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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不会以为我糊了。
我刚走到电话边,电话就不响了。
〃真他妈的犯贱!〃米洛骂道。
我转身,电话又响了,我拿起听筒,对方没有说话,听筒里也没有一丝声音,甚至连普通电话应该有的微小的噪音也没有,电话另一端一片死寂,仿佛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是小姐吧?〃刘皓不怀好意地问。
〃没人说话。〃我颤抖着说。
〃别理她,继续打!〃米洛不耐烦。
我〃哦〃了一声,刚准备挂电话,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清晰无比,那声音仿佛不是从电话里传来的,而是贴在我耳边说的。
她说:〃糊六条。〃
当时房间里很安静,似乎连饮水机的发热器都停止了运作,因此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到了那句话。
对方说完这句话后,就挂掉了电话,电话里隐隐传来的〃嘟嘟〃声,成了这个房间惟一的配乐,我腿一软,顺势跌坐在床上,手里的牌掉在了床上,确实是六条。
芮锐嘴唇微微颤抖着。
刘皓一脸不相信地翻开我的牌,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张掉在床上的六条,脸色苍白,愣在那里。
米洛的眼睛更红了,血丝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眼白,骂道:〃妈的……〃不过这一声骂明显心虚没有底气。
我坐的位置正好对着电视,黑灰色的电视屏幕映出我的影子,变了形,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感觉此时此刻如果我打开电视的话,电视里肯定依然会出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依然会说〃糊了〃,然后望着我。
这种感觉很恐怖,可是我像得了强迫症的病人一样,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里的女人没有出现,而是一屏闪动的雪花,仿佛爬满了白色的蚂蚁,乱糟糟的。
6。
米洛突然拍了拍桌子,骂道:〃他妈的搞什么?继续打!〃
〃我不想打了……〃芮锐说。
〃好像真的有点邪门,这个房间不会有监视器吧?〃刘皓在这种时候充分表现出了他的多疑,他向我的座位后面的房顶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其它地方,没有任何疑似监视器的地方。
〃怕什么!〃米洛转过头,一脸的执着和坚毅,对我说,〃小孙!把电话线拔了,坐过来,继续打!〃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放在桌子上,〃我今天豁出去一输到底了,但是我他妈的就是不信这个邪!老子十几年前当兵执行任务的时候,人都杀了一大堆,还怕个缩头缩脑的鬼?奶奶的!〃
其实大家都怀疑有鬼,但是谁也不敢说出这个鬼字,米洛这么不经意地说出来,所有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就是!说不定是恶作剧,明天上午再找宾馆算帐!〃刘皓也应和着。
芮锐不作声,手机械地在桌子上搅动着牌,显然他同意了米洛的话。如果现在停止的话,三个大老爷们和一个丫头肯定不能同睡在一个房间,如果各回各房的话,芮锐肯定自己会陷入更深的恐惧,这种恐惧又很难启齿,总不能说自己不敢一个人睡吧?
所以大家呆在一个房间里比较好,而能够呆在一个房间里的最佳借口,就是继续打牌。
我也分析到了这一点,所以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打牌,虽然这样,我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
六条成了四个人的梦魇,无论是谁,只要一摸到六条,就在第一时间打出去,无论自己是多么需要这张牌。在对待六条的态度上,四个人不约而同,心照不宣。
我依然是牌架子,依然心不在焉。
我记得爸爸那次掀翻牌桌离家出走之后,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半夜才回来。睡梦中的我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我穿着睡衣,站在卧室的门口,看到爸爸一把把妈妈的金耳环从耳朵上撕下来,接着又硬生生扯下妈妈手上的结婚戒指,妈妈捂着耳朵大哭,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我站在门口,看到爸爸满眼血丝,嘴唇干裂,头发油腻而杂乱,那一刻,我觉得爸爸不是爸爸。
第45节:六条 文/小妖尤尤(6)
爸爸抢了妈妈的首饰,转身就要走,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原本是期望他看我一眼的,可是没有,他没有,那些血丝遮挡了他的视线。
妈妈哭着对我说:〃去!跟着你爸爸!跟着你爸爸!要他不要赌!〃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个命令,一项艰巨的任务,义不容辞,理所当然,无需思索。于是我就穿着拖鞋,跟着爸爸出了门。
爸爸走到胡同口,站住,也不回头,吼道:〃回去!〃
我扯住他的衣角,说:〃不!〃
〃快滚回去!〃爸爸怒道,同时拨开我拉着他衣角的手。
〃妈妈让我跟着你。〃我说,〃爸爸……你不要我们了吗?〃
我看到爸爸的肩膀略微颤抖了一下,但他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咬着牙说,〃这次我要是再赢不回来,就再也没脸见你们了!你回去跟妈妈说,我这次一定赢!如果还输,我就不回来了!〃
〃我不……爸爸……我要跟着你!〃我固执地再次扯住爸爸的衣角,这是脾性,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固执。
远处,有个女人走过来,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走到爸爸身边,把我的手从爸爸的衣角上扯下来,那双手在黑暗里很白,而指甲油很红。
然后爸爸就和那个女人一起向外走,我哭闹着跟在后面,虽然年幼不懂事,但是我怀疑爸爸不仅仅是赌博这么这么简单了。
爸爸一直没有回头,而是抬起腿,向后狠狠踢了我一脚,那一脚正中我的胸口,我坐在地上,看着爸爸和那个女人远去的身影,哭得惊天动地。
那是爸爸惟一一次对我动粗。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他的公主,记得小时候,我免疫力很差,总是发烧咳嗽,爸爸为了哄我吃甘草片,把药片塞到香蕉里,哄我说,那是香蕉核。我生病的时候不肯吃东西,半夜里被病痛折磨得哭闹,爸爸整夜整夜不睡,有一次为了哄我开心,还深夜12点跑了好多家商店去敲门,走了很远的路,为的是给我买我最爱吃的蛋糕。
而现在,我的爸爸彻底被赌博抢走了,被那个女人抢走了。
7。
连续几把大家都首甩六条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而米洛的牌运也有所回转,我心里觉得是米洛那股正气把脏东西给镇住了,或者说,是米洛的戾气把那双诡异的手给镇住了,不管是什么吧,总之,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芮锐也不左顾右看了,似乎每个人都专注于打牌,并且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恐怖。
牌品就是人品。
牌桌上每个人,都显露了自己人性里最真实的一面,米洛平日儒雅绅士,而实际上则是粗暴率直的人,芮锐平时虽有阿谀奉承之嫌,实则敏感善良没有主见,刘皓在公司道貌岸然貌似磊落大方,而在牌桌上则难掩小人得志之相。
至于我,只是牌架子,是个输赢无关的局外人,因此,也没有显露出什么。
等等!
我是牌架子!
牌架子!
我猛然发现,我并没有操控着手中牌,也没有坐在我本来该坐的位置上,没错!我是坐在那里跟他们打牌,不过那并不是我,因为没有镜子,没有任何反光物,我却看见我自己坐在那里打牌。
原来,我一直都是一具真正的牌架子!
牌桌上的我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诡异地笑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什么位置,我看不见真实的我,我只看见牌桌上的我坐在那里。
刘皓趁着四人洗牌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摸了小孙的手一下,说道:〃小孙,刚注意到你涂了红指甲呢!〃
小孙摆出只属于我的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晚饭后回到房间觉得好玩,就涂着玩玩,明天回去了就洗掉,否则一定会被同事笑话。〃
芮锐也说:〃哎?真的诶,这么红的指甲油,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呢!〃
米洛说:〃女孩子最好别那么招摇,尤其是小孙这样的好女孩!〃
我说:〃那不是我。〃可是大家都没有听到,小孙抬起眼睛看了看我,对米洛说:〃我哪算什么好女孩?固执起来也很让人头疼呢!是不是啊,米总?〃
第46节:六条 文/小妖尤尤(7)
米洛爽朗地笑着,这把他又糊了,他说,〃确实让人头疼!哈哈!〃
我确实很固执。
那个晚上,我捂着炙痛的胸口,站起来,悄悄追上爸爸和那个女人,跟着他们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屋前,爸爸和那个女人掀开帘子进去了,我在外面等了片刻,才悄悄掀开帘子的一个缝隙,挤进去。
屋子里有七八个人,无论是赌的还是看的,都全神贯注,没有人注意到我窝在墙角,满脸仇恨地看着爸爸把妈妈的首饰递给那个女人。
爸爸并没有赌,而是看着那个女人赌,那个女人的手指很灵巧,在洗牌的哗哗声里,她的手是翠绿中的十点红。
爸爸说:〃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赢回来,你是麻将高手,赢回来后我分一半给你。赢回本钱,我就再也不赌了。〃
女人没回应爸爸的话,只是扔出一张牌,说:〃六条!〃
女人对面的男人说:〃糊了!〃
8。
小孙说:〃六条!〃
刘皓说:〃糊了!〃
米洛说:〃妈的,又开始了!这次轮到小孙点炮了!〃
芮锐看了小孙一眼,喝了一口水,边洗牌边说:〃我怎么总觉得这个屋子里还有个人似的?〃
小孙说:〃你又开始神经了!〃
我大吼着:〃芮锐!芮锐!继续说!继续说!〃
可是米洛瞪了芮锐一眼后,芮锐就没有再继续说。我看到小孙摸了一张牌,明明是三饼,可是不知怎么被她一晃悠,就变成了六条。
小孙说:〃六条!〃
这次,芮锐颤抖着说:〃糊……了……〃
〃妈的!怎么大家每个人都糊六条,我一次六条都没糊过?〃米洛点上一根烟。
我看到那个女人明明摸了一张五万,可是不知怎么她点了一根烟以后,那张牌就变成了六条。
那个女人说:〃六条!〃
这次,是女人左边的男人糊了。
爸爸焦急地说:〃你到底会不会打?〃
女人说:〃既然你不信任我还请我来干什么?打牌就是这样,八成是手气,技术只占两成。〃
爸爸紧张地吸吸鼻子,给那个女人又点了一支烟。这是我见到的第三个爸爸,这个爸爸不是以前那个疼爱我的爸爸,也不是刚才踢我的凶恶的爸爸,现在的爸爸,躬着身子,没有了往日的挺拔,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地盯着拍桌,每一张牌落下的声音,都能刺激一下他的神经,他的双腿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萎缩、卑微、绝望。
没过一会儿,妈妈的首饰就输完了。所有的人都赢了,输的只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输了,也就是我爸爸输了。
〃你这算什么高手啊?〃爸爸揪起那女人的头发,眼睛里冒出绝望的凶光,女人的衣袖甩动,从里面掉出好几张六条,不过爸爸没看到。
〃我可是把老婆的首饰压给你了!〃爸爸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其他三个男人和围观的人涌上来,拉开爸爸。
〃输赢是常事,这也不能怪人家啊!〃其中一个男人说。
爸爸甩开众人,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的心,也随着爸爸的哭声一揪一揪的。
爸爸说,如果这次再输了,就再也不回家了,所以我必须想办法把妈妈的戒指要回来,把爸爸要回来。
〃你还要赌吗?〃那个女人傲然地问。
爸爸站起来,他的脸已经没有了本来的样子,狰狞、绝望、无助,他瞪着猩红的眼睛,颤抖着从内衣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那女人,那女人刚要接,爸爸又马上缩回手,如此反复犹豫着。
那张纸,是我们家的房契。
女人不耐烦地说:〃你先考虑着,我去趟厕所!〃
我悄悄跟着女人来到厕所,我听到她畅快排泄的声音,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她和另外一个或者两个甚至三个男人是一伙的,更甚至,那整个屋子的人都是一伙的,除了爸爸。
赌令智昏。爸爸已经没有清晰的思维了,可是我有!所以我必须帮助爸爸!
我手足无措,从另一侧的男厕所搬起一块垫脚的砖头,冲进女厕所,照着她的脑袋狠狠砸去,边砸边说:〃去你的六条!〃
第47节:六条 文/小妖尤尤(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