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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塞进去,对方又哗地一声拉住。我们真的像同甘共苦的夫妻,越捆越紧。我们算账一直算到深夜,讨论某种方案讨论到深夜,然后我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进卧室,咔嗒一声碰上门。我睡着了吗?章帆睡着了吗?
五
五一劳动节,我带着儿子去看程前进。火车到深圳是早上六点,车站里人山人海。我们在人群中拥挤,远远地看见王东在站前广场插旗杆的台子上面,高着声音怪叫,我是王东!我是王东!王东歪戴着黄帽,手里拿着小黄旗,看起来像一个导游。儿子说,王东叔叔!王东叔叔!我早就发现王东了,我们挤到台子下面,喊,王东!王东!王东看见我们,乐开了,说,哎呀,找的就是你们,你手机怎么关了呢?我说,噢,我手机没有电了。王东说,怎么关键时候没电啊。我说,你站在台子上面喊什么喊,别人以为你是个导游。王东说,我不怪模怪样地喊,你能找到我吗?我问,程前进呢?王东说,程主任忙得不可开交。我说,他比总理还忙吗?王东说,他比总理还忙。
我们看深圳的“世界之窗”,儿子突然喊,爸爸爸爸。我们看见了程前进。程前进陪着一位中年妇女和女孩子,也在逛“世界之窗”。中年妇女我认识,是他们处长的老婆。程前进抱住儿子亲热。处长老婆说,程前进,你不陪老婆孩子陪我们,怎么好意思?程前进说,我陪你们是工作,陪老婆孩子是私事,您说我是先工作还是先私事?王东问,学校怎么办说,对对对,程主任陪您是工作,我陪程主任的老婆孩子也是工作,我们都以工作为重。处长老婆摇摇头,说,你们这些男人哪。
我们逛到一处漂亮的别墅群,王东神秘地对我说,哎,嫂子,你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吗?我说,这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吧。
王东说,这是深圳有名的“二奶城”,好多有钱人、港商都在这里包二奶。我们朝深处走,我以为进了大观园,我在江汉油田算美女了,但是哪能和她们比?这些女孩子们有的扶着老头,有的牵着洋狗,在那里晒太阳。我问王东,你们经常到这儿来吗?王东说,我们荷包里这点钱,哪能到这种地方?转了一圈王东说,嫂子,程主任给你买了一块情侣表。我说,是吗?
晚上回办事处,程前进一直没有提情侣表的事,第二天程前进继续陪处长夫人,王东要陪我,我不想逛街了,我休息一天。我把程前进的衣服都拿出来,该洗的洗,该晒的晒。办事处租的三室一厅,王东在客厅里看电视。王东看电视没有耐性,一个台看不到三分钟就要换另外一个台。我进进出出晾衣服,王东说,嫂子,你真勤快,我能找有你一半的老婆就好了。我心里一动,问,王东,你谈女朋友没?王东说,没有啊。我说,不对吧,上回你喝醉了,在我们家睡,那个胖女孩子不是你女朋友吗?王东说,嫂子,我就那么差的水平吗?王东话一出口,晓得自己说错了,我又东扯西拉地问,他一句也不答。
我在程前进的箱子里面看见了情侣表发票,没看见情侣表。我把发票掖在身上。办公室电话响,都是找程前进的。王东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好,程主任不在。有一次,王东说,程主任陪处长老婆去了,没陪自己老婆,你怎么不信呢?我在阳台上晾衣服,这句话我听得很真切。
程前进晚上回来,很疲惫地说,唉,总算把客人送走了。我没吭声。程前进说,你不晓得,领导的老婆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她们吹一吹枕头风,很厉害的。我说,程前进,今天有好多电话找你,程前进说,哎呀,我真是忙死了,不可开交。
我说电话有可能只是一个人打的,一个女孩子。程前进望着我说,你看你,你看看你,又来了吧。正说着话,他的手机响了。程前进朝阳台上走,嘴里说,这些人,怎么不让人休息?我侧着耳朵听,他声音压得太低了。程前进从阳台上回来,关掉了手机。我问,听说你给我买了情侣表?程前进说,什么情侣表?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买什么情侣表?我掏出发票给他,他连忙塞进抽屉,说,这是给客户买的,发票我要报销的。
我是搞财务工作的,我知道这张票早过了油田规定的报销时间,我没有心思跟程前进说话了。明天我回去,我说。程前进说那怎么行?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玩玩。我突然吼着说,我们怎么个好好玩法?难道你三番五次打电话请我们,给我们的就是这种待遇吗?程前进哄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好不好?明天陪你们到中英街,到中英街!我真不想呆了。
程前进说,你晓得的,我们处空一个副处的位置,几个人想争,我不把处长老婆搞好行吗?
第二天下雨了。深圳的雨来得快去得快,我们赶到中英街,雨基本上停了。中英街像江汉油田的自由市场,四处悬挂着酒幌一样的招牌和服装。一律的矮平房,一律的矮个子男女摊贩,一律讨好的笑脸和吃喝。这跟想象中的中英街差别太大了。儿子看见了一对外国夫妇,他用刚刚学会的稚气英语喊,HEIIO,HEIIO!OK,OK!外国夫妇被儿子的漂亮和聪明吸引了,舍不得走。他们咕噜咕噜打着手势跟我们说话,我听不懂,程前进一知半解地听懂了。他对我说,他们想跟我们儿子合影。我们很高兴。外国夫妇分别和儿子合了影,恋恋不舍地走开了,我的心情变好了一些。中英街的走私货真是多,手表、首饰、金利来和皮尔卡丹,所有的名牌在这里都变便宜了。女人天生是和商品有缘的,面对着这么多这么便宜的走私货我的眼睛不够用了,不停地挑选。程前进神秘地对我说,这里面很多东西都是假的,我给领导送礼,都是从这里买的便宜货。我说,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程前进说,你以为他们几聪明,当领导的,没有几个不是蠢货。
儿子四处疯跑,程前进追他去了。程前进的公文包扔在我这儿,我心里动了一下,拉开公文包。公文包没有什么东西,手机关了。我打开手机,电话突然响了,把我吓得炸了一跳。一个年轻的女声说,你的臭婆娘还没走吗?凭什么还不走?
我听愣住了,正想着怎么反击,电话那边突然出现了抽泣声,呼嘟呼嘟,呼嘟呼嘟,这个年轻女人怎么是这种抽泣声。电话那边说,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你们夫妻名存实亡了吗?依我看你们都这样子,关系好得很!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大声喊,程前进,程前进!程前进抱着儿子跑过来。我说,你的电话!程前进接电话的时候对方已经挂了。电话什么时候开的?程前进自言自语。
晚上我们睡在一起,程前进反复了半天进入不了我。我冷冷地躺着,看他如何开一把生锈的锁。程前进忽地一下子抖掉被子,说,你怎么了?你是死人吗?我不说话,我们像两只剥光了的鹅。程前进说,你难道连一个妓女都不如吗?我突然扑上去,卡住程前进的脖子,程前进没想到我会这样,他的眼珠都快被卡出来了。日他娘的脚,这个男人算什么东西,干脆一起死了算了。我说,你王八蛋今天不说清楚不行!你的情侣表送给谁了?那个希望我们早一点滚蛋早一点死的小婊子是谁?儿子突然在睡梦中大哭起来。
没有必要再吵下去了,我起身收拾东西,决定乘明天最早一班火车走。程前进在床上抽烟。程前进说,你急着回去是不是跟那个男人相会?我停止收拾,这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身子,我披了一件睡衣,问,哪个男人?程前进脸上呈现出一种暗笑,这种笑是发现小偷等着分赃的那种神色。别装了,程前进说,你们合开了公司,都住在一起了,还瞒我干什么?我坐下来盯住程前进。我说,你说得对。他说,你们住在一起了?我说,住在一起了。他说,一张床?我说,当然。我没说错吧!程前进的脸上又呈现出得意地暗笑。你们的性生活过得好吗?程前进问。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天哪,这是他问的话。我说,过得好,过得非常好,我一见到他就浑身热,怎么样?我们离婚吧。
六
我们为一套安居工程住宅小区安装的低压煤气管道出事了。管道插进下水道没插好,废油从地面往上冒,环卫局的茶色眼镜处长找上来了。
茶色眼镜说,你们污染环境了,知道不知道?章帆说,我们正在整改,马上准备请施工队,茶色眼镜说,谁通知你整改了?要罚款。我问,要罚多少钱?茶色眼镜说,十万。十万!我和章帆不相信地问,多少?茶色眼镜说,十万!这一回我们听清了。我说,这么一点小事要罚十万吗?茶色眼镜说,你读过书没?读过没?晓不得“环保”两个字怎么写?章帆说对不起,我从小写字写得不好,“环保”的“环”容易写成“坏”。茶色处长说,不晓得吧,“环保”的“环”左边是“王”晓不晓得?
茶色眼镜手机响了,他接电话。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他说,有什么办公室里不能谈,非要到我家里?他似乎很烦地说,永清路树林公园37号,我可告诉你,不能外传噢,我这个人喜欢安静。
离开茶色眼镜,我对章帆说,哎,他提醒我们到他家送礼唉。章帆说,我日他妈。我说,我日他祖宗!我说,你真的把“环保”的“环”字写成“坏”吗?章帆说,天底下能把“环保”的“环”写成“坏”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他!
我们买了几瓶茅台,我把中英街买的走私品带上,夜里赶到永清路树林公园37号。章帆说,你这假货怕是不行吧。
我说凭什么不行?程前进经常送他们领导,他说领导没有几个不是蠢货。章帆不再反对,我们的账上已经没有钱了,我们送不起礼了。茶色眼镜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奇,我们客套了几句,放下东西走了。第二天我们赶到茶色眼镜的办公室,茶色眼镜态度比从前还凶。我们的担心成了现实。茶色眼镜从办公室的角落里拎出我们的礼品,说,拿回去!拿回去!你们想腐败我吗?我们两个的脚像被钉子钉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廊里围了不少人,茶色眼镜猛然把我们的礼品扔到走廊上,滚!他故意高着声音吼。再腐败我我要到纪委告你们!
我全身的血液在头脑凝固了,我没有思维了。谢天谢地,如果我有一点思维,我会冲上去把茶色处长杀了。我的脸像被别人用破瓷碗在刮,刺拉拉一下一下地刮。我不知道章帆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摔碎的酒瓶一片一片捡起来的,他捡完后,居然用拖把拖干地,扶着我缓缓地下楼回家。
夜里我兜肚连肠地吐,出虚汗,身子软得像棉花。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我日他祖宗、日他八辈祖宗的茶色眼镜,他哪里是个人!章帆用热毛巾敷我的头,我靠在床头,章帆坐在床沿;远处的汽车声很清晰地呜呜嘟嘟,谁还在深夜里辛劳?我说,章帆,我不想做了,我没想到做生意这么难。章帆很长很长时间不说话,月光的斑驳影子一点一点在屋子里移。章帆说,巧巧,如果你不做了,我一定会把你入股的两万块退给你,但是我现在没有钱。我说,退不退无所谓,只是他妈的天天花钱买气受,我顶不住了。章帆说,巧巧,我拖着你下水,让你受苦了,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这是我一生中过的最难忘的一段时光。我说,是吗?章帆说,是,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太快乐了,太幸福了。我幽幽地叹一口气,说,你呀。我身上有点冷,用毯子裹住身子,章帆拍拍我额头,回房间睡去了。第二天章帆死气白赖请茶色眼镜吃饭,吃完饭唱歌又喝扎啤,酒喝多了,章帆和处长称兄道弟。茶色眼镜在包间里把公文包哗啦一声拉开,说,来。章帆把我们仅有的五千块钱塞进去,处长又哗啦一声拉上。章帆喝得太多了,身子软得像一摊泥,我请出租司机把他背到房间里,他全都不晓得。我很心疼这个男人。能把如此困难的环境当作幸福时光的男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受辱的男人………我给他擦澡,全身上下擦,我顾不得什么了,反正程前进认为我们已经睡了。
我拥着他睡,像拥着一个婴儿,真的,他像一个可怜的婴儿。这个男人太可怜了。他九岁死了父亲,十二岁死了母亲,他姐姐一手拉扯大了他。他的婚姻很不幸福。他不停地用自己的弱小去抵抗强大的社会,从不退缩,从不叫苦。他的可怜只在梦里才出现,是一种让人心动让人疼心的可怜。
半夜里章帆上厕所,发现我拥着他在睡。他惊喜地搂住我,我也使劲搂住他。我稍微推拒了一下,但已经不行了。好像刚学开车的人,准备踩刹车,却一下子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