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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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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高跷一派潇洒地将三个红薯抛向空中。一双手有如舞蹈;一接一抛;十分漂亮。喝彩声便又高涨。有人喊;换鸡蛋。红喜人收了红薯;接过路人扔来的鸡蛋。依然从容稳健地朝空抛出;鸡蛋仿佛听他的话;不管抛到哪里;却又都能回到他的手中。街边的人更加兴奋。路过一个铁匠铺。铁匠打了几只铁矛头堆在墙边。一个年轻人顺手抄了三支矛头;喊道;再来个压手的。红喜人将鸡蛋一只只扔回观众;又利落接过年轻人的铁矛。铁矛是重了一点;但对红喜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在舞台上;他连更重的铁球都抛过。抛时还要转圈打挺。所以红喜人满心都有把握。 
  水武坐在水成旺的肩上;兴奋得手舞足蹬。水成旺也被红喜人的绝活吸引;一边看热闹一边随着众人大声喝彩。正看得起劲;肩上的水武突然说;爸爸;我要屙尿。水成旺赶紧挤出人群;带着水武来到墙边。水武撒完尿;水成旺见他脚上的布袜已经缩进了鞋里;便屈下身;替他把袜子扯上。水成旺从来没有替孩子做过琐事;这是头一回。 
  踩着高跷的红喜人万没料到他手上的铁矛竟会脱手。他已经甩了好几十回合;准备再换别的。因为又有人叫喊换帽子。在他还没来得及更换时;周家大门口响起了炮仗。街边围观的小孩立即被炮仗吸引;一起朝那边疯涌奔跑。他们穿越高跷队伍;意欲冲到街的对面。结果混乱中;红喜人高长的木腿接二连三被奔跑的小孩撞击;他一下子失去平衡;不及收回矛头;踉跄中他手上抛出去的铁矛也失去了方向。 
  铁矛在几声惊人的尖叫中;一直飚向街边的墙跟。水成旺替水武整好布袜;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体。飞驰而来的铁矛落在他的背部;直直地插了进去。只听得噗一声;水成旺便趴倒在地;鲜血几乎随着他倒地的声音溅在灰墙上;也溅了水武一身。水武顿然间就傻掉。满街的惊叫和飞溅起的血水令他魂飞魄散。他甚至不知道呼喊他的父亲。 
  人们朝他这里围了过来。有人喊;赶紧送医院。另有人拨了一下水成旺;说来不及了;已经没了一点气。 
  水武看着水成旺背上立着的铁矛;看着血水还在从矛头处咕嘟咕嘟朝外涌动。鲜血顺着水成旺的背;流到地上;然后流到水武的脚边;浸湿了水武的鞋。水武跳了起来;突然双手捂着耳朵;尖啸一声;冲开人群;然后发出一路的尖啸狂奔而去。 
   
  水家院子里;大家的耳朵刚开始麻木小婴儿一刻不停的哭声。哭了这么久;她的嗓子依然清脆。山子在院里劈柴;菊妈在墙跟晾尿布。山子说;换个人;喉咙也该哑了。菊妈说;是呀;哭得人心里慌慌的。 
  刘金荣躺在木榻上吸着大烟。怎么抽都止不住她的心烦意乱。水文坐在她的一边;呆想着心思。水文是水家长子;在他和水武中间;刘金荣还生过两个女儿;可惜两个都没活下来。这样水文和水武的年龄就相差了十岁。刘金荣本想再生个一个;恰逢有孕在身;水成旺居然娶回一个李翠。刘金荣恼羞成怒;一顿凶猛吵闹;结果当场流产。医生说以后恐怕是不能再生了。刘金荣痛心疾首;却没奈何。她对李翠的痛恨;大概也是源于此事。 
  水文想劝母亲消气;想对母亲说;男人就是这样;但这个家终归你还是老大;姨娘算不了什么。水文未及说出口来;远远地响起一阵炮仗。炮仗过后;一片安静。只有隔壁的婴儿一声一声地啼哭。水文说;她怎么还在哭?刘金荣说;晦气。别提她。水文说;姆妈;算了。别惹爸爸不高兴。刘金荣说;唉;这是命。你爸爸我也指望不上了。看人家堤街周家太婆真是有福。将来我的寿宴你也得给我这样操办。水文说;姆妈你放心;我会比这操办得更加热闹。 
  云厚了一点;天更显得阴沉。院里很静;山子劈柴的声音;咔咔咔的;出奇地响。水文给刘金荣沏了一杯热茶;还没递过去;突然墙上的自鸣钟发出当当当的声音。他吓了一跳;热水溅出杯子;烫了他的手背。钟声停止时;隔壁婴儿的啼哭似乎也陡然停止。水文说;咦;她不哭了。 
  刘金荣未及说话;突然听到山子在院子里惊恐地暴喊;小少爷;你怎么啦——太太;不得了啦! 
  水文立即从屋里奔出;刘金荣衣容不整;跟着也跑了出来。山子已经抱起了水武。说是水武进门一句话没说;就倒在地上。水文一眼看到水武身上有血;惊叫道;血;怎么会有血?弟弟身上有血!刘金荣慌了;喊道;小武儿受伤了吗?快;快;叫马车——马车——;送医院。他爸呢? 
  抱着水武的山子还没有出门;后面涌来好几十人。人人都在惊恐地叫喊;不好啦!水老板被打死啦!水老板被玩杂耍的打死了。刘金荣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长叫一声;天啦! 
  水家上上下下;顿时炸了锅似的响起混乱的哭喊声。声音凄厉;响彻阴嗖嗖的天空。 
  四 
  只一天工夫;汉口的警察都晓得;他们的“仁义大爷”刘汉宗的侄女婿被一个杂耍的小丑杀死了。没等刘汉宗下令抓人;便已有警察在找寻凶手。 
  刘汉宗是稽查处处长。他在汉口的势力;没几个人能与之相比。他三十岁进入湖北警界;在黎元洪手上被提为少将;汉口的几家酒店;他都是大股东。汉口的红道黑道黄道;他条条通畅。刘汉宗眼光锐利;出手凶猛;再加上他背景强大;根基深厚;江湖上各大帮派也都尽其可能不去招惹他。 
  然而他的亲戚竟然被一个走江湖的杂耍小丑打死。 
  红喜人获知水成旺的身份;吓得上下牙齿哆嗦不停;一句话也讲不全。当即便躲进了西商跑马场的马厩里。他的表兄在这里为英国人养马。 
  班主陈一大找到他时;他的眼睛几乎肿成桃子;而且已有两天不曾吃饭。陈一大摸出两张大饼;强行让红喜人吃下。说是赶紧吃;吃完后夜里就跟他走。红喜人依然在哭。且哭且说;到哪里去?陈一大说;逃跑呀。被警察抓着;你还有命? 
  天黑时又开始下雨。红喜人的表兄找了一辆马车;让陈一大带走了红喜人。马车直奔江边。那里有一艘小火轮载满了货;正欲启航。陈一大拉着红喜人悄然登船。陈一大找到船长;从兜里摸出一把钱;对船长说;老大;这就是我的徒弟。钱都带来了。请务必带他走。走到哪算哪。 
  船长接过钱;望了望陈一大和红喜人;说客气个什么;都是兄弟。一会儿船开;让他进舱就是。我会交代水手的。陈一大说;谢谢了;老大。红喜人又哭;说班主;我、我、我这是去哪儿呀?陈一大说;天涯海角;哪里能活命就去哪里。只不过;往后你怎么活;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红喜人哀哀道;班主;我七岁学艺;苦了十几年;到今天正是红的时候;这一走…… 
  陈一大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厉声道;人家命都没了;尸身躺在街上;血流一地;你还想红?苦主的老婆没了男人;孩子没有父亲;你还想红?就算警察不抓你;人家苦主的儿孙还不剁你成肉酱?你丢下这个烂屁股;我还不晓得要掏多少银钱才能揩得干净哩!你还只记得红? 
  红喜人哭得说不出话来;便跪下来给陈一大磕了一个响头。陈一大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又说;万不可在外说是我托人带你逃的。班里的弟兄们还要在汉口混饭吃。你若卖了我;大家的饭碗也都得砸。苦主是刘汉宗的亲戚;这你也晓得。他们刘家我们惹不起。红喜人哽咽道;我知道。班主是在救我。今生今世;我绝对不会出卖班主。如果有朝一日;我红喜人发迹了;定会报班主的大恩; 
  船开的时候;陈一大站在暗黑的江边;看着小火轮离开。他有点难过。红喜人七岁跟他走江湖;十几年都在眼边转悠。他心知红喜人是那种得意就嚣张;遇事就瘫腔的人;但毕竟也像儿子一样跟了他多年;就算有毛病也还是深情难舍。 
刘家在汉口的地位;陈一大很清楚。“仁义大爷”刘汉宗虽然既非青帮;亦非洪帮;但却是武汉稽查处处长。比青洪帮更有权势和霸气。陈一大的杂耍班子除非将来不进汉口;倘要还想在此立足;他必须登门谢罪。 
  水成旺死于非命;是大凶之死。水家为他做七天道场。以白布搭成的布棚;从水家大门;一个挨着一个;一直拉到大马路。门前的空地上;用椅子摞成塔状;搭成“刀山火海”。做法事的老道士;将串在剑上的钱纸点燃;猛然扬手挥剑;将钱纸抛向空中。飞舞的纸张烧得像火球一样;随风飘散;然后落下。老道士便在这落下的火球中;舞动宝剑;喃喃念咒。院子里;又有和尚分成六排;盘腿席地而坐;嘴里不停念经;为水成旺超度。黄昏时节;身着白麻的水家大小十几人;在道士的引领下一趟又一趟地爬刀山过火海。院里院外;呜咽的哭泣几乎没有停止过。 
  陈一大带了徒弟红笑人红乐人两个;捧着厚礼;前去吊唁。水家的亲戚闻知此人即是凶手的班主;纷然围上。这阵势让陈一大有些腿软。他战战兢兢走进水成旺的灵堂;在水成旺的遗像前不停地磕头;心想;水老板;这不关我的事;你若有灵;就显一下。你保佑了我;我心里一定年年念你的好。 
  陈一大磕完头;想跟水家人表示一下歉意;却见灵堂外闹哄哄有一堆围观者;却无一个水家的人。陈一大正不知如何是好;佣人山子过来拉了他一下;说请留步;我家大少爷有话跟你说。 
  跟着陈一大一起去的徒弟红笑人红乐人担心出事;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拦住陈一大。陈一大想了想;大声说;水家是知书达礼人家;他们做事会有分寸。大少爷找我是为了谈事情。他的声音传到门外;乱乱哄哄的外面;竟是静了下来。 
  陈一大跟着山子绕到院后的一间屋子;山子说;请进吧;我家大少爷在里面。 
  陈一大有些心虚;担心门两边出来打手。跨门坎时;心里哆嗦;于是腿也哆嗦。抬了好几下;才跨过去。刚一进门;便听到一个声音说;放心吧;我不会在祖宗面前闯祸。 
  陈一大镇静着自己;力图让自己保持从容。他抬起头来;突然看到;这房间里;供着水家好几祖宗的牌位。最下的一排;空出一个位置;陈一大知道;这就是水成旺的归宿。陈一大身不由己地就地一趴;给水家祖宗磕了三个头。刚磕完;有人伸手拉起了他。陈一大起身时;眼里看到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年轻人说;我叫水文;是水家的大少爷。 
  尽管心知水家大少爷年龄不大;但陈一大还是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说想不到大少爷这么年轻。水文说;年轻是因为有父亲顶着天;现在父亲没了;水家不再有年轻的大少爷了。陈一大说;对不起;大少爷……。水文冷然一笑;打断他的话;说这时候说对不起还有用吗?对不起三个字能让我爸爸死而复生吗? 
  陈一大怔了怔;心里涌出几分惊慌;但只几秒;他很快让自己稳定;他面对的只是一个少年;这个少年还不足以威胁得了他。陈一大说;大少爷找我是要……水文又一次打断他的话。水文说;你别怕;我找你是想送你一笔钱。陈一大顿时愕然。心里迅速揣测着水文的意图。水文不等他发问;接着说;这钱当然也不白会给。 
  他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迭钱朝陈一大递出。陈一大没有接钱;只是作平静状地问道;这得有个说头。水文说;你徒弟红喜人打死了我父亲;这仇我们水家一定要报。你作为班主;教导无方;也要承担责任。不过;我并不想太为难你。只是想请陈班主一旦闻知红喜人的消息;马上告诉我。这钱是赏钱;我先给你头一笔;抓到红喜人;还会有第二笔。 
  陈一大定神望了望水文;心想这个大少爷;如此年轻;却又如此了得!将来在汉口;绝对也会成呼风唤雨的人物。这样的人;非但不能得罪;甚至是必须巴结的。陈一大想定;便伸手推开水文递到面前来的钱。 
  水文板下面孔;冷冷地说;怎么?不愿意?还是嫌少?陈一大淡淡地笑一笑;说大少爷误会了。兄弟我在江湖上为讨口饭吃;奔波数年;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可总算也还知道一个“义”字。红喜人这个混蛋尽管是失手打死你父亲;但他却在汉口大大败坏了我陈家班子的名声。所以;大少爷;你不需要拿一分钱;我自会派人打听红喜人的行踪。不是为了水家;而是为了我自己。 
  水文盯着他的脸;好几十秒后;才反问道;那水家的仇呢?陈一大说;今天大少爷既然找到我;引领我在祖宗牌位前说话;想必是有一番用心。我陈一大在这里也给大少爷做个保证;只要有红喜人的消息;我第一个就来告诉你。你拿住了人;怎么报仇都是你们水家的事;我陈一大绝对不闻不问。 
  水文的脸色变得和善起来;说陈班主说话当真?陈一大说;信得过你就信;信不过我也没办法。我要说了假话;就算你放过了我;你家上上下下的一列祖宗大概不肯放过我。再说了;我要在汉口混;我敢得罪你老娘的刘家吗? 
  水文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信。你如果有半句假话;你不死在水家的棒下;也必死在刘家的枪下。陈一大说;放心;大少爷;我虽然是个杂耍的;但也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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