京城来的“香料商人”,让大家彼此认识。
“在下田玉龙,京城人氏,做的是香料营生,是相思的未婚夫。”穆匀珑再次自我介绍,完全不隐晦他和相思的关系。
“包老板。”郁相思坐在他身边,淡淡地跟包山海点个头。
“郁家女娃娃也当起元老爷的座上客了啊?”包山海语气轻蔑,根本不屑理会她,一双三角眼只是盯住突然冒出来的贵公子。
“你在京城开哪家商行?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我是新开张的。”
“新开张?”包山海又哼了一声,下足马威。“京城聚芳堂的张老板没教你规矩吗?要买元老爷这里的香料,得先到巴州找我包老板。”
“既然包老板和张老板可以订出贩香的规矩,我也可以。”穆匀珑自有他说话的气势,不必大声和恼怒,就足以压下包山海的嚣张气焰。
“你凭什么?”包山海摆足了派头。“你有门路吗?你若要进名贵的檀香、乳香、没药,还得经过我包老板认识伊西邦国来的贵客。”
“那就请包老板介绍了。”穆匀珑微笑望向对座的西国人。
“你!”包山海没料到这小子竟然顺水推舟。
“呵呵,我来介绍,呃,这位是费、废、吠……”元归本想打圆场,舌头却是打了结,记不起那拗口的名字。
坐在对座的两个西国男子似乎听得懂中原话,始终聚精会神凝听他们的对话,红发姑娘则是好奇地睁着大眼,直瞧郁相思的脸蛋。
“田老板你好。”黑发男子站了起来,双手抱揖,行了中原的礼数。
“我的名字是狄雅哥,我负责传译。这位是我们的老板费南多大爷,这是伊莎贝拉大小姐。”
他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轮廓较那对父女来得深刻突出,肤色也较为黝黑,他的中原话虽略带腔调,但已经是标准得令人咋舌了。
“几位远道而来,幸会幸会。”穆匀珑抱拳回揖。
费南多两撇八字棕胡,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意朝穆匀珑点个头,显然不当他一回事。
伊莎贝拉笑咪咪地捧着下巴,将目标转向眼前的俊美男子。
“天穆国男人,好!”
“伊莎贝拉!”费南多低叱她一声,再向狄雅哥咕噜噜说了几句。
“元老爷。”狄雅哥立刻进入正题。“昨天我们费南多大爷说得很清楚,你卖我们六万斤香芷,我们给你六袋银币,如果你嫌少,我们可以再加一袋。”
“请问一袋银币有多少两银子?我们能先瞧瞧吗?”穆匀珑问道。
“这是费大爷和元老爷谈生意,轮不到你插嘴!”包山海怒道。
“对喔,我都忘了问。”元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今天请“田玉龙”在座,目的就是要让他插嘴提醒。“袋子有大有小,钱币有轻有重,我得了解清楚,这才能做生意。”
当!费南多丢出一枚银币到桌上,只见银光一闪,银币还没躺稳,狄雅哥便拿起来,交到元归手上。
“我只懂香药草,不懂银子的。”元归扳了扳银币,递了出去。“田大爷,你帮我瞧瞧。”
“好。”
“这是我们伊西邦国的银币。”狄雅哥解释道:“一只羊皮袋,放有一百枚银币。”
银币一面浮凸西国文字,另一面则是一个人头。穆匀珑反复瞧看,再以指头触摸,又掂了掂重量,所有的人皆屏气凝神注视着他的动作。
他终于抬起眼,气定神闲地道:“你们的银币无法流通天穆国,除非元老爷有收藏银币的癖好,否则他要换口饭吃的话,也只能熔掉重铸。这银币约有半两重,看似颇有份量,却不是纯银成色,而是搀了铜、镍、锡的杂质;若再加上熔铸过程中的火耗,元老爷实际得到的银子,恐怕只有二、三钱,一袋银所得也不过二、三十两而已。”他的语气转为严正,告诉对方道:“鼎鼎有名的百草山香芷竟然以一万斤三十两银子贱卖到西国去,莫不教人看轻了我天穆国的好香草了。”
透过狄雅哥的传译,费南多的脸色绷得死紧,两撇胡子十分僵硬。
“那么,请问元老爷打算出多少钱?”狄雅哥问道。
元归瞧了“田大爷”一眼,穆匀珑笑答道:“不是钱的问题。”
“当然不是钱的问题了,我看你什么都不懂!”包山海马上反驳。
“我们这是和伊西邦国互为贸易,我们卖便宜些,他们也能以较便宜的价格卖给我们檀香,这叫互惠!”
“是吗?”穆匀珑抬了眉。“互惠到的恐怕是两边买卖的商人,而不是种香草的农户吧?”
“若非我们从中引介买卖,农户还卖什么?”包山海冷笑。
“费南多大爷从海外来,包老板你寻找买卖商机,商人负担风险,在百姓需求和价格考虑之下,你当然可以赚上应有的可观利润,可是——你若以某些方式影响其它人的生计,甚至是和其它香料商操控整个市场,这其中问题可就大了。”
“女娃娃倒是跟你说了不少事啊。”包山海也不怕他来说,哼了一声。“要怎么做买卖,各凭本事。”
“这方面以后自然有官府查办,用不着我多嘴。”穆匀珑也不想跟个小人浪费口舌,而是直接面向对方的主要角色,俊脸保持友善的微笑。“费南多大爷,我们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了,请喝茶。”
伊莎贝拉看到穆匀珑举起茶杯的动作,立即伸手去拿几上的茶杯,却被费南多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帕帕!”听得出这声叫喊十分不满。
“伊莎贝拉小姐。”狄雅哥拿起随身携带的皮水壶给她。
“伊莎贝拉。”郁相思微笑呼唤她,朝她举杯,再拿到鼻边闻了闻,现出陶然的表情。“这茶很香的,你看我喝了。”
“呵!”伊莎贝拉挡掉狄雅哥的皮水壶,举杯一饮而尽,随即眉开眼笑,拿手背抹了嘴唇上的湿渍,开心地笑道:“香!”
“很香喔,再喝一杯。”郁相思起身,从站在后边服侍的仆役手里拿过茶壶,走到伊莎贝拉座前,准备亲自为她再倒一盏茶。
“不用,谢谢。”狄雅哥立即拿手掌盖住伊莎贝拉的茶杯。
伊莎贝拉跳了起来,挺着大胸部叽哩咕噜说了两句,逼得狄雅哥不得不退后一步,接着她递出茶杯,向郁相思扯出灿烂的笑容道:“喝。”
碰!费南多用力拍下桌子。他说了些什么,没人听得懂,但父亲教训女儿的模样四海皆然,只见费南多脸色铁青,伊莎贝拉则嘟起一张小嘴,模样十分委屈。
说了几句,费南多指向门外,很明显地,他正在赶他女儿出去。
伊莎贝拉哼哼衔唧,跺了脚,拉起郁相思的手,转身就走。
“咦?”郁相思倒是不惊慌,才回头跟穆匀珑四目相接,就被高大强壮的伊莎贝拉给拉走了。
穆匀珑依然勾着淡然的微笑,姿势不变,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以向来自恃的定力将自己钉在座位上,紧紧捏住掌心里的银币。
包山海却是紧张地站起,眼珠子猛转,一下子看穆匀珑,一下子看门外,马上认定主要威胁来自于姓田的,于是赶紧唤来随从。
“你们两个,快跟住伊大小姐,别让郁家女娃娃作怪!”
大厅成了男人的战场,穆匀珑放下捏得差点变形的银币,搁在桌上。
“费南多,你为什么不敢喝百草庄的香芷茶?怕有毒吗?”大爷两字省了。
“请田大爷不要误会。”狄雅哥代答道:“费南多大爷喝不惯你们的茶,自己带茶水。”
“哦?你们要买香芷,却不敢喝香芷叶和香芷根所调制出来的茶?”
“你怎么强迫人家喝茶?”包山海怒道。
“我看,费南多连香芷有什么功用都不知道吧?”
“我们当然知道。”狄雅哥道:“香芷可以入药,也可调香。”
“入什么药?调什么香?”穆匀珑继续质问道:“你们来到天穆国,却将这里视为蛮夷瘴疠之地,身上涂了厚厚的香料,以为这样就可以百毒不侵吗?”
“这是我们的习惯。”费南多说话了。
“可惜呀。香为好物,你做买卖的,竟不懂香。”穆匀珑一叹。
“买卖,这边,那边。”费南多比了手势。
“没错,做买卖就是将货物从这边搬到那边。你们伊西邦国的商人航递四海,田某好生佩服,这点我天穆国望尘莫及。不过呢,我还要请伊西邦国的客人明白,天穆国不是迦各罗国。”
“跟迦各罗国又有什么关系?”包山海觉得这小子简直不可理喻。“元老爷,我们是跟你谈生意,你叫他出去!”
“这……没必要吧。”元归听得津津有味。“我也想知道田大爷说迦各罗国的事,那好像是南洋的一个小国,出产的肉豆蔻很有名。”
“元老爷。”穆匀珑笑问道:“你可知迦各罗国的肉豆蔻买卖,全让伊西邦人给包了?”
费南多神情一凛,跟狄雅哥做个眼色。
“该不会也是给他们几袋银子,然后便宜卖了吧?”元归听出了端倪,惊讶地道:“田大爷你去过迦各罗国?”
“不不,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要做生意,当然得四处探听探听了。”穆匀珑当然不说破,这则消息来自于赵鼎善辛辛苦苦乔装搬运苦力,从海州港口打探而来的。
“迦各罗已是我伊西邦国的属地,归伊西邦女皇帝管辖。”狄雅哥也不再隐瞒,以极为正式的口气宣示。
“半年前,大概你们也是以这种贱买方式,向迦各罗国索买肉豆蔻,他们不从,你们竟然出兵强占迦各罗,这行径跟强盗有什么两样?”
“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狄雅哥口气也硬了。
“你的中原话学得真好。”穆匀珑转而直视费南多。“所谓敬酒,那是双方在和好气氛下所喝的酒,一切好谈;可你们打一开始就以以大欺小的姿态出现,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费南多,你这趟就是刻意进来探路,瞧瞧要怎样掠夺我天穆国的物产吧?”
“我是商人,我做买卖。”费南多保持一张紧绷的脸孔。
“若是做买卖,我们当然欢迎了,两国之间货物交流,互补有无,对大家都是好事。可是——”穆匀珑一顿,加强语气道:“做生意不是你想要就要,要不到就用强的。我天穆国地大物博,有朝廷、有皇帝、有军队、有规矩,你踏上这块土地,还得遵循我们的道理。”
“难道你们朝廷不喜欢和外国人做生意?”狄雅哥问道。
“不,朝廷怎会断绝商机呢?相反地,朝廷一定乐意见到这等有益天下经济之事,只要你们本分做生意,朝廷还会保障你们在天穆国境内的行商安全和应有的权益。”
费南多冷眼直瞧穆匀珑,再将狄雅哥唤到身边,两人以西国话低声交谈。
“你噜哩噜嗦一堆屁事!”包山海早就想插话了,怒道:“要是你惹火费南多大爷,他生气了,就断了我们波斯来的乳香和没药。”
“没关系,我们可以从波罗国进货,那儿离波斯近,价钱应该还要便宜些。”穆匀珑不慌不忙地道。
“哈哈!大笑话!”包山海笑得很大声。“海上就这么几艘船来来去去,你有本事去建几艘大船?再等几年吧。”
“我走西南香路。”
“哈哈哈!”又是更大的耻笑声。“什么路?那边只有下雪的大山和结冰的深谷,你不如用飞的还比较快。”
“商队走了这么多日,应该已经过宝塔山,进入波罗国境内了。”
“你说什么塔?”
“看来包老板并不清楚西南边境的地理情势。”穆匀珑勉为其难,也算是解释给其它人听。“过了云顶关,是有大山,有深谷:但每年春天雪融之后,露出泥土地,长出了青草,山路就好走了。从云顶关目测约三十里为宝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