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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几次后便不解了。朱站长说,水下,你怎么成天都跟丢了魂似的?水下想,哪里丢了?是根本没带上身哩。
晚上总站派有老师来上课。水下总也听不进去。水下脑子里不停地浮出他和天美一起坐在天美的小屋里看电视的情景。他端着一杯冰水,一边喝,一边听天美说着什么。水下望着老师的眼睛是空洞洞的,连老师都看出了这点。老师说你这小小年龄怎么总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水下还是在水文站呆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有如百年。水下觉得自己好闷。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便到江边去。坐在江滩上,看水闷声闷气地流下去。四下里黑灯瞎火的,对岸也看不到一点灯光。偶尔有船过,叫一两声,听上去也是闷闷的声音。黑暗中,水下的眼边晃来晃去的还是天美的影子。水下觉得自己再不去看一眼天美说不定会死掉。可是水下找不到去看天美的理由。水下知道自己脑子里成天只想这一件事很是羞耻。他好想抛开来不去想它,就像自己从来没有去过收购站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天美一样。可是他却无论如何排遣不开。就仿佛他在收购站的每一天日子都如丝一样,全部绞在了一起,然后又紧紧地扎在他的心上,成了一个大结。除非一把火,烧掉那结,才能解开。可是那结若被火烧掉,他的心岂不是也会一起烧焦掉么。水下好想找个地方倾诉自己,他想如果他说出来了,心里可能会松快许多。可是这样的事又怎么能跟人说呢?这只能是水下自己的隐秘。水下自己在心里千转百绕着,绞尽脑汁着,可水下还是没办法把自己从自己的隐秘中拯救出来。
发工资了。这是水下第一次拿到自己的工资。工资装在一个小红包里。朱站长看着水下笑,问水下高兴不。水下说,高兴。朱站长便说,头一回拿钱,去给爹妈买点东西孝敬,要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也可以去买份礼物。水下把后面一句话听进去了。心里振了振。
水下有理由了。他要买点什么送给天美。他是一个赚公家钱的人了。他应该回报天美曾经对他有过的关照。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理由。这理由好得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星期天的时候,水下揣着钱,骑着那辆破得叮当响的自行车又一次沿堤飞奔。阳光没那么强了,可是水下的脸上依然被照得通红。汗水依然从他的额头一直流到脖子,流进他的胸脯。
水下在县里最大的商场里徘徊了两三个小时。水下为天美挑了一个蓝色的发圈。水下一直觉得天美把头发扎成发髻显老。如果天美散披着头发就不像一个满了三十岁的人。水下还为天美买了一条珍珠项链。项链当然不是真珍珠做的。但很漂亮。水下觉得漂亮就好。卖项链的小姐打量着水下说,给谁买?水下大声说,给我的女人买。水下心里充满着自信,因此他的话也说得十分自豪。
下午三点多,水下到了镇上天美的收购站。这时间前去送废品的人已经很少了,天美会闲一些。水下看到收购站的门框就开始激动。没有进门,水下就叫了起来,姨!姨!水下的声音有些失态。
院子里的废品堆放得乱七八糟。天美穿了件打着补丁的衬衣,脖子上搭着毛巾。因为揩汗多的缘故,毛巾已经都黑掉了。天美嘴上正在骂着,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人,真是懒得抽筋剥皮。就你这样的五个加起来,也顶不了人家水下一个。水下是人,你怎么就不是?我有你搭帮比没你还累。你懒了去死呀!你最好明天就给我滚你妈的蛋!
水下站在了院子门口。天美黑了也瘦了。满脸憔悴。衣服脏兮兮的,一看就晓得她这一天都没歇在屋里。秋天的太阳还很毒,天美这一个月就一直在这毒毒的太阳下干活么。水下听天美不停嘴地骂着,心里一阵阵难过。不是他抛下天美去到水文站,天美怎么会这样呢?
小杂屋里出来个男人。腿有些瘸。脸上有股巫气。男人高声道,走就走。天天听你骂人,一点好处也没给沾着,爷早就不耐烦了。男人说着朝外走。走到门口看到了水下。男人说,两口子吵架也看?男人说时便已走到了水下的身边。水下看也没看他,扬手就挥了过去。水下说,你跟你妈是两口子。男人没提防,身体一歪,没了平衡,就摔了下去。天美这时看到了水下。天美在看到水下的同时也看到男人摔倒在地。天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格格的。水下本来正一肚子火,这笑如一股清泉从天美那边一直流进了水下的心里。火在瞬间就被浇灭了。男人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水下,正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水下说,你再想占我姨的便宜,我就割了你的头。男人忙不迭地哈着腰,小爷,我哪敢呀。你姨她是我祖宗哩。我供她都来不及,还敢占便宜?水下说,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从此不准你进这院里半步。男人赶紧往外走,且走且说,莫说半步,离半里路,我都会绕。说话间,男人出了门。人影都看不见了,天美却还在笑。水下被天美笑得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水下再一次进了天美的屋里。只一个月没进来,水下竟有点儿百感交集。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亲切。天美给水下倒了一杯冰水。天美说,今天怎么来这儿了?来看姨?水下说,站上发钱了,给姨买了点礼物。水下说着,心有些慌,两只手也有些忙忙乱乱。水下好容易把礼物拿出来,递在天美的手上。天美的脸上显示出惊讶,她望着水下。水下被她望得有些怕,忙说,是谢姨前些日子的关照哩。
天美拿过礼物细细地看着,然后竟是忍不住地哭了起来。水下更慌了。水下说,姨,你要是嫌不好,你就扔了它。我不会买东西。我是第一回买这些。天美抹着眼泪说,我怎么会嫌不好呢?今天刚是我的生日哩。我中午还想着恐怕没人会记得我这一天。这些我要当生日礼物来收哩。天美说着,又有些感伤,眼泪就又哗哗地流在脸上,呜咽声也起来了。
水下怔着。他望着天美。天美说出的话令他意外。水下在天美的呜咽声中也伤感了起来。水下想老天对天美姨如此不公。过生日没人理,还要顶着太阳穿着破衣干重体力活儿。想着,水下便隐忍不住心里的愤怒。这愤怒还是对三霸的。水下不忍看天美落泪。水下说,姨,我来做菜。我来替你庆生。说罢,水下便踅身进到厨房。
水下麻利地淘米点火。看看地上还有些菜,便蹲下身来理菜。只一会儿,天美就进来了。天美说,水下你走了一个月,我一顿上口的菜都没吃着哩。吃惯了你做的,吃别人的怎么都不好吃。水下低头理着菜,说,我还回来做就是了。天美说,那怎么行?不能误了你的前程哩。水下本来只是顺口一说的。说完想想,他若在此,天美姨还会辛苦么?天美姨还会受半点的罪么?天美姨还会没人保护没人疼爱么?只要他在这里,天美姨这辈子就不会再操劳了。为了这个,他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这想法只在水下脑子里闪现了一分钟。水下便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水下说,姨,我明天就回这边来。天美说,水下,你疯了。姨可不同意你这样。你得为自己前程想。水下站了起来。水下就站在了天美的对面。水下满脸都是天美的鼻息。水下激动得泪水涌入眼眶。水下说,我不管,我要为了姨。我不能让姨吃丁点儿苦。我就要跟姨在一起。我要照顾姨。水下的话又急促又热烈。天美仿佛听呆了,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水下不转眼珠。
于是厨房里就只剩了沉默。天美蹲下身来理菜。水下也蹲下身来理菜。天美理好菜猫下腰去洗菜。水下也跟着,猫下腰与她一起洗。菜是水下炒的。天美在屋里抹桌子。抹完就站在窗口,望着院子。院子里面有铁砣。铁砣在小杂屋的窗下。天美什么都知道。
这一顿饭也是在沉默中吃完的。吃过饭天美去厨房洗碗。水下也去了。水下拉开天美,自己抢过去把碗洗净。水下洗完碗,上厕所。见厕所的脚盆里放着天美的脏衣服。水下就没出来,蹲在厕所里又把衣服洗净。水下端着盆去院里晾挂晒衣服。天已经黑了。星星缀满了天空。明天是晴天。水下做着这些,心里好愉快。情不自禁就哼了歌子。
天美就站在窗边,看着水下。天美突然就有了饱满的幸福感。这感觉在十年前与三霸结婚时曾强烈地感受到过。时间一天一天地走过,幸福也跟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远去。越来越远后,她就成了一个孤独的人。孤独地守着她丈夫交给她的小小废品收购站。而现在,少年水下出现了。少年水下竟让她远去的幸福回过头来重新泊在她的心里。水下的目光,水下的气息,水下的声音,水下的表情,溶在一起,成了她现在的幸福。天美就像决堤后的溺水人,突然看到了救命的东西。或许它是船,或许它只是块木板,更或许它只是一根比她更轻的稻草。但对于几乎快要窒息的天美来说,它们都能救生。
水下回到天美的房间。水下说,姨,我要回去了。我要去跟朱站长说一声。我明天早上再来这里。天美说,水下,你要想好,不要这么轻易决定。水下说,姨,我不是轻意的。我早就想过了。我不要姨过得这么苦。我要姨幸福。天美轻叹一声。天美说,你晓得幸福是什么吗?水下说,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姨不能吃苦。姨的苦得由我来替姨吃。水下说得倔倔的。
天美走近水下。她伸出手来,在水下的脸上抚了一抚。天美说,水下,可惜你还是个孩子。水下一把抓住了天美的手。水下急切地说,姨,我不是孩子了。我是大人。姨,我是大人!天美被水下冷不防这一抓,腿便一软。水下感觉到天美的软倒,便又伸出另一只手,把天美抱住。
三霸已经好久没有来这边住了。天美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碰过男人。水下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熏着了她。那气息一点也不比一个成熟的男人弱。那是天美所需要的气息。它一点一点地在勾引天美的渴望。天美便身不由己。天美想,有罪就有罪吧。就算有罪也心甘呵。天美想着便倒在了水下的怀里。水下有些不知所措。水下觉得自己发晕了。他曾经朝思暮想的天美姨,现在就真真实实地在他的怀里。天美呻吟一般地叫着,水下。水下。我的好人。水下听到这声音,眼泪水就流了出来。它滴在天美的脸上。水下腾不出手来揩干滴在天美脸上的泪。水下便低下了头。水下动用了他薄薄的唇。水下的嘴唇刚刚触着天美的脸,便很快跟天美的嘴唇相遇。两个人就吸在了一起。
这天夜里,水下没有回水文站。水下也没有进他的小杂屋。水下在天美的床上度过了他一生中最激动最难忘的夜晚。天美手把手地教着他。水下忙乎了一夜。水下这时候才知道男人原来是这么做的。男人的生活中不光只有干活,不光只有赚钱,还有这样的快乐可以享用。男人离不开女人原来是为了这个。水下在极度的兴奋中,搂着天美说,姨,我怎么都不会离开你的,除非去死。天美拍打了他一下说,说这些蠢话做什么?水下说,姨,我要跟你结婚。天美说,水下,莫说傻话。我有男人哩。你我两个现在是偷情,千万不要让外人晓得。要是被晓得了,会不得了的。水下说,我晓得。我都晓得。
天快亮时,水下睡着了。天美搂着水下,用她寂寞得快枯干掉的手,细细地抚摸着他。水下梦里还在笑着。笑得很是灿烂。天美望着他年轻的面孔,心想,天啦,我在做什么呢?老天爷呀,万万莫惩罚我。我是荒得太久了。我守不住了呵。
九
水下一早去到水文站。他跟朱站长说,他太笨,学不会水文站的活儿。他决定离开。朱站长气得臭骂了水下一顿。水下默默地听他骂。水下想,朱站长骂得对。朱站长骂完,便说你走吧,以后后悔也莫再来。水下便走了。走时水下想,我怎么会后悔呢?我只要守着天美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我后悔个什么?
水下重新住进了小杂屋。当然这是住给别人看的。天一黑下,水下便锁上院子的大门。大门里,只有他和天美两个人。这是他们的世界。静静的,没有任何人干扰。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相互逗乐和亲昵。水下背着人时,不再管天美叫姨。他也不想直呼天美。有一天,他突然叫了一声美美。天美答应了。以后水下就管天美叫美美。天美很喜欢这声叫。天美说听到这声叫,就觉得自己真的是美上加美。水下笑着没说什么。心里却道,难道你不是美上加美么?我给你加一百个美你都值哩。天美就管水下叫小下子。天美笑道,我没天了,你没水了。水下便说,水随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