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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5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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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上课铃正好响起。两个人松开,站起。吴伟一边拍身上的灰一边指着龚建章说,你等着。龚建章没拍衣服,眼睛瞪着吴伟。吴伟的眼神很凶,而龚建章的则充满了怒火。 
  下午放学后,照例是排队走出校门。王芬正排在龚建章一侧,她趁人不注意,小声对龚建章说,你不要紧吧? 
  没事。龚建章板着脸说。 
  王芬一笑,就转过脸去跟别的女孩说话去了。这一笑让龚建章几乎平空飘了起来,本来心里还有点怕,这下全没了。 
  走出一段路后,队伍就散了。在化龙寺前面的那条路上,龚建章听到背后有人喊他,一回头他就看到了龚建国。自从上回〃借〃了他钱后,有一年龚建章没跟他讲话了。其实若细细算起来,他们还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龚建国跑得气喘吁吁,龚建章,吴伟他们在后面追来了。 
  对他的报讯,龚建章好像不感动,木着脸说,来就来。 
  他们有几个人呢。 
  还怕他? 
  龚建国急得不得了,似乎龚建章是他亲哥哥。远远地看到吴伟他们来了,龚建章把书包递给龚建国,站在那里不动。吴伟带的都是班上几个打架能手,每一个都够龚建章应付的。龚建章却一点都不怕,他还在想着王芬那一笑。 
  吴伟本想把龚建章吓住的,却看到他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微觉气馁,运了运气后,指着他说,你今天充什么狠? 
  你要不要脸?龚建章也把手戳了出去。 
  关你屁事? 
  吴伟身后蹦出个声音,打啊!于是一团尘土滚起。龚建国站得远远的,大喊,不要打了。再打我就去告诉谭老师。他的威胁很到位。过了一下尘土就灭了,几个人都是一身灰。龚建章流了鼻血,他抹了一下,脸上就有点骇人。吴伟被猛踢了一脚,肚子还隐隐作痛。但他不想打了,带着一帮人得胜回朝。龚建国这才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来。龚建章没接,走到个摇井边上,握住把手摇了几下,管子里就喷出一柱水来。把脸和手洗干净,拍拍身上的灰,又把书包拿过来,龚建章才正眼看了龚建国一下。龚建国一笑,他的脸白里透红,很好看。 
  龚建国也很喜欢王芬,对吴伟也很痛恨,只不过不敢上去跟他打架而已,所以他很佩服龚建章。何况他一直想跟他和好,他觉得上次为了两毛钱就告状确实有点过分。为了这事,他还挨了爸爸一掌,爸爸吼道,再穷也是亲戚,你告什么告?龚建国这才醒悟到他跟龚建章原来有亲。龚建章倒是早就晓得的,不过是妈妈告诉他的。爸爸从不讲这些事。爸爸虽然懒散,但这点子傲气倒还有。龚建章承袭了这点傲气,所以装作不知道。不过现在龚建国做到这样,龚建章倒也觉得不能再板着脸了,他也笑了一下。他们一起过骧龙桥,插进五显巷,很快就到了龚建国的家门口。进去玩一下吧?龚建国的口气恰到好处,毫无炫耀的意思。抬头看看眼前这栋嵌着白色马赛克的楼房,龚建章摇摇头,快黑了,我回去算了。 
  天色其实还早,关伯的铺子还没收工。站在门槛边上,龚建章盯着关伯的一身横肉。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是那么硬。天气热,关伯只穿了条大短裤,却套了件长长的皮护兜,把前面全部护住。火星不时溅出来,炉火也一跳一跳的。一条条的汗爬满了关伯的背。他一手持钳,夹住铁器,一手拿着小锤柄,不停地在烧红的铁器上敲打。他敲到哪里,徒弟的大锤就落在哪里。敲得快,落得急,只听得满屋的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倒像是两个刀客在过招。在一边,龚建章看得有些发痴。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关伯收工了。关伯一点也不累,声音中依然带铜音,他喊到,小四子,得了头名没有? 
  龚建章没有应,等关伯走到面前了,他才抬起头问,关伯,你怎么练手劲的? 
  练手劲?你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莫撒尿,靠着墙倒立。晚上再吊门框。练一百天劲就出来了。 
  龚建章知道关伯是练过两手的,不会说外行话,兴奋得脸都红了。他左右看了看,还好,除了关伯的徒弟,再没有人听到了。秘诀在心让龚建章整个晚上都亢奋,没怎么理会妈妈关于他回迟了的唠叨。就着昏黄的灯光做完了作业后他就去吊门框。伸手还够不着,跳了两三回他才勾住,才做了四个引体向上,十指马上觉得生疼。勉强又做了两个,整条手臂都是麻的。还不罢休,龚建章又勉力向上,头只过了横框线一半,就撑不住了,一松劲,落了下来,差点摔着。龚家娘子坐在堂屋的桌边补衣服,眼角瞟了他一下,说,慢慢来,别伤了筋。龚建章应了一声,就去洗澡,然后上了床,比平常要早。躺在枕头上他心里不停地念,一定要早起来,一定要早起来。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老是晃动着王芬那好看的鹅蛋脸,过了一会儿吴伟恶狠狠的眼神也进来了,然后又加入了方面大耳的龚建国。这些影像交织在一起,水波一样晃来晃去。迷迷糊糊间龚建章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龚建章半睁开眼,打了个激灵他就弹了起来。还好,天色没亮。洗了把冷水脸,龚建章就蹑手蹑脚开了堂屋的门。其他人都睡得沉,倒是龚家娘子很精灵,在里屋喊道,哪个?是我,老四。龚建章回了一句,就走出去,把门掩上,门缝里漏出他妈妈一句话,起这么早干什么? 
  龚建章暗自一笑,心中有种偷练绝技的窃喜。屋外清凉,飘着点寒气。老街之上的天空幽蓝,高悬一钩冷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龚建章这才明白原来早起可以有这么好的感觉。紧了紧皮带,他就靠着墙倒立起来。没过多久,手倒不累,脑袋却重了起来。闭上眼又支撑了一会,全身的血都往脑袋那里冲。龚建章睁开眼,感觉好过了一点。很快他就发现只要去想点别的什么,就没那么难受。于是王芬就飘到了眼前。王芬注视着他像是在注视一个少年发奋的英雄,目光中满是仰慕。龚建章得以多支撑了一下,方才落地。 
  天色依然很早,长长的老街上浮动着一股雾气,像一条蓝色的河流,轻柔流淌,穿过西门无声而去。龚建章活动了一下手脚,他不想回屋,就站在门口。门前的石板上有点点清冷的反光。踩在石板路上往郊外方向跑去,拐个弯就到了尽头,再转过身回跑,还没到拐角处他就听到隐约有丁当之声。心跳了起来,龚建章猫着腰,探出头,前面的老街空寂依然。但响声仍旧在继续,隐约但清晰。那声音似乎来自屋顶上。龚建章抬起头,眼睛立刻睁得老大。他看到两把短刀正在老街的上空搏斗。两把深蓝的刀在月光下翻滚飞旋,像是有两只无形之手在操纵。它们之间仿佛有深仇大恨,且武艺十分了得,劈、削、撩、拖,身法快捷,不时恶狠狠地碰撞,恨不得一下子把对方拦腰砍断。溅起一星一星金色的火花,在寒白的月光下煞是好看。 
  龚建章揉了几次眼,才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他看到其中的一把刀往街心沉下,另一把刀立刻追来,两把刀一前一后,在两排老屋之间飞驰。龚建章连忙退回去,抱成一团。他深信自己要是被这两把刀发现了,项上人头定然不保。还好,两把刀又上了天。龚建章听了一会,又放出一只眼睛去看。这两把刀正缠做一处,互相绞杀,声音嘎嘎的,听得龚建章牙齿都酸了。这时远处响起了鸡叫,两把刀一下子分开,一把飙进关伯的铁号,一把钻入斜对面的刘铁匠的屋子。又等了一阵,龚建章确信它们不再现身后,才走了出来,心里想,关伯跟刘长子不和气,连他们的刀也打对。 
  整个白天龚建章都神情恍惚,上课时靠在座位上,脑袋晃来晃去的。龚建国在一边看着,倒担心他把脑袋晃掉。谭老师正在台上讲人是万物之灵,龚建章隐约听见了,嘴里嘀咕道,不对,不对,每样东西都有灵性,人也有,刀也有。谭老师耳朵尖,说道,龚建章,你在讲什么小话?龚建章打了个激灵,赶快端正坐姿,眼睛看着黑板。 
  下了课他就把头埋在桌子上,正睡得有点深度,耳边响起个女孩子的声音,龚建章,你没生病吧?龚建章抬起头,就看到王芬。他是第一次跟她脸对脸的这么接近过,却什么也没看清楚,只感受到一种似香非香的味道袭来,几乎醉倒。没有,他说话时明显感到呼吸不畅。你昨晚上没睡好吧?这样对身体不好。王芬嗔道。龚建章只有点头的份。等王芬走开,他才松了口气,浑身自在起来。 
  下午放学,照例是男同学一队,女同学一队,排成两排走出校门。没走多远,队伍就照例散了。吴伟他们几个把王芬围住,说,王芬,去耍么?王芬白了吴伟一眼,绕着走了过去。吴伟他们不敢拦,却像糨糊一样粘在后面。龚建章和龚建国走在前面,回头看见了,龚建国就喊道,王芬,一起走吧。王芬提着书包快步走了上去。龚建章和龚建国马上分开,让王芬走到前面,又立刻合拢,正好把吴伟挡在后面。几个成绩好的也跟他们走在一起,一群人有说有笑,让吴伟他们在后面恨得牙痒痒。 
  到了骧龙桥,王芬就该跟他们分道走。但王芬没动,也不说话,眼睛中有种忧色,显得楚楚可怜。龚建国说,我们送一下你。三个人就穿过南门口城门洞子,沿着乐洋路一直走。 
  县政府在乐洋路一侧,还要上个坡。坡下有卖凉粉的,王芬侧过头来,吃凉粉吧,我请客。龚建国马上说,我来请。龚建章本来也很想说这一句的,但他口袋是空的,说不出。 
  第一碗凉粉盛好了,王芬看着他,说,你先吃吧。龚建章本想到最后吃的,但为她的眼神所动,默然接过。凉粉的口感纯净明爽,龚建章吃在肚子里,却什么滋味都有。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龚建章总是在鸡叫后爬起来练功,下午放了学他就和龚建国一起送王芬到县政府门口。王芬在玩熟了的人面前其实很活泼,龚建国嘴皮子也会讲,就龚建章话最少。王芬和龚建国都穿得好,人也漂亮,和他们走在一起,龚建章总觉得有点自卑。但王芬似乎毫不理会这些,总是和他挨得很近,说东说西,显得龚建国倒像是个小电灯泡。不过龚建国一点都不介意,有机会就插话。三个人的友谊发展得很快,他们约好,一起考上一中,争取分到一个班上,以后再一起考大学。他们的约定看上去很容易实现,因为这三个人在班上都排在前五名。 
  毕业考试过后,王芬就没再看到龚建章。有次在路上碰到龚建国,她开口就问,你看到龚建章没有?龚建国说,我也在找他。看到王芬一脸失望,他说,我们去他家里找吧。王芬咬着下唇,想了想,用力点点头。 
  城边上王芬很少来。城边上很少有王芬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是穿不穿得好的问题,主要是神态和举止。城边上的女孩大都过早地染上一股小市民的味道,显得尖利而轻佻。龚建章家门口就依着个这样的小女孩,看着个小摊子;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有点脏,脸瘦小,眼睛却大,有股精灵劲。她斜着看了王芬一眼,不客气地问,你找谁? 
  王芬还是很客气,这是龚建章家吗? 
  你是谁? 
  我们是他同学。 
  他出去了。小女孩似乎对他们不再感兴趣,低下头去玩弄着手里的橡皮筋。 
  他到哪去了?王芬依然很有耐心。 
  不知道。 
  龚建国在一边说,他要是回来,你就说他两个同学来找过他。 
  小女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龚建国有点气恼了,说,我们走吧。 
  现在正是铁匠铺里最热闹的时候。王芬还没见过有这么多铁匠铺聚在一条街上,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慢慢走,慢慢看,其实也是想延长点时间,期盼能正好碰到龚建章回来。他们经过一个最大的铁铺,里面正干得满屋子是火气。王芬也感受到了那种迫人的热意,往后退了一点,突然眼睛一亮,叫道,龚建章!铁铺里有三个人:一个半老头,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最矮的那个在拉风箱。听到这一声喊,谁都没偏过头来。火继续在往上蹿,锤子继续一上一下。王芬又喊了一句。半老头瞟了他们一眼,对着里面说了句什么,拉风箱的才迟疑着从暗影里走出来。光着膀子,套着件过于长大的护罩,额角的汗珠直往外涌,不是龚建章又是谁。 
  看到王芬他们,龚建章的脸变得跟黑屋中闪动的火光一样红,半张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见他这样,王芬眼睛立刻红了。龚建国见两个人都不讲话,遂道:晚上七点半,我们在骧龙桥等你。说完就喊着王芬走了。王芬又回头看了一眼,龚建章站在那里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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