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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而繁复的检查。今天早晨,医生郑重其事地宣布,她已经感染了SARS病毒。从医生讲完这句话开始,她就坐在那里发呆,看时钟的指针一圈一圈地划过去,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支离破碎了,再看着一个个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的医生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她就心烦意乱想立刻跳楼自杀。要不是她马上灰飞烟灭就是他们立刻销声匿迹。反正她一刻也不想在那里呆下去了。
于是,她就跳楼了!
中午时候,医生们休息,她先是溜进了洗手间,从二楼的窗户那翻了出来。为了证实她说法的准确性,曼娜还向我展示了她青肿起来的右腿。她说幸亏楼下是稀松的软土,要不她非废了一条腿不可。之后,她心惊胆战地仓皇逃窜,一直隐藏在郊区。黄昏时分,才悄然潜回市中心。看到我的那一刻,她蓄积了一天的泪水滂沱而落。
“也就是说,你是从上午,或者准确点说,从昨天的上午开始发烧的?”
“是这样的。你要告诉我什么吗?”
我竭力不让自己失去控制。曼娜定定地看着我。我没有任何退路可言:“曼娜,对不起,应该是我先感染了SARS,又把它传染给你的。我和你一样,也是要死掉的。”
曼娜顿时哭了起来。
她靠过来,靠过来,把我拥入她的怀抱。俯下身来,亲吻我的额头。后来,我抱她上楼,在我把她放到床上的那一刻,我看见黄昏正式被黑夜所湮没,最后一只飞鸟斜斜地从我的窗前掠过,插入浓且盛大的春夜。我还看见了翻滚在曼娜眼睛里的泪水,熠熠闪光,照亮了我一个人寂寥寒冷的夜晚。
我们紧紧贴在一起。
我们只能紧紧地贴在一起。无法融合。
我哭了。
她亲吻我,亲吻我的耳垂。亲爱的岛,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就这样抱着好了。
朦胧的光线里,我看见她美丽清澈的大眼睛眨了几下,悄无声息。
她说:“不会有人来抓我们吧。”
我不知道她怎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我说:“不会。也不会有人来理我们。我们会死掉的。也许死了一千年一万年一万万年,天都塌了地都陷了海都干了山都平了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理我们。”
曼娜说:“那多好,就我们两个人。哪怕就一直这样贴着。”
即使是和曼娜在一起,在死亡的边缘盛宴肉体的狂欢,我心里依旧念想着童童。所以,我一直在哭,哭湿了两个人的身体。
暗无天日。绝命在即。
春末的夜晚,我和曼娜成为了两条搁浅的鱼,嘴对着嘴,张着眼睛,看夜晚蒸腾起来的星星,淡淡的光洒下来,空气里有太多的灰尘,沾染了我们一身,搞得我们像是两个出土文物,我们互相拍打着对方,又跳又唱的样子,开心得不得了。可是笑着笑着又哭了。光影切入瞳孔的瞬间,曼娜抓住我的肩膀大声地对我说:“岛屿,带我去摘迎春花?”
我白痴地说:“到哪儿去摘?”
曼娜就指指楼下,我们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争先恐后地跑出去,赤着脚丫,小石子硌着了,疼,却是幸福,蔓延了一身,我摘了大把大把的迎春花,把它扬在曼娜的身上,把她弄得花枝招展,而且一身全是花香。
她说:“我的小王子,你说我像不像新娘?”
我说:“像,我是小王子,你就是我的小狐狸。”
草丛里有虫子在鸣叫,我们听见了,这样生命才更真实。
曼娜说:“你不想见童童了吗?”
我说:“不想见了。”
事实上,我还想见。我忍不住给童童拨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像是一条温暖的小溪向我流淌而来,她还是那句亘古不变的话:“是你吗?岛屿。我想你了。”
我的心“哗”的一声就碎了,碎了一地,再也拾不起来了。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小女孩遗弃呢?
她的声音很疲倦,很疲倦,仿佛就要睡过去一样。
我对电话里的童童说:“你为什么在看见我的时候躲来躲去?”
她口气坚决果断:“我没有!”
“怎么没有?!而且那天我还看见了伊诺。”
“你胡说!我从不曾和他在一起!”童童甚至有了怒气,对我发起火来。我知道她在说谎,心里有了一点察觉。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纠缠下去了,是的,还缠住这些不肯放手做什么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用曼娜的话来说,我们都是一脚迈进了阎王殿的人,除了等死,什么也不能做。我要趁自己还活得像个样子,去见童童。然后离开她,永远地离开她。
“不说这些了。童童,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见你。”
“岛屿,明天上午十点,学校门口,栅栏见。”
我说:“好。”
这时候,曼娜的双手从我的胳膊肘下伸过来,将我抱紧。她的吻随即像冬天的雪花一样,一片一片落下来,微凉却带着舒适的温度,这或许正是我需要的。挂了电话,我迫不及待地转身。
……
和曼娜平摊着四肢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近乎虚脱,心里却是幸福满满的样子,我和童童之间的芥蒂就这样消除了,明天上午我就可以见到她了,拉着她的手,说许多有用和没用的废话。这在我来说确实就是幸福。忍不住把这个想法对曼娜说了,她先是笑,笑着笑着就从床上跳起来,她声色俱厉:“别忘了,你是感染了SARS的人。你会死的!你会传染给童童的。”
我突然就傻了。
“我怎么办?”我是不能要童童知道我已感染了SARS的,那样她会疯,会不顾一切——我真的不想她受到伤害。
她没有回答我,把音响打开,我听见了Kurt.Cobain的《somethingontheway》。在音乐中,她再一次向我走来,对我露出了曼妙的微笑:“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放弃去见童童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你不是说过,要做我SARS时期的情人吗?岛屿,也许你忘了,但我却一直记得。”
我岔开她的话题:“到底什么是朋克呢?”
就是那天晚上,亲爱的曼娜,一再满足我欲念的曼娜铿锵有力地说:“绝望、挣扎、背叛、逃离、断裂掉的手指,是另外与号叫,痛苦与愤怒,把一切摧毁、砸烂。”
“可我从Kurt.Cobain最后的一声叹息里听出了孩子般的无助,那是在呼唤,在乞求人们的施舍与怜悯。”
曼娜说:“其实Kurt.Cobain很早很早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绝望了。八岁的时候露宿桥洞,他永远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灾难降临,在这个社会,他永远是弱小的,局外人,他唯一的选择是被遗弃,被忘记,用尽心力,哪怕是靠吸毒,靠子弹摧毁自己的脑袋来维持呵护若即若离的温暖。这就是朋克。”
我点点头:“朋克就是孩子,一个任性而无望的孩子。”
曼娜把我搂在怀里,她说:“我们都是孩子,生活在一个被世界所遗忘的朋克之城。”
——我们把澹川叫做朋克之城。
那是二○○三年四月的澹川,SARS像暴风骤雨一样降临这个城市。将我和曼娜囚禁在那里,我们像是两个仰望星空的小孩,焰火不断地盛开,降落,我在寻找、等待。我知道陪在我身边的这个女人肯定不是我最后的归宿。当盛大的繁华落幕的刹那,我发现曼娜带着我的爱消失了。
这仅仅是一个梦吗?
“这仅仅是一个梦吗?”我可怜巴巴地问曼娜,眼泪就流了下来。现在我才想起来,自己是感染了SARS的人。身体再次感觉到低低的温度,在皮肤之下的血管内蠢蠢欲动,我抱住曼娜一遍一遍问她:“我们终究是要死的。是不是?”
之后,整个晚上,都坐在大房子门前的廊柱下,抽烟,哭,发呆,沉默,露水打湿了我的白色衬衫,我像一个失恋少年,蔫蔫的,也许这个时候再听听Jay的歌就像了。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听。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按照曼娜的吩咐,还关了手机,拔掉了电话线,来个彻底的人间蒸发。
我心不在焉地起床、洗漱、吃饭、打游戏。心里却挂念着童童。满脑袋都是她站在学校栅栏门口的模样,想到手心撕裂一般发疼。曼娜招呼我给她弄头发,我不应声,她就把脑袋探进我的屋子,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
“怎么了,想你那个小可怜了?”
“……”
“切,你还能行不?哎呀呀!这两相隔绝的日子可真难熬啊!就像是天上的牛郎和织女,见一面不定要费多大周折呢!人家牛郎见了织女还能搂搂抱抱,打个kiss,上个喜鹊床啥的,你倒是好,就算是见了自己的小可怜,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更不能打kiss了,一打,她准被传染。所以,你就在家打飞机吧,或者我们做爱也可以。”
“你给我滚!”
“你急什么急?人家童童也不一定就是寂寞的,还有个外国人陪着呢!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你说,他们在床上是什么样子呢?”
“闭嘴!”
“嘴巴长在我身上,为什么要我闭上,我偏要说,他们啊,肯定上床了,指不定一天要做六七次呢!”
曼娜的伶牙俐齿让我不堪忍受,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我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垂下头,逃避着她对我的穷追猛打。
她站在我的对面,一本正经地问我:“说,你爱不爱我?哪怕就那么一点点的感觉。”
我也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不爱你!”
“你再说一遍。”她开始对我咬牙切齿。
我咆哮起来:“我不爱你!我一点都不爱你!你就是一个婊子!贱货!天知道,你被多少男人干过!你记住了!曼娜,我——不——爱——你!”
眼泪刷拉就流了下来,她跌坐在我的面前,魂飞魄散,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小,却仍然充满力量,一副不肯认输的口气。
“迟岛屿,你也记住了!早晚有一天,我们俩会一起死掉!”
我一下被击中!
是的,我确实会死掉。在不久之后,死亡对我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对谁来说,不是时间问题呢,不过我的时间短一点而已。如果我死了,那么童童呢?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是爱她的,那么我该为她着想,从现在开始放手,也许是对的。毕竟用一时的疼痛来换取一生的悔恨是对的。
曼娜气势汹汹地不依不饶。
“你可以不爱我,但却可以和我上床!你也是一个贱货!我们都是一路货色!”
“住嘴。”
我把手机打开,一大堆的短信涌上来,一条,一条……
我立刻就把聒噪的曼娜抛到一边,给童童挂了电话。
“童童,你在哪儿?”
“岛屿!真的是你!岛屿!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要见你!”
“我还在那儿等你!”
“岛。你会不喜欢我吗?”
我哭了,真他妈的丢脸:“童童,等我,我现在就去见你。”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来和我讲分手?”
我的心一阵抽搐,怎么说,算是吧,算是一次永久的分手。
她还在央求着:“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求求你留在我身边,你可以没有我,但我不行,你要是真的不爱我了,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
我差一点就要对她说了,那句话含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我就差那么一点脱口而出:对不起,童童,我已经感染了SARS,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死掉。我只是不想要你伤心。童童。
可我还是忍住了。
“等我!童童,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我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起来,趿拉着拖鞋,穿着汗衫就跑向外面。曼娜在我的身后发出尖叫,刺耳的尖叫,那种声音,比刀子还要锋利。
她说:“迟岛屿!”
我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疯了?你要是真去了……”她说。
我没理她,扭身向外走去,她从身后扑上来,抓住我的身体,又撕又扯。
“松开!”我脸色铁青,“我叫你松开!”
“我不要你走。”
“啪!”我抽了她一个耳光。尽管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对女人动手是一件很没有风度的事,可我还是打她了,并且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上,她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瘫坐在那,抽抽搭搭地哭了。印象中,曼娜不是这样的女人。
“我真的只是一个很下贱很下贱的女人吗?”她在喃喃自语。
“……”
“可是,可是,你知不知道,岛屿,我有多么爱你,你知道不知道!”
我没有勇气再回头看曼娜,不忍去看她的狼狈与挣扎。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