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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1期-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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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然解不开我的疑惑,不能叫我满意。终于有一天,我趁家中无人,躲在院子里,砸开了镇纸。可是费大劲了,我使用了可以找到的任何工具,砖头,石头,榔头,另一个铸铁的镇纸。它到底被砸开了,变成一堆碎玻璃。果真只是玻璃,只不过有几块是染了颜色。我沮丧地挖了一个坑,将镇纸的尸骸埋葬了。我刚埋好走开,这个坟便被掘开了。我姐姐很耐心地将碎玻璃挖出来,收罗起送到我妈妈跟前,告了我一状。妈妈平淡地看了一眼,说:我早料到她要这样做!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还着迷万花筒,从那小孔里望进去,五光十色,千变万化。我也拆开过万花筒,还是玻璃,三条长方形玻璃,其中一条有镜面,再加一堆五颜六色的玻璃屑。就是这么些废料似的东西,却幻化成绚烂的景象,真是不可思议啊!我对着那小孔里面,深邃的通道顶端,呈三角放射的图案。那图案起先是小的,远的,然后就越变越大,越来越近,最后,将我吸入隧道,置身其中。这样,视觉经过黑暗狭隘的通道,总是带着些吓人的意思,却吸引着我,就像通过小幻灯机看那苏联小男孩一样。经过一条狭长的通道,就好像被引入另一个世界,与我们肉体所在的世界性质完全不同,就像一维,二维,三维,四维之间的差别。我们将肉体暂时地留在此端,肉体之外的另一种物质则到了彼端。这种体验使人感动,而且战,那是一个未知的所在,完全不是我们的感官能够以触碰来描绘,解释的。儿童玩具,其实藏着些吓人的本质,它们本来是想模拟这个实有的世界,可是不期然地,走出了边缘,滑向他方。 
  契机总会来临,就是说,时间从实物上剥离开,忽然呈现出裸露的状态。 
  那已经是上小学了。一天早晨,我和姐姐为一桩事吵起来。她总是比我舌头利索,手脚也利索,占了便宜后立即撤退,背了书包快快乐乐地上学去。我呢,大哭着等待母亲从小房间出来维持公正。母亲倒是被我哭出来了,可斥责了我一通之后复又进去。可能因为有烦心事,亦可能夜里失眠,又被我吵醒,总之,母亲这天一反常态,并没有维护我,安慰我,反而,表现得蛮横无理。我以更激烈的哭嚎抗议,并以不上学要挟母亲再次出场。可是,母亲就是不出来了。我不停地哭和叫,时间在我的哭叫中,越来越接近上课的钟点。我绝望地听见弄口小学校传来升旗的国歌声,广播操音乐声,接着,上课铃响了。第一遍是预备铃,第二遍是正式上课。我甚至都能听见,同学们呼啸地从前边的街心花园涌进楼里的声响。我们的小学校就在弄口,当第一遍铃响的时候,我心里陡地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现在,飞跑过去,还来得及不迟到。可是,没有人来劝解我,都知道我是个犟性子,越劝越上劲。于是,这个最后挽回的时机过去了。我这才发现时间的无情,它不疾不徐地走着自己的路,全然不顾在它上面发生着什么样的变故。我哭得凄惨起来,不只是发脾气,而是,伤心欲绝。我惊恐地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无可挽回地过去。外面变得十分寂静,小孩子都坐到教室里去读书了,我还干耗在这里。没有人救我出僵局,只得任凭它兀自流淌。太阳也高起来了,我看着玻璃窗外明净澄澈的阳光,很少在这样的时候,看见太阳一点一点亮起来,色调渐渐暖起来。事情已经不可收拾,我的学校生活毁于一旦,我的好学生的名声也毁于一旦,我彻底完了,我再也走不进我心爱的小学校。捱过了很漫长的寂寞的时光,我才走进小学校。为了早一年进学校,母亲甚至斗胆将我户口簿上的出生日期改写,结果被查出来,没有得逞。进了学校,我每一天都不曾迟到,从不请假,每一门功课力争五分。可这才多久啊,没多久,我被我的任性全部葬送。 
  我的嗓子哭哑了,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阵阵抽噎。太阳已走在上午的腹地里,上午的寂静竟是这样透彻和明亮,可是,多么寂寥啊!人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我,却被抛弃了。在遗弃的处境中,我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我已经不是在哭不公正的对待了,而是哭,不可挽回的事态。阳光映入哭累了的眼睛,有一道道的弧形光圈,略暗和黄一些。我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保姆过来拉起我,给我擦把脸,硬推我去了学校。走在宁静的弄堂里,心里亦是惘然。上午的弄堂真是清寂,清洁,安详,看起来都有些两样。我听见了小学生们的读书声,忽然发现其实第一堂课还未结束。我走上楼梯,走廊,推开教室的门,老师回头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迟到。我不回答,低了头,僵持一会儿,老师让我坐到位置上,继续上课。我大约迟到了有半节课的时间,大大出乎我意外,我原以为,这一天都给我废了。我夸张了时间的长度。那是因为无依无傍,处身于时间里,心起恐慌。 
  当空间与时间拉开幅度,你忽然间置身于虚空茫然中,无所依傍。这种惊惧产生于最初的时期,在知觉尚未苏醒时候,闭着眼睛,拱啊拱的,寻找依傍。被窝卷,怀抱,吸吮的乳房,都是依傍。就像前边写到的,忽睁开眼睛,看到星空,是在柔软的,有着汗气和微酸的体味的怀里,摊开着小身子。这样柔软的质地,有些粘滞的,不爽的腥气的肉体,是我深为迷恋的场所。我母亲出于科学育儿的思想,从不与我合被窝,我只得抱紧我的娃娃。它的泥塑的脸蛋,布袋子似的四肢,头上戴着镶蕾丝的花布帽,身上也是镶蕾丝的花裙子,贴着我的颈窝,胸,肚腹,被我捂得热热的,也有了体温。我的手握着它的泥塑的小手,比例正好是母亲和婴孩的。这时候,父亲还在南京,那座石头城,我和妈妈同床共眠。妈妈晚回来,就我一个人在床上,惊恐地睁着眼睛,看四壁上,电灯投下的影子,与我的布娃娃相依为命。我最需要的玩具就是娃娃,一进玩具公司,就直奔娃娃柜台。我就像那年代里的多子女的母亲,总是喜欢最新到来的孩子,成天捧在手上,将先前的,丢在一边。这些娃娃,排起队来有一大列了,可我却不记得它们彼此有什么区别,我甚至分辨不出它们衣帽的不同。它们对于我,其实都是一模一样,那就是抱在怀里,相依相偎的一具小肉体,用其他一些物质制成的人形的肉体。 
  后来,父亲回到上海,我便从小房间移到大房间,和保姆睡一张大床。我总是要钻进保姆的被窝,让她搂着我的小身子。她的身体多么软和啊,而且博大,我都可以陷进去了,睡眠特别踏实和酣甜。有几次被我母亲发现,把我从保姆的被窝里拖出来,塞回自己的被窝。可不一会儿,我又钻了过去。为这事,母亲几乎与保姆板了脸。而我,多么迷恋那庞大的,柔软的,富有弹性的肉体。我的脚被她的腿夹着,脸抵在她颈窝的部位,一只手环着她圆鼓鼓的腰,胸脯和肚腹贴在她丰满巨大的双乳之间。我的鼻腔里满是她的体味和发油味。她是一个守寡人,却也爱点俏,用刨花水梳头,再抹上桂花油。那气味并不难闻,因头发洗得干净,甜丝丝的。身上也是甜丝丝的,是肉香,与母亲的气味不同。母亲的气味比较爽利,有些涩,而保姆的,则有些腻,更加肉感。我无法挤进母亲被窝去,贴着母亲的身体,便在母亲的衣服上嗅来嗅去,像一只小狗。我最喜欢的是妈妈一件灰色呢的短上衣,呢是厚敦敦的,绒头能吸又能藏气味,够嗅一大气。鼻子尖在呢面上爬来爬去,呼吸将呢面弄得潮湿和温暖,有了肉体的意思。母亲的气息有一种类似薄荷,微含辛辣的清新,决不甜,是更加轻和飘的气味,稍纵即逝。我趴在那件灰呢上衣的面上,急骤地抽着鼻子,贪婪掠获气味。那气味就好像被我吸光了似的,没了。待我沮丧地抬起鼻子,转过头去,不料,那气味又从后脑勺过来了。保姆的体味却是饱满,结实,一股脑地涌进鼻腔。 
  我的老保姆,其实还挺年轻,三十几,不到四十的年纪。夏天时,她总穿一件香云纱的斜襟短袖衫,丰腴的身体特别能出汗,香云纱的油纸似的布质,发出一股醋样的酸,有着奇异的刺激,老要让人去嗅。坐在她的下风口,便吃饱了这股味。这个女人的身体,如春宫画上的那样膨胀开来,绵软的,水分充盈,足够将我裹起来。有时候,她会驱赶我远她一点,说,一身汗臭,薰死你!可我一点不嫌,还是要挨着她。她的汗气并无污秽的意思,而是将她的体味扩张和加强了,远不是母亲的体味那么微妙,难以捕捉,而是席裹了一团温热,扑面而来。其实,倘若要仔细回想,这是个匀称的女人,可在我的印象中,她却总是像春宫画上的女人体,有着夸张又抽象的曲线和体积。她的坐在小板凳上的臀部又宽又大,令人怀疑她如何能坐得住这巴掌大的小凳。她的胸脯也又宽又大,沉甸甸,颤巍巍。她的手膀,腿膀,亦是粗大。而她的头,脸,手,脚,却很小。这种古怪的形状,源自于我与它们不同程度的亲密关系。看的功能尚未发育健全,局部呈现出孤立的状态,无法协调起来,于是发生了这样比例失调的情况。我和她特别亲,她洗衣服,烧饭,择菜,我会从她背后抱住她的腰,身体贴在她的背上。身边呼啸而过一群男孩子,嚷着:嗲妹妹,嗲妹妹! 
  在我渐渐长大到不再钻她的被窝,睡自己的小床的时候,偶尔,有的时候,我还会与她挤在一起,睡上一夜。这已经不是出于安全感,而更是一个游戏。她的身体,很奇怪地,丝毫没有因为我的长大而变得小一点,依然是博大,柔软,包得住我。她的体味也没变,依然是微酸,细甜的肉香。十岁的时候,我有了小弟弟,家中为刚出生的婴儿请了乳母,又另请了烧饭阿姨,老保姆离开了我们家。她走后的第几天夜里,已经关了灯,都睡下了,老保姆又潜回来。她推进门,没开灯,摸到我床沿上,脱了衣服,揭开我的被子,睡下了。这一晚,我们紧紧抱着哭了一夜,她的眼泪流进我的耳朵,又凉又湿。然后漫过耳畔,流过脸颊,到了枕上,枕头被我们俩的眼泪湿得一塌糊涂。在抑郁的哭泣中,我们一起睡着了。 
  老保姆走了,玩娃娃的年龄也过了,我的身体空落落的,无人与我相拥而眠。我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等待昏晦的睡眠笼罩住我,好渡过漫漫长夜。这一段无依无傍的日子,其实在我身心里种下了抑郁的病根。有时候,小小年年纪的我,竟然尝到失眠的滋味。黑,又不是黑到底,有一层微明,正好够投下影,在黑里面画花。并没有将空间填满,反而,因为模糊了物体的边缘,造成敞开的效果。而且,这些影,还有着雾一样的外部:弥漫,浮托,你似乎失去了重力。这发生在孤寂的黑夜,没有一点曼妙可言,有的只是惊恐。还有漫长的时间,空寂寂的。人们都在酣睡,惟有你,一个人在这无尽的黑夜里,飘浮。这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隧道,像幻灯机,或者万花筒的隧道顶端,那异国的小男孩和瑰丽的图案,退到看不见的深处。不知道前边是什么,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也被这通道吸入,却总也抵达不了,即便是另一个,性质完全不同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少路程过去,早已经筋疲力尽,那黑暗隧道渐渐逼仄起来,穹顶与壁合拢了,有一些亮光照见了洞口,那里忽然上演起戏剧。诡谲的,与常识中的逻辑不能相符,虽然也合情合理。一些绝不可能的人和事在迎向你,这时候,你其实进入了睡眠。 
  有一个时期,黑夜叫我战。为了推迟黑夜来临,我在夜间便分外活跃,缠住妈妈说话,不让她走开。实在留不住她,便转向姐姐,不让她睡觉。我聒噪不休,上蹿下跳,结果是使自己情绪加倍亢奋,更加难以入眠。为了吊住人们的胃口,可以多陪我一会,将夜晚捱过去,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给大家听。有一回,我讲了一个市井传闻,那是从同学家听来的。说的是一个产妇,产下一个婴儿,身上皮肤很皱,护士伸手抚摸一下,不料,全身张开了眼睛。我的话还未落音,已是一片疾呼。母亲打着战,问我从哪里听来如此可怕的故事,并且,还若无其事地来讲述。姐姐则哭着,不愿意搭理我。我被她们吓住了。这故事里有一种尖锐的恐怖忽然间暴露出来,令我自己作呕。一时上,我充满了犯罪感,觉着自己污秽不洁,即刻就会受惩罚。大哭小叫之后,夜晚如期而至,依然是独自一个人捱着,独自罪人一个,裸在无边的虚空中。黑暗中的念头,都使我有不洁的自谴,可又制止不了,要不,靠什么来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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