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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身形魁梧、一脸刚强的狄雅哥讲出这些美丽的传说,简直要了他的命,完全不复刚才在大厅的强硬气势。
“跟高山大海发誓?该不会是山盟海誓?”穆匀珑逸出微笑,拿起摊在郁相思手心的西国香草,反复细看。
“伊莎贝拉小姐说,她随身携戴这草,就是要避蚊虫,这是伊西邦人的习惯。”狄雅哥以自己的话补充道:“我想这跟你们佩戴香包的意思是一样的。”
“你跟伊莎贝拉说,我给她的香包也是避蚊虫的。”郁相思道。
“这草避蚊虫?”穆匀珑拿着香草,闻了又闻,看了又看,还剥了开来轻尝,轻噫一声。“该不会是迷迭香?”
“迷迭香?”郁相思也很惊奇。“不像耶。我见过南方所种的,味道不似这样,叶子更细小,跟这草是同一种?”
“医书上说,迷迭香,味辛温,无毒,主治恶气,叶烧之以辟蚊蚋。”穆匀珑思索着。“古人有迷迭香赋,播西都之丽草兮,应青春之凝辉,流翠叶于纤柯兮……翠叶,纤柯,很像啊。”
“瞧你,这样也在皱眉。”郁相思望着那张深思的俊脸,不好帮他揉眉头,便轻轻碰触他的手背。“求得好香,应该要开心的。”
“是啊!”穆匀珑舒展了眉头,用力握住她的柔荑,爽朗大笑道:“附玉体以行止兮,顺微风而舒光,美香附玉体,太好了!”
“你在念什么啦!”郁相思却是脸红了,什么玉体的!
“我回头教你念。”他又捏捏她的指掌。“这意思是说,佩戴这迷迭香,行坐时吹着风,感觉十分舒适。”
“迷迭香,真是很好的香,原来还有人为它作诗赋。”郁相思由衷地道:“伊莎贝拉,谢谢你。”
“天穆国男人?”伊莎贝拉却是一脸失望,指了指穆匀珑,又指了指他们交握的手掌。
“他?”郁相思望向狄雅哥,显然他一直没有将他俩的关系翻译出来:于是,她壮起胆子,先指了身边的男人,又指了自己,以最简明的说法告诉伊莎贝拉。“他,我的——我的男人。”
“唉!”伊莎贝拉泄了气,随即摇摇头,扯开笑容。“我,十六岁,男人,没有。”
“你才十六岁?”郁相思低声惊呼,她还以为伊莎贝拉长得高大,年纪也比她大呢。但她随即明白,为何伊莎贝拉的言行总是显得孩子气了。“伊莎贝拉,你是一个可爱的姑娘,一定有好男人喜欢你的。”
“多谢伊莎贝拉小姐的珍贵礼物。”穆匀珑先向小姐道谢,见狄雅哥完全不翻译相思和他的话,便道:“将来若伊西邦能与我天穆国往来贸易,大量将此香草运来,或许就可研究出我们南方的迷迭香和此香草是否出于同一源种了。”
“你不是香料商人。”狄雅哥神情冷峻。
“是吗?我长得不像商人?”穆匀珑反问:“那你说,我像什么?”
“像……”狄雅哥却是愣住,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
穆匀珑直视狄雅哥的脸孔。“若我没看错的话,你也有一半的迦各罗血统,你真忍心见伊西邦占领你的母国?”
狄雅哥神色一震,随即平静地道:“我跟随主人费南多大爷。”
“东琉国海盗灭了后,你才跟了费南多吧?”穆匀珑又抓到他眼中闪过的一抹震动。“据我所知,不少东琉国的海盗也学得了带有我东海一带口音的中原话,就是你这腔调。”
狄雅哥不回答,转向伊莎贝拉,恭敬地请她离开。
“你能说上中原话,安分守己做海上贸易,也好。”穆匀珑不再追问,微笑道:“希望来年再在京城见到你。”
伊莎贝拉猛问狄雅哥,似乎是想知道他们的交谈内容,但狄雅哥回答精短,又一再比出请小姐先行的手势,伊莎贝拉不得要领,也只好跺着脚,依依不舍望向郁相思。
“阿滴喔斯!”再见了。
“伊莎贝拉,你要保重。”郁相思送到大门口。
费南多早已坐入轿子,包山海站在轿前,摆着一贯的哈腰鞠躬脸色,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一见到郁相思,立刻直起腰,拧出凶脸。
“哼,郁家女娃娃找到靠山了?别忘了,你家哥哥没有我提供香料,他也别想做出龙凤香塔。哼!敢跟我宝香堂抢进贡皇宫的贺礼?”
“龙凤香塔?”郁相思哑然失笑,她完全忘记这份“皇帝大婚”的礼物了。
“你若做出来,留着自己烧香求佛吧。”穆匀珑淡淡地道。
“姓田的,想做香料生意?”包山海临上轿前,又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我会让你混不下去!”
“别让他破坏我们的兴致。”穆匀珑瞧也不瞧他一眼,仍是紧握住郁相思的手,笑意温柔。“我们再去看百草庄的香芷吧。”
香芷一丛丛,小白花朵绽放在夏日丽阳下,吐露出洁美的芬芳,驱走了所有不好的异香和虫秽。
第十章
夏夜,蛙鸣阵阵,幽淡的香芷清香萦绕在房舍之间。
“这集子写得很完整。”穆匀珑正襟危坐,翻阅完一本纸稿。“元老爷将他多年所种、所搜罗的香草全记载在上面,讲明特色、功用、产地、种植方式,还画了图让人明白,若能刊印流传,必能嘉惠天下。”
“元老爷愿意刊印吗?”郁相思坐在桌前,正拿了两片香草叶比对。
百草庄里有的是香草,足以让她拿来闻香、试味、调和,眼前桌上就摆了几十种香草,脚边还有两大笼等着她去研究。
“他拿给我看,当我是知音。我告诉他,这集子算是医书,也是农书,若能让更多懂香药车的人看了,还能引出同好,写出更多论述,大家互相切磋,这是一件美事。”
“对啊!”郁相思秉持她一贯的理想,满怀希望地道:“然后还有更多的人种香草、植香树,虽然有的地方不适合,但不试怎么知道?或许可以经过配种接枝,慢慢培育,一年不成,十年五十年总成了吧。”
“也对。”穆匀珑笑道:“可以先在南方山区鼓励百姓种植檀香,将来我们的子子孙孙就能用到天穆国自己生产出来的好香了。”
“说什么子子孙孙啦。”郁相思红了脸,就知道他若私下和她在一起,过不了一刻钟,就开始“不正经”了。
果然,穆匀珑放下纸稿,略微歪了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些,再将手肘搁在扶手上,懒洋洋地看着她。
他这个姿势所宣告的讯息太过危险,郁相思慌忙低头,更加脸红心跳,莫名地口干舌燥。
“我也想将我家的香册写出来。”她赶紧道。
“阿甘兄的意思是?”
“我以前就和我哥谈过了。我觉得,为了这本祖传秘方,累得我爹郁郁而终,若当初公诸于世,包山海也不用处心积虑来偷了。”
“公诸于世,就不算是秘方。”
“秘方秘方,大家都藏了起来,藏到最后,不是被虫蛀光,就是后继无人,反倒失传了。”她摇头笑道。
“有道理。不过你写出秘方,毕竟让大家都学去了。”
“香料种类繁多,不同产地和品类就有不同的气味,方子只是一个参考指引,最主要的还是看做香人的本事和用心。”她声音变得细微,一张脸蛋也压得更低。“而且……而且……嗯……”
“而且什么?”他颇感兴味地瞧看她的粉靥。
“我是说,那个……呃,将来我成了皇后、自是不需要卖香维生。我觉得呢,我应该跟你一样,不管做什么、想什么都该顾念天下百姓;若一本郁家香册能造福千千百百个制香人家,也让更多人闻到好香,还能长久流传于世,写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相思啊!”他欣叹一声,眼底燃起了火焰。
“我哥那边,我会再跟他说的。他很疼我,只要我能说出道理,他都会依我,所以他不会逼我嫁人,还愿意让我一个人出远门。”
“他一定舍不得将你嫁到那么远的京城了?”
“对啊。”她笑容娇俏。“你得想办法跟我哥求亲,千万别强逼他喔,不然我就不嫁了。”
“唉!相思。”他换了个姿势,以手支颐,仍旧以慵懒的眸光锁定了她,又是轻叹。“嗳!相思。”
“你怎么一直叹我的气?”她抬了眼。
“相思,你总是带着我去冒险。”
“哪有?是你带我去高原,又带我来这边见识伊西邦人吧?”
“你的冒险,在这里。”他手掌拍向心口,微笑道:“你似乎什么都不怕,伊莎贝拉拖着你出去,你就跟她交起朋友来了。”
“伊莎贝拉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再说,四位护卫大哥也立刻跟在我身边,你保护我这么周延,怕什么?”
“我知道,你可以『应付』伊莎贝拉,可我看到她那副壮硕体格,好怕这女人会欺负你。”他握起了拳头,好像手里仍有那枚该死的银币。
“呵!说什么壮硕,她只是长得比较高。”她噗哧一笑,随即低下头,轻轻拨弄桌上的香叶片。“你担心我,我懂。其实我本来也想陪你的,虽然我什么都不懂,可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相思!”他真情顿涌,立即起身走过来,扶起她的身子,轻轻拥住了她。“我也想跟着你出去,但我不能走开。”
“我明白,你做你的事,别担心我。”她满足地靠上他的胸膛。
“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跟伊莎贝拉做朋友。”
“咦?我们女儿家的事,干嘛谢我?”她轻眨睫毛,不解地问。
“多一位外国朋友,总比多树立一个敌人好。”他摸摸她的发。
“那么,你将费南多当作敌人?你不是说他不是单纯的商人?”
“对,他不是单纯的商人,他之所以带着伊莎贝拉,只是想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有家室、有女儿、所以得出来赚钱的普通商人——不过,我不当他是敌人,我也是以朋友之道待他;但还是要他知晓,当朋友,我欢迎,但绝不容许伊西邦国的野心侵犯。”
“费南多会不会生气了,故意不从迦各罗进肉豆蔻?”
“肉豆蔻不像白米食盐是必要的东西,少了也无所谓,还有其它的替代香料可用;若他们以为奇货可居,卖得更贵,贵到一定的程度,就没人买了,这等利益损失他们会衡量的。”
“对!况且波罗国的肉豆蔻也不差。”她抬起脸,一双明眸清澈极了。“我还等着孟大哥回来。”
“没错。”他拿指头按了按她小巧的鼻子,微笑道:“将来市面上会有不同产地的香料,因为有了竞争,价格不会太贵,老百姓可以各取所需,当然,另一方面朝廷要防止垄断情事……”
他住了口,只是痴痴地凝望她。
烛光下,她脸蛋晕染出嫣红的色泽,一张小嘴也是红润润地如新鲜樱桃,身上则是散发洗浴过后的香芷清香,彷若是诱人的催情香氛。
良辰美景,温香软玉,谈论硬梆梆的商务和国事实在太过杀风景。
“怎么不说了?我还在听。”她望向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机。”
他收紧双臂,寻着了她香软的唇瓣,做他最想做的事。
深深的探索,密密的交缠,拥抱的人儿更贴近了彼此,布满屋内的香草叶静静地散发出它们交错缠绵的芳香。
叩,叩。更杀风景的敲门声出现了。
“匀珑?”她先挣开了他绵密不绝的亲吻,喘了一口气。
“什么事?”他勉强转头向门,沉着气问道。
“爷,”门外说话的是潘武。“白芷镇上传来消息,高朋客栈掌柜一家四口和伊莎贝拉小姐染了瘟毒,老百姓十分恐慌,正找了衙门的人打算封了客栈。”
暗夜灰沉,灯笼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火光,平日高朋满座的高朋客栈前空无一人,一条绳索系在两根门柱上,聊胜于无,但即使不拉这条绳索,也无人敢靠近客栈大门口。
穆匀珑被挡在客栈的对街,瞧了这景象,皱起了眉头。
“里头还有什么人?”他问道。
“回爷的话,”潘武已经掌握现场状况。“里头就掌柜一家,有夫妻和两个女儿,还有费南多、狄雅哥和伊莎贝拉;另外,包山海和他的随从已经避到客栈东厢,没听说他们有人发病。至于其它住宿客人,听到消息,全部连夜跑掉了。”
“若真是瘟毒,他们跑掉也会造成危险。”穆匀珑眉头深锁。“有去找回来吗?”
“知县没有处理,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你再派人问问附近百姓,看有无任何可疑的情形发生。”
“爷,不知道伊莎贝拉怎么了?”一起过来的郁相思担忧地问道。
“大夫怎么说的?”穆匀珑又问。
“属下请他过来。”潘武走向一个站得远远的中年男人。
或许是听到瘟毒的消息,成天聚集看红毛人的老百姓早巳一哄而散,留在客栈附近的只有十来个人,还有两个板着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