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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她解开床侧的吊幔,乔释谦疑疑地望着白苇柔熟睡的脸庞;脸上那些污泥和伤痕经洗净处理后,至少不似初见那样触目惊心了。他摊开手,看到那点点的血渍已在掌心凝成砖红褐色。
他知道,和白苇柔之间,就像这些自体内淌出的血液,再也流不回从前;此刻坐在床前守着她的男人,再也不是当初那只为恻隐之心而挺身救人的乔释谦了。
他甚么都不是,他只是灵魂脱轨的丈夫;他是个背叛妻子,爱上其他女子的丈夫。
只是这样的爱,来得太迟。也许就在他们俩琴琴相对的那一天,她的胡琴声像刀一般切进他的心,今生便注定只能对白苇柔说──相见恨晚。
“姑爷,老夫人请您上祠堂去。”绣儿脸色发白地在门外喊着。
“甚么事?”一夜未眠,他甩甩头,窗外的晨光刺眼不已。
“绣儿不知,小姐也在祠堂等着。”
他明白了,所有的事千头万绪,该解决的总是要解决。乔释谦依恋地看了白苇柔一眼,才站起身,忧伤的神情消逝,他仍是那个沉静自得的乔释谦。
母亲会如何看待此事,并不构成他的担忧,千军万马都抵不过他方才面对自己时所做的坦诚告白。而祠堂另一个人,他的妻子──赵靖心,才是让他最放心不下的。
知道再刻意不说,就是欺骗的行为。乔释谦在祠堂里,沉着地把和白苇柔相识的经过,以及白苇柔和怡香院的关系告知了乔老夫人和赵靖心。
“原来你们瞒了我这么久!”听完事情的经过,乔老夫人怒不可遏,冷冷地瞟了赵靖心一眼。“不是说早把那丫头赶了出去,原来你也不老实。”
赵靖心慌张地跪下来。“婆婆,那件事是媳妇错了。媳妇看她一时无处可去,才斗胆把她留下,请婆婆息怒。”
“看她无处可去就留她下来?”乔老夫人讽刺地一笑。“你好大的同情心呀!当然了,乔家面子又不是你担的,你想怎么做自然也不会考虑这些了。”
见母亲将矛头全指向妻子,乔释谦沉声开口:“孩儿无意欺瞒谁,苇柔的过去、那些是非曲直,原来就不该外人过问。他们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乔家做乔家该做的事,不会因为别人指指点点而忽略了是非。”
“才出门一趟,就接连惹出这么多是非来!我还没断气,你们就没当我存在是不是?”见说不过他,乔老夫人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为了那个小贱人,你连乔家的面子都不顾了。哼!你喝过洋墨水,是新派思想,你不在乎,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老太婆还得面对外头的是是非非?你……你真是糊涂了!”
“婆婆,别怪释谦,是我让他去的,要怪就怪我好了!”
“这是乔家的事,你闪一边站去!”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她拾起□杖,恨恨地把赵靖心掼到一旁。“还不都是你这个女人!哭哭哭,你除了哭你还会干甚么?你把乔家哭得一文不值,还哭成绝子绝孙,乔家都给你哭衰了!”
乔释谦脸色大变,扑上去抱住妻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赵靖心显然受不住这样的指控,她连连退后几步,脸色苍白。
“靖心不是乔家的人吗?”乔释谦口气压抑着怒火:“娘,您骂得好,教训得是,做儿子的一句话都不会辩驳。这个家里有谁真犯了甚么错,那都是我,您要打要骂全对着我来,靖心是无辜的,何苦把她拖下水?”
“住口!你敢顶嘴!好哇,乔家真是祖上积德,生出个不孝子来忤逆我!”乔老夫人举起拐杖一阵乱敲,就是不敢施力拿拐杖打下去。“你是不是中意那受伤的丫头?”一会儿她喘吁吁地瞪着他们夫妻俩,阴恻恻地问。
赵靖心睁大眼,泪水洒落衣襟。她瞪着丈夫,但他甚么都没说,空气里死寂地沉默着……
“不是。”乔释谦咬牙否认。
“不是?我养你这么大,可还没见过让你这么费心思的女人。”
“娘,释谦对哪个人不好过?乔家上上下下,他都当成自个的兄弟姐妹。”赵靖心突然歇斯底里地插进话,她不能容忍这样的标签贴在她丈夫身上,就连推测都不行!乔释谦是她一个人的,就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你好大胆,连我都敢顶撞!”乔老夫人举起杖子又想打她,但这一次乔释谦护她护得紧,不留分毫缝隙。
乔老夫人举了几次,始终没敢动手,只气得扔下拐杖,一脸铁青地掀开廉子,回头又狠狠地盯着他们;一旁的菊花愉瞄了三人一眼,怯怯地捡起拐杖。
“既然你对那丫头没任何私心,那么乔家就没有任何容她的理由;等天一亮就打发她走,别再让我听到任何败坏乔家名声的事。”
“她伤得太重,根本没法子离开。”
“那是她的事。乔家已经仁至义尽,不需要再过问。”乔老夫人怒吼出声:“这屋子虽是你当家,可不代表就没有我!”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进房。
“疼吗?”乔释谦扶起妻子,柔声问道。
她摇摇头。其实也不是真的痛,只怕捱不过的是心里的担忧。
“你会赶走苇柔吗?”她揪住他的衣襟,不确定地问。
“别担心这件事。不管娘那儿怎么说,我自有主张。”
自有主张?是哪种主张?送白苇柔走还是不送白苇柔走?
“你别担心。”他抱起她说:“回房休息,我叫正清过来看看你。”
“好。”赵靖心咳了咳,傻气地倚在他怀中,原本提起来的心也放松了。唉,担甚么心呢?
瞧他方才护她护成那样,怎么说心都是向着她的,他心里怎么样都还是有她存在的。
交握着妻子的手,乔释谦不明白妻子所想的,只因他的心绪纷乱依旧。这三角习题是个死结,他该怎么样才能解得开?
“少爷。”
乔释谦自沉思中回神。他看看乔贵,点头示意他再说下去。
“县城那儿都打点好了。”
“那就去办吧。对了,写申诉状的事没有问题吧?”
“我已经跟那位文先生碰过面了。听人说他是秀才出身,在上海待过一阵子,见过世面,文章底子也不错。”
“那就请他多帮忙了。”
接了指令,乔贵匆匆离开。
“姐夫,乔贵去哪儿?”赵正清走进来后问。
“拆掉怡香院。”
赵正清眼睛一亮:“我早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嘿,姐夫,真有你的,你怎么办到的?”
那些细节乔释谦目前没心情多谈,只是简略说明。原拟十多年前中央政府在县城里预设服务人民的办公楼,就是目前怡香院所在的位置,正居县城中央,四周皆通大路,交通运输便利。原来南昌县政府早在数年前就拟定的一块地,当时连地都测量计划好了;结果不知怎么,预定要盖的城楼开工了两天就停顿了,一切计划也跟着搁浅没再进行。后来他才知道,当时是江嬷嬷命人送钱去,堵了那测量先生的嘴,请其另觅它地;而江嬷嬷就在这块地盖起了怡香院,从此生意兴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的?”赵正清眼睛一亮,不禁佩服他的本事。
“有一回到城里谈事情,听人说的。当时我只搁在心里,也没想到这事竟会被咱们用上。我打听到县城对这块地仍有计划,只差时间早晚,我想咱们还是早早办了这事再说。要不然再这样下去,还不晓得有多少女孩子遭殃。”
“那倪家呢?姐夫打算怎么样?”
“……倪振佳的伤比我们想像中的还严重。”乔释谦沉吟了一会儿道。
“那是他活该。”赵正清冷哼一声。“还好他们没找我去医伤,要不然呀,非把他整成废人不可!姐夫!你不会就这样放过他吧?”
“当然不会,但眼前也够他受了。”
“好吧,就照你说的,先拆了怡香院。县城的保安队甚么时候到?”
“后天晌午。你问这个做甚么?”
“当然是跟着去呀。”
乔释谦皱眉。“那里没甚么热闹好凑的。”
“不是,我要跟着去帮忙监督,顺便帮苇柔出这口怨气。”
提到苇柔,乔释谦不禁黯然……做这些事他并不开心,他宁愿能在事前多费些心思做防范,也不要在这时为她日夜忧心。
“姐夫,你在想甚么?”
“她的情形怎么样了?”
赵正清失了说话的兴致,整个人落寞下来。
“我才看过,脉搏还是很弱,人也还没清醒。”
乔释谦忽然不发一语地站了起来。“你坐一下吧,我进去陪陪你姐姐。”
翌日傍晚,赵正清带着势在必行的决心,领着县城派来的办事员和保安队,一行人毫不客气地冲进了怡香院。
“干甚么?干甚么?”听到下人来报的江嬷嬷走出来,一见这堆人,顿时一张脸充满煞气。“这么多人,想拆房子是不是?”
“没错!”赵正清趾高气扬地睥睨着她。
“老太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上头吩咐的,这块地是咱们新县城楼的预定地,给您占用这么些年,也赚够本了。就请您给个方便,快搬走吧。”见她气焰这么嚣张,那办事员也硬梆梆地回话。
“哪有这种事!”江嬷嬷掀起眉心。不可能的,那件事老早就销声匿迹的,怎么隔了这么久,会在这时爆发?当年风水先生看过这块地,能保她百年生意兴旺;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肯花大笔钱打点一切?见他们已经准备要拆楼,江嬷嬷不敢再想,尖叫着想冲过去,却被怕事的姑娘拦下,几个人在原地一阵拉扯。
“你们这些死丫头,拉着老娘干甚么?还不赶紧给老娘帮衬着,谁敢上楼就给他拦着!哎哎哎,你这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这儿撒野!”
顷刻间,赵正清早命人搬了梯子来,他要亲手把“怡香院”那块招牌给拆下来。
客人纷纷走避,几个关在房内饮酒作乐的公子哥儿们也被逼得衣衫不地跑出来,狼狈地抱着外衣往外冲。江嬷嬷又气又急,左右赏了几个耳光打散拉她的女孩们,然后冲上前去抓着梯子一阵猛拖。
“哎哎!”赵正清没留神脚下变动,赶忙抱住匾额一角。
“我摔死你这浑小子,敢拆你祖奶奶的招牌!带种的你就滚下来,欺负个妇道人家算甚么?听到没有?”江嬷嬷骂人口气不小,气得口中恶话频频。
“我何止要拆这招牌,老子还要把它劈了当柴烧!”赵正清不甘示弱,恨恨对着匾额上铺金漆的大字捶了几下。
“你敢!”
“我有甚么不敢?喂,余队长,你还不赶紧办正事,把大门给拆了!”赵正清怕她真抓狂,口中唤来县城的保安队长,好引走江嬷嬷的注意力。
“哪个杀千刀的敢拆我怡香院的大门?老娘跟他拚了!”江嬷嬷闻言,放开梯子,横眉竖眼地转身,冲过去抓着那位余队长吵了起来。
总算赶走这老泼妇了,赵正清吁口气,开始用力拉扯匾额上一朵朵结成花的彩带;竹梯不够高,他把钳子缠在腰间,手臂朝上攀,凭感觉在彩带间想摸索出钉子的方位。
他摸了摸,钉子没购着,倒是觉得手指碰到甚么柔软可移动的物体。赵正清手掌一抓,竟把那样东西给拉了下来。
“喂!”一个声音低低叫道。
赵正清呆愣地望着掌心躺着的那朵杏花,他扳住匾额,跨上梯子最顶端。
一朵比掌上花还鲜艳的娇颜,直瞅着他笑。
作梦也难预料会往这种情形下见面──是那天在乔家仅只一面之缘的大美人。
赵正清张大嘴,忘了有所反应。
方才居高临下,江杏雪把他和江嬷嬷争吵的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事态严重,她一定会放声笑出来。
怡香院难得上演这种戏码,不多看看怎么行呢?
她还是那迷死人不偿命地笑着,只是这回手伸了出去,把他掌心的杏花取走。回眸瞅他仍傻傻地看着自己,江杏雪拈起花,轻佻地在他脸上拍下三下。
“你……”他被打得量头转向,茫茫然的不知所措。
“你在干甚么?”江杏雪眼波流转。
“我……我在梯上。”
她“噗嗤”一笑,姿态更媚、更艳了。“傻子,我当然知道你在梯上。我是问,你在这儿做甚么?”
“我……我……”他脑中一片迷醉,连话也说不全了。
“这年头真奇怪,好好的人不做,竟然当猴子去了。”
他又一愣。见她仍不停地娇笑着,才发现自己被糗了。
“我才不是猴子!”他红着脸困窘地辩驳。
“不是猴子?”她头探出去,望望下头一团乱。“那你爬这么高干甚么?”
“我要拆这招牌。”
听他这么答话,江杏雪笑得更花枝乱颤。“要拆,怎么不上楼来?绕这么一大圈子,你不嫌费事儿?”
“我……我……”一时间他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