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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初一,水下和天美在别人的爆竹和欢笑中,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三霸。天美把三霸的朋友找了个遍。对方竟都一口答说不知道。水下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得了三霸的嘱托。天美一直哭着,眼泪都冰在了脸颊上。水下看了心疼,可人在外面,众人眼光很毒。水下无法去温暖天美的脸,去化掉她脸上的冰。中饭水下和天美是在餐馆里吃的。晚饭时,天美领着水下找到了三霸的表哥。三霸的那个相好,便是这个表哥老婆的亲戚。天美最恨这家的表哥表嫂。她不明白他们自己也是两口子,怎么就能怂恿别人来拆散三霸和她这两口子。将心比心,也不当这样呵。天美原不想找他们,可是走投无路,心想只有他们才会知道三霸的下落,天美只好还是上了他家的门。
三霸的表哥表嫂很热情的样子,把家里小孩子赶开来,留天美和水下吃了晚饭。菜很丰盛。有鱼有肉,有鸡有鸭,有煎有炸,有煮有烧,汤汤水水,咸咸甜甜,很是齐全。过年过到这个份上,气氛也是足得很了。只是天美心里堵,吃不畅快。一边吃着一边落泪。所有的东西都带着泪水的味道。水下不忍,帮着天美说,表叔,我三霸叔搬哪儿去了,你告诉我姨吧。你看我姨难过的!三霸的表哥叹说道,天美呀,我要说我不知道三霸搬哪儿,那也是屁话。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三霸交待过,不让跟你说,我也没办法。三霸的脾气你也晓得,你都不敢惹他,我哪敢呢?水下说,可我姨是三霸叔明媒正娶的女人,怎么能过年都不让她进家呢?世上哪有这样的理?走遍天下,都说不过去哩。三霸的表哥说,你以为这世上还讲理?!跟人说话万莫提这个理字。而今就是个不讲理的时候。要是讲理,世界会是这样子?水下没弄懂三霸表哥的话意。天美说,我只想见三霸一面,我要跟他把话说清楚。三霸的表嫂说,妹子呀,不是我劝你。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三霸跟你早就没感情了,你又何必缠着他呢?他跟这边的女人,过也过了两三年,伢也生了,他要是回头,伢和她妈又怎么办?当牺牲品呀?天美说,是她勾引了我男人,这个后果她当然得自己承担。三霸的表嫂说,妹子你这话说得好无情。要是先前,我也觉得你说得不错。可她要是承担后果,那新生的伢子不成了没爹的种?我看你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就让了吧。再说,三霸也不是故意不要你,这么多年,你连个伢子都生不出,你叫三霸怎么想?你若贤惠,若真替三霸想,不如就退让一步。水下有些生气。水下想这是哪门子的理,可是他刚才说了一个理字,叫三霸的表哥顶了回,他这回也不敢说了。水下只说,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我姨跟三霸叔成亲这么多年了,哪能就这样把自己男人让给别人?你怎么不把你男人让给别人?三霸的表嫂说,哟哟哟,水下你是晚辈,跟长辈说话小心点。三霸的表哥说,水下你这话才真叫没理。我又不喜欢外面的女人,我老婆想让也没法让。三霸是另有所爱。书上也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死亡的婚姻。三霸的婚姻已经死了,天美还抱着这个死婚姻不放做什么?水下说不出话来,他倒觉得三霸的表哥说得在理。可是他又觉得就算在理,他们这么做,也太霸道,太不把天美当人看。天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鼻涕眼泪一把地哭着。天美只要求见三霸一面。天美相信,只要她见到了三霸,三霸就不会对她绝情。
三霸的表哥和表嫂叫天美哭得有些心烦了。过年不讲究哭。眼泪会对家里带去不吉。三霸的表嫂使劲地给三霸的表哥递眼色,又不停在他的衣摆上扯几扯。三霸的表哥便到屋角打了一个电话。天美和水下都听出他是给三霸打的电话,也听出三霸不愿意见天美。天美走过去说,让我跟三霸讲。三霸的表哥说,你别害我。说罢赶忙把电话挂断。天美怒道,你得了他什么好,这样护着他?三霸的表哥说,天美你还是先回镇上。我保证说服三霸,让他无论如何见你一面。天美说,我只要你告诉我他住在哪儿。三霸的表哥说,我说不得呀。我也为难哩。三霸的表嫂说,妹子,你这又是何必?你莫逼我们。能说的我们就会说。不能说的,你逼我们也没得用。我们做人也要讲个义字。天美抹着泪,恨恨地说,义你个屁呀!有什么说不得?说了你家就被火烧被强盗抢了不成?说了你家男人去嫖女人被奸了不成?说了你家今年一个一个地死人不成?
三霸的表嫂一听天美的话,立马就跳了起来。三霸的表嫂说,大过年的,你说什么话?你怎么这样毒?难怪三霸不要你。三霸的表哥也垮下了脸。三霸的表哥说,年初一的,我见你可怜,留你吃顿年饭。你倒上我家来骂街了,你犯贱啦?水下一看这阵式,赶紧拉了天美往外走。天美说,我从今天开始,天天咒你家三遍,非咒得你家男人在外面有淫妇,你家女人在外面有奸夫。三霸的表嫂拿起扫帚对着天美走过的地方扫秽气。天美说,你莫扫。你越扫我就越毒。我天美只要活着,一定要把你家整垮。把你的男人整成别人家的男人。你不信,天天夜里想着我的话。
三霸的表嫂哭喊着她男人,你还不上去撕烂她的嘴。你听她说些什么污话呀。水下怕天美吃亏,连拖带拉把天美弄出了门。出门又怕三霸的表哥势力大,真弄些人来打他们,便又不让天美停脚,拖着天美往城关跑。一直跑到了县城的灯火稀了下去,这才停步。
这已在原野上了。辽阔的地里,铺天盖地是雪。虽然无灯,天色倒也不让人觉得阴暗。四下里无人,亦无车行。全都猫在家过年,路上便有些清清冷冷。风在耳边打着哆嗦。说它是哭便是哭。说它是唱便是唱。远远地,村落里的炮仗在响,时断时续,随风而至。天美跑得累了,闷头蹲在地边,一声不作。水下不知她想什么。水下只想让她说话。不管说什么,只要说了,闷在心里头的气就会释放出来。
水下也蹲了下来。水下说,今天是初一哩。今天一天,就你离开三霸表哥家说的话,最精彩,最像过年的话。水下说着,学着天美腔调,把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说了你家就被火烧被强盗抢了不成?说了你家男人去嫖女人被奸了不成?说了你家今年一个一个地死人不成?水下说,亏你那一刻想得出哩。你把那两个狗男女的鼻子气歪眼睛气红哩。
天美突然纵声笑了起来。笑得就势软坐在地上。水下拉她。水下说,起来,地下湿哩。莫湿了身体,闹出病来。水下拉不动天美,倒是被天美的笑声感染,自己也笑得无力,结果反被天美拖累得也坐在了地上。天美说,他们只莫惹烦我,惹烦了我,什么不敢说?!我什么不敢做?!我往后再就要说了。再就要做了。我要他们晓得我是什么人!
天美的话出口很硬冷。比这晚上刮的风还要硬冷。比地下的雪还要硬冷。比小路上结成的冰碴还要硬冷。水下心里蓦地生出不祥。这不祥又带给他恐惧。水下突然就觉得天美从此不再是他的天美,天美从此将会离他而去。冷不丁地,水下一把抱住天美。抱着天美的水下在发抖。被拥在水下怀里的天美也在发抖。
如泣如诉的风和远远传来的爆竹声,依然如故地从他们的头顶从他们的身边拂了过去。
十四
初八的时候,三霸开着一辆卡车来了。三霸敲门时,水下与天美正缠绵着。听到三霸在外面叫喊,两人魂儿都吓掉了。水下忙忙地顾不得穿衣,抓起来自己所有的衣物,光着身,穿过院子,匆匆跑进小杂屋。手忙脚乱中,衣服穿得颠三倒四。水下和天美交往这么久,从来还没有被人撞上过。
三霸就一直在院子外面叫门。天美出来打开门,未及讲话,三霸便说,这么久才开门,有野男人了吧?天美说,除了你这个野男人,我还有哪个?三霸的眼睛扫着院子,天美说,外面冷,进屋说话吧。便推着三霸进了屋。
三霸一进屋,天美便把他推到床上。三霸的相好生孩子坐月子,一养几个月,没让三霸近过身,三霸也有些招架不住。见天美贴着身子来亲热,便也忘了对县里相好再三再四的承诺。三霸想,我是个男人呀。是男人就天生会犯男人当犯的错。我又没那么坚强哩。
三霸想过,便三下两下脱了自己的衣服,又三下两下扒去了天美的衣服。脱时想起两人新婚里的甜蜜时光,又想到自己这次所来为何,心里便也有些酸酸的。
两人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做了事也说了话。闷在小杂屋里的水下毛焦火辣。水下从窗口看去,那边静静的,很诡谲很神秘。水下耐不住,悄然摸到窗下。贴着耳朵听里面的声气。水下听出他们在床上,床吱吱的声音,是他所熟悉的。
水下心里的火烧了起来。水下的拳头也握了起来。水下好想喊叫出来,三霸你这个王八蛋,你在县里有了女人,为什么还来霸占我的女人!水下喊不出。转身回到自己冰冷冷的小杂屋里,把脑袋埋在枕头上。枕上的水下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吱吱的床响折磨得他好厉害。水下的枕头很快就湿了。
三霸走的时候,天色已昏。水下一直躲在小杂屋里没出去。水下不知道天美和三霸会谈些什么。但是谈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论三霸对天美怎么狠,也无论水下对天美怎么好,只要三霸一出现,天美眼里就根本没有他水下。这是水下最痛苦的事。
天美进到小杂屋时,水下正被自己内心的痛苦折磨着。天美坐在了他的床边。水下没有起身。天美一伸手,摸到他的枕头,手上满是湿感。天美说,哭了?为我跟三霸上床?水下没做声。天美笑道,真是个小男人,动不动就流些猫尿。水下说,三霸是大男人。大男人又能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天美说,大男人不会动不动就跟女人一样哭呀。水下哽咽道,我从来就不爱哭的,要哭也只为你。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想你跟他。天美说,好了好了,再忍忍吧。要不了多久了。水下说,什么意思?天美说,你未必不晓得三霸今天是专门来跟我谈离婚的。水下呼地坐了起来。水下说,你答应了?天美说,我觉得这样跟他,也没什么意思。水下说,那他的财产呢?你不要了?天美冷声一笑道,想要也要不到呀。既然命不好,就按不好的命来过。人生就这么回事,谁能有办法改变它呢?
水下一扫心里的阴暗,跳下床来,抱着天美打了一个转。水下说,太好了。你跟他离,离了就跟我结婚。天美叫着,挣扎着,两脚落下地,扯着自己的衣服说,你结婚年龄都没到,结什么结呀。水下说,那你等我。我们先这样过着。等我满年龄,好不好?求求你,好不好?天美说,再说吧。不过,我要告诉你,元宵过后,三霸要在这里住十天。
水下大惊。水下不明白既然离婚,为什么又要住到一起来。水下说,为什么?不是离婚么?天美说,这是我的离婚条件。水下说,怎么提这条件?天美说,我跟他夫妻一场,也是一种缘分。最后在一起过十天夫妻日子,大家好说好散,就当做个纪念。完了就去签字离婚。水下说,三霸同意了?天美说,他先不同意,后来说如果他来这儿住十天,我就得放弃全部家财。水下说,这怎么行?天美说,我同意了。我用我应该得的家财,换他在这里住十天。水下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你你?这这这?我怎么办?
天美淡然一笑,她伸手抚了抚水下变得煞白的面孔,心口有点痛。但嘴上还是说,不就十天吗?你还照样干你的活,做你的饭,炒你的菜,夜里自己住在这里。跟往常没两样呀。水下说,不行,我得请假回去。我看不得你们两个亲热。今天这一回,我都恨不得撞墙了。天美说,你哪能回去?你一走,就反常了。三霸立马就会怀疑我两个之间有事。水下叫了起来。水下说,美美,美美,你这不是想要我死么?天美的脸上收回了笑容,她凝望着水下,眼睛一眨不眨。好半天,方说,我怎么会想要你死呢?我还要跟你两个好好过后面的日子哩。我想让他死还差不多。水下心里原本因三霸的即将到来,阴冷到了极点,黑暗得有些绝望。现在仿佛被拨了一下,突然就暖和了过来,心里也瞬间透亮。
元宵一过,三霸如约前来。三霸做事倒是一把好手。他一来,左邻一声喊,右舍一声叫。不时步到院外,跟路边人套近,哈哈打得震天响。生意似乎一下就旺了许多。院子里的人声也嘈杂了,笑语也高了。往来的小拖和板车,一停就老远。水下过磅、记账忙得团团转。做饭的事就交给了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