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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紧了紧:“什么本子,说得这么血呼哧啦的?”
“我也这样问,可老二不跟我说。只说这本子丢不得,上面记着要紧的事,跟下半辈子拴在了一起。”
“在什么地方丢的?又是怎么丢的?”
“在家,肯定在家。老二说,那个本子他从来不往门外带,他说记得清楚,小本子就放在了床头柜上。”
“那就在家找,自己好好找。还弄得几家都狗咬吵吵的干什么?”
“家里都翻得底儿朝天了,不是没找着嘛。”
“他家不是没进贼吗?”
“没进外贼,却防不住家贼。过年的时候,老二带媳妇去老丈人家拜年,住了几天,怕离家的时间长,家里的几盆花得浇水,临走前,就把他家的房门钥匙交给了我。那几天,家里人来人往的,我一是忙,二也是身子懒,就又把钥匙交给了老大媳妇,让她替我去浇花。可老二两口子一回来,就发现本子不见了。要说怪,这事就该怪我偷懒了,大意了。”
我的心沉了沉,想起了秉玉曾跟我说过的婆母另寻他物的话,便又轻松了些,说:“姐,这事,你先放下,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谁也别问,也跟谁都别说。让我慢慢想办法吧。”
我的二外甥尚磊,在大学里学的是城市规划,毕业时,还是我帮他托关系找人,安排进了市城建局。这些年,尚磊干得不错,科员、副科长、科长的一路走下来,现在已纳入了局领导班子的后备人选。他的笔记本,又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核心机密呢?既敢明目张胆地放在家里,估计不会是婚外情之类的暖昧之事,莫非是什么秘不可宣的工程标底不成?
我去找过尚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你妈跟我说过小本子的事了,你跟我说说,那上面到底都记了些什么?尚磊红了脸,垂了头,嗫嚅着说,舅,那本子确是挺要紧,您别问了。我冷了脸,说别忘了,我是你的亲娘舅!尚磊的嘴里仍是含着核桃,唔唔啦啦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记些工作上的事,我只是怕传出去不好。我知他在绕,肚里的火气越堵越旺,就差要变成气蛤蟆炸裂了肚皮,抬脚转身就走。尚磊却又追上来,贴着耳朵小声说,舅,这几年,有些人求我办事,给了我一些好处,我都记在那个本子上了。我傻眼了,呆怔在了那里,好一阵,才问,你和你嫂子有什么过节吗?尚磊说,那倒没有,可两个妯娌间,就难说了。不是我在中间横着,只怕我家那位早跟我嫂子撕破面皮了。我又问,一共有多少?尚磊说,不算物品,总有几十万吧。我吓了一跳。重重地呸了一声,恨恨而去。
毫无疑问,那个小本子必在谢秉玉手里!她得机会独自进了尚磊的家门,或许无意,或许存心,就发现了那么一个小本子,并把它揣进了自己的怀里。于她,那个小本子也许分文不值,但对尚磊来说,确可说是前程攸关、性命攸关。谢秉玉究竟要干什么?
我装作串门,再去姐姐家。临去前,我跟姐姐已有了电话联系,姐姐带了两个孩子出去玩了。尚森也跟了出去。家里只剩秉玉在洗濯衣物。我不迂回盘绕,但也没直逼禁区。我说,上次你说你妈不是在找邮票本,果然不错,原来是尚磊丢了一个笔记本。秉玉一点就透,淡淡地笑说:
“大舅,那就麻烦您去跟尚磊说,一辈子,还是当个两袖清风的官员好,活个心里踏实。实在管不住自己,那种账也记不得,授人以柄,何苦?那个本子也别找了,放在自己手里,难免是个炸弹,不定哪天响了,伤着谁都不好,有人替他好生保管着,都安全。”
我无言以对。那一刻,我望着不停劳作着的谢秉玉,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只觉得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突然陌生,又好生可怕!
5
坦率地说旬薄情的话,我开始有意疏远避闪着姐姐的那个家庭。我跟姐姐,一奶同胞,情为手足;那三个外甥,也是血脉相通,断骨连筋。至爱亲朋间,就是我这个当舅舅的一时发怒,斥骂上几句什么不好听的话,那几个小字辈也得给我耸起耳朵,好生听着。可那三位外来的就不同了,虽说也口口声声地在喊我舅舅,可我跟他们,却似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只能话到嘴边留半句,点到为止,适可停步了。那个家,外表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是个深不可测的潭,潭底沉淤,陷进去就难往外拔腿,况且水中还潜伏着鳄鱼和食人鲳,居心叵测,凶残无比。比如二外甥尚磊的那个小本子,一旦发作,起码我是个知情者,纪检和法律部门追我个隐匿包庇,我就无话可说,发不得任何脾气。我的应对之策,便是很少再主动去姐姐家串门,逢年过节了,我给姐姐打电话。请她来我家团聚。姐姐一次次感叹,说一个个都大啦,树大分根,拢不到一块啦。我知姐姐话里的深层次意思,只是敷衍,说天下同理,一家家都一样。
为尚磊那个小本子的事,外甥女尚淼来找过我一次,不知她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尚淼柙眉倒竖,杏眼圆瞪,恨得浑身乱颤,说她个乡下来的土婆娘,想干什么?她管得住我大哥,震得住我二哥,有本事就再跟本姑奶奶对对花枪!舅,你跟我去,当面做个对证,她要不把我二哥的本子交出来,我跟她有个死活!
尚淼在市交通台当主播,经多见广,水火不惧,嘴头子上也如戟如剑,锋利了得。我怕她出马一条枪,烧起家里的烽火,忙着晓以利害,多侧面多角度地反复向她说明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刚直性子的尚淼总算抹了一把愤慨的泪水,悻悻作罢。
而对尚磊,我则提醒他莫动声色,早筑堤坝,辟出退路,疏财免灾。那一阵,或“六一”,或“九九”,或春节,或中秋,尚磊忙着跑银行,隐姓埋名地将一笔笔资金划寄到慈善机构或希望工程账号上去。尚磊把那些银行的底单拿给我看过,我叮嘱说,好好保存着吧,积雪真若埋不住死孩子。这总还算最后一道护身符。
6
去冬腊月里的一天,入夜时分,姐姐突然打来电话,又叫我马上去一趟,说她家要开一个很重要的家庭会议,人已经都聚齐了。我心里紧了一下,不知他们又要演出怎样的闹剧,便推脱说,既是你们家里的事,就你们家里人自己研究决定吧,我这边有客人,不去了。尚淼抢过电话去,说,大舅,我知道你不愿掺和我们家的乱糟事,但这次您务必得来,家里有客人我们就等您,您不到,,我们的会不开,虚席以待。我说,舅这几天的身体不好,你舅妈还给我熬着药呢。尚淼说,那我们就举家移师,去大舅家开会。这次家庭会,大舅就是躺在床上,也得帮我们掌掌这个舵。我只好说,能不能告诉我,又是什么事?尚淼迟疑了一下说,这出戏,我妈是编剧、导演兼女一号,缺了大舅临场监制,十有八九就要演砸。话筒里,我听姐姐在旁边嘟哝说,你们才要往砸了演呢,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少掺和!
自己的事?在那个家里,姐姐除了洗衣做饭带孩子,哪还有什么自己的事?我只好披衣蹬鞋,急急赴会。尚家果然是虚席以待,那个三人长沙发上,姐姐和尚淼各坐了一边,留出中间的位置,那显然就是我的了。其他人则围成半圈,各坐在茶几周围。姐姐见我进屋,率先起身相迎,六十开外的面孔竟小姑娘般地变成了火烧云,含了明显的羞涩,嘀咕说,我说是自己的事,他们还非要把你折腾来。
原来是姐姐要再续老伴,而且已有了明确的目标,甚至双方已在商量婚嫁之事了。姐姐每天白天在家里忙碌,傍晚时,吃过晚饭,才算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她的自由时间是去住宅附近的公园里跳中老年迪斯科,跳来跳去的,便跟一位老先生熟悉了,并生出了感情。那位老先生年近七旬,原来是红星厂的工程师,很斯文也很传统的一个人,老伴病逝后,也是跟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姐夫去世已近四载,孤雁清苦,走此一步,倒也正常。既论了婚嫁,姐姐就先把这事说给了女儿。尚淼不保守,听了嘻嘻笑。说我老妈行啊,焕发革命第二春,会赶时髦啦!只是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结什么婚?愿好两人就好呗,我不反对。可姐姐说,我才不干那鬼鬼祟祟不正经的事,想两人好,就去办下结婚证,大大方方地在一起过日子。尚淼说,那你就去他家过,我做老妈坚强的后盾。姐姐说,他那个家。不是还有儿子儿媳妇嘛,听说都反对老爹娶后妈。
这个事,如果放在一个条件好一些的家庭,本也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一对期盼夕阳灿烂的皓首恋人,出去再租一户房子单过也就是了。可偏偏那位老先生也是红星厂的老人儿,厂子效益不好,加之退休时已是十余年前,每月的退休金不过几百;我姐姐年轻时不过在街办厂当过几年工人,连大集体都算不上,只是个小集体,勉强争取到手的退休金更是少得可怜。如果两位老人再去租房,仅此一项,就要支出两人共同收入的一半。更令两边其他子女愤而难平的一个核心问题是,两位老人本来都是有住房的,凭什么仅因某一子鸠占鹊巢,就要逼着老人再去租房?
情况好比秃子头顶上的蟑螂,再清楚不过了。尚淼代母主持会议,问尚磊:“二哥,先说说你的意见。”
尚磊对谢秉玉一笑,先递我一根烟,又递了尚森一根,说:“父亲不在,兄长为尊。还是让大哥先说吧。”
尚磊不惧他哥,却惧他嫂,因为他的七寸短处正在嫂子的掌控之下。他不率先开口,却把临门一脚的这个球传送到大哥尚森脚下,这些年的官场生涯;混得不是一无所获呀。
憨钝的尚森说:“我们家的事,都是我媳妇拿主意,还是让秉玉说吧。”
秉玉望望婆母,又望望我:“妈,大舅。那我就代表尚森,先说说我们的意见?”
尚淼却抢先横出了一枪:“嫂子,可别。这是我们尚家的事情,还是内外有别的好,让我们尚家的子女先说吧。”
秉玉淡然一笑,果然就不言了。
尚磊说:“尚淼,大哥和嫂子不说,那就你先说。”
尚淼说:“我说就我说。其实我的意见早就跟我妈说过了,我妈年龄还不算大,本着人性化和人道主义的精神,我坚决支持老妈找一个亲亲密密老爱人。但是,咱们与时俱进,只重内容淡化形式,结婚的事,还是先放下好不好?”
姐姐应声反对:“不好。我可不想让人指指戳戳。老不正经。”
尚淼说:“妈,外人的嘴,你且让他们说去,不信还能说塌了天!家里人,哼,我看谁敢?”
秉玉又是淡然一笑:“妈的脸皮,可能这辈子也难修炼得这么刀枪不入了。”
“你什么意思?”尚淼横在手里的枪,陡然直逼了秉玉的门面。
秉玉说:“价值多元,荣辱自知,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还是别逼着别人非跟自己一样的好。”
尚淼跳了起来:“就是跟了我一样,又怎么啦?”
秉玉不再接招儿,却将不知什么时候备在手心里的一个小纸条递到了尚淼的面前。这个动作是当着大家的面做出的,急性子的尚淼立刻展开了纸条。我坐在尚淼的身边,目光掠过,清晰地看到纸条上是一组阿拉伯数字。那组数字我难记得真切。但那张纸条却好似变成了如来佛手里的照妖镜,尚淼的神情立即大变,她先是怔了怔。再畏怯地睨视了秉玉一眼,然后就萎坐在沙发一角,嘟哝说:“妈,这个事,还是您自己拿主意吧。”再往后,我就看尚淼搓着那纸条,一直搓得碎如齑粉,丢弃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去了。
那天,依着尚淼“内外有别”的原则,尚磊媳妇、尚淼女婿以及秉玉,都采取了沉默的态度,不再多言。围绕着母亲再婚一事,尚家的三个子女的态度分别是:尚森“支持”;尚淼“反对”;尚磊是“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