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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章帆上厕所,发现我拥着他在睡。他惊喜地搂住我,我也使劲搂住他。我稍微推拒了一下,但已经不行了。好像刚学开车的人,准备踩刹车,却一下子踩住了油门。我踩住了他的油门,他的命门,也踩住了自己的油门和命门,我迎住他,他一下奔涌而入。
七
我们第一次做爱就配合得很好,我们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对方,没有一丝一毫的艰涩和生疏。我们像血亲一样,彼此有着天生的巧合,切入和回环,节奏和韵律。
我问,章帆,你怎么了?章帆抽噎着说不出话。我用胳膊支起身子,满脸疑惑地问,你不快乐吗?你很伤心吗?我让你难受了吗?章帆?章帆滚在我的怀里,索性放声大哭。我太幸福了,巧巧,我太幸福了!章帆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心突然颤栗起来,我摸着他的头发,缓缓地摸着,好像摸自己的儿子。在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这个大男人是自己的孩子。别哭,孩子,我说。章帆突然破涕为笑,很不好意思地擦干眼睛。巧巧,章帆说,我以后不哭了。我说,你以前经常哭吗?
章帆说,我姐姐说我喜欢梦中哭。我紧紧地搂住他,说,以后有我在你想哭就哭吧。
我们沉默了一会,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将来。我们有将来吗?章帆说,巧巧,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我说,有可能吗?章帆说,我相信自己。我们谈到了程前进,谈到了他的妻子柳丽。柳丽爱你吗?我问。他说,爱。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爱她?他说,她的爱让我害怕。章帆问,你们离婚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我说,是我妈,我上回想离婚她差一点死了。
我问,你呢?章帆说,第一是柳丽,第二是我姐姐。我说,你姐姐?他说,对,我是姐姐养大的,她比我大十三岁,我在她面前没有一丁点秘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第一次遗精姐姐告诉我怎么应付,结婚的时候姐姐告诉我怎么和女人发生关系。我笑起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吗?
早上起来,我们搭车回江汉平原。我们的公司揭不开锅了,我们回去借钱。章帆到监利县找他姐姐,我回油田找母亲。
茶色眼镜的罚款由十万降到三万,无法再降了,我们还要开展项目,我们需要钱。
母亲和我到银行里取钱。母亲问,你开公司的事,程前进支不支持?我说,妈,凭什么要他支持?母亲问,你们公司那个男人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呀,他是大学生。我没敢跟母亲说我和章帆两个人开公司,我说三个人,两女一男。母亲说,你们两个女人,夜里要把门关好!我笑着说,有谁敢吃你女儿吗?你女儿是有名的小辣椒!母亲说,唉,我把你惯坏了。我问母亲借两万,母亲给了我三万,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给我了。临走的时候,母亲告诉我一个地址,让我到武汉找一个牛伯伯。
牛伯伯的办公室很宽大豪华,他是单位的一把手。牛伯伯问我要了电话,立即拨打给母亲。牛伯伯说,没想到啊,几十年还能跟你联系上,你女儿跟你长得太像了!我们听不到母亲的声音,我们远远地坐在沙发上,牛伯伯在办公桌前显得威严而遥远。夕阳温和下来,金灿灿地铺过来,牛伯伯全身金红,像一尊镀了彩的佛像,定格在窗前。牛伯伯的声音低沉而舒缓,他们已经通了很久的电话了,似乎还没有中断的意思。章帆说,巧巧,牛伯伯年轻时和你妈谈过恋爱吧。
牛伯伯挂了电话,眼眶里泪光闪闪,他详细地问了我们的生意,专利技术资金和项目运作。牛伯伯很内行地提问,章帆一一作答。牛伯伯问,你有什么困难?章帆说,我们有很大的压力。牛伯伯问,什么压力?我脱口而出,牛伯伯,我们揭不开锅了!牛伯伯开心地大笑。你们啦,你们啦,他一边笑一边说,你们那一点钱也敢上这么大的项目?你们以为有一个专利就能开公司吗?我说牛伯伯,我们急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笑?牛伯伯说,凭什么不笑?临死的前一天,该笑的还是要笑!我和章帆跟着一起笑,我们感觉到了这个老人的力量,我们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曙光。笑完了,我说,牛伯伯,我觉得你像牛魔王!牛伯伯再次爆发出大笑。我原来就叫牛魔王,哈哈哈,我的绰号是你妈妈起的!
牛伯伯给了我们一个工程,这个工程让我们起死回生,是我们在武汉做生意的转折点。我们做工程的时候,牛伯伯多次站在窗口,慈祥安宁地望着我们。后来我知道了,牛伯伯年轻时的确和妈妈谈过恋爱,为什么没有成功呢?不知道。
工程快结束的时候,我才知道伯伯得了癌症,并且已经到晚期了。很多很多个傍晚,我陪牛伯伯站在他办公室的窗口中,背后是偌大一个办公室,前面是一个开阔地,夕阳的金晕一览无余地深下来。牛伯伯要我千万不能告诉我母亲。为什么呢?
我问他。牛伯伯说,我不敢打电话,每次走近电话心里就发慌。我问,您害怕死亡吗?牛伯伯说,我怎么会怕死呢?我问,那你心慌什么?牛伯伯叹一口气说,世界上有一种比死亡更让人害怕,更让人心慌的东西。问,是什么?牛伯伯摸摸我的头,说,孩子,希望你一辈子不要有。
八
从来没有见过章帆的妻子柳丽,但是第一次我就认出来了。我从母亲屋里出来,穿过向阳广场,穿过一排排的茶房练歌房和洗头房,准备回自己家里,迎面碰上一位少妇。少妇问,郭巧巧家在这附近吗?我问,你找郭巧巧干什么?少妇说,我找她有点私事。我问,你贵姓?少妇说,我姓柳。我的心一下子拉到嗓门上。少妇问,你认识郭巧巧?我说,我不认识,我没听说这一带有郭巧巧。我的手机响了,是章帆打来的,我朝旁边移了几步听电话。章帆问,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章帆问,我岳母同意见我了吗?我很不自然地说,谁是你岳母?章帆说,你妈呀!柳丽在几步远的地方盯着我,我突然发火说,他妈的谁是你岳母?你有这个资格吗?章帆一下于被我吼慌了,说,巧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收了电话,柳丽看着我。我说,你还有事吗?她说,噢,我还没说谢谢,你一直在通电话,我不好打扰你。我觉得好笑。我说,我要通一个小时电话,你要等一个小时吗?柳丽说,噢,对不起。
我的电话又响了,我不想接,是章帆的手机打来的,电话不停地响,我不忍心了,他就是一根筋的人。我说,喂,你怎么一根筋啊。电话那边说,你怎么骂人呀你?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喊,刘芹菜!刘芹菜哈哈哈大笑。我说,什么时候回来的刘疯子?刘芹菜说,快回来快回来,我们三缺一!我跑到家里,刘芹菜,肖处明和章帆支好了桌子等着。我抱住刘芹菜,她急慌慌地推开我,说,你别碰我的小宝宝噢!我这才发现刘芹菜怀孕了,肚子很有些鼓。我说,想不到,想不到,刘疯子也有当母亲的一天。刘芹菜说,我凭什么不能当母亲?我说,我以为你要疯一辈子。刘芹菜说,搓麻搓麻,我的手早就痒了。肖处明有了一些成熟男人相,他说,刘芹菜不能上,巧巧,你再找“一条腿”。找“一条腿”在我们江汉油田是说找一个人打麻将。我说,是噢,刘疯子不能坐了。刘芹菜抱住肖处明胳膊,边摇边说,凭什么凭什么?我只打一会儿还不行?肖处明高着声说,凭什么?你难道不想要孩子吗?刘芹菜期期艾艾地央求肖处明。肖处明说,你只能打半个小时,巧巧再调一条腿来!我想想也是,打电话找一条腿。我们四个开始摸风,东南西北,红中发财。我忽然想到柳丽,说我们今天到茶社去打吧。肖处明说,就在家里打,家里打安全。刘芹菜说,哎呀,巧巧,快点开始吧,半个小时马上就过去了。章帆看着我的脸,问,巧巧,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只管说!能有什么事?我想,天能塌下来吗?我今天就要看看章帆是英雄还是狗熊。我说,没什么事,搓麻搓麻!
我们四个以前经常在一起打牌,打得小。小赌娱情。但是我今天心神不安,打牌总是走神。一会儿想母亲,一会儿想到柳丽。柳丽会不会来?我一边打牌一边听门,好等一个多年不见的客人。有人敲门,我心里一惊,一只麻将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是一只九万。我打开门,原来是别人敲错了门。第二次敲门,我照样一惊,又是别人敲错了门。刘芹菜小心翼翼地打牌,边打边看肖处明的脸色。刘芹菜的变化太大了,她的脸上起了妊娠斑,怀孕使她变丑了,变老了,她只比肖处明大三岁,但是和肖处明坐在一起,像比他大十岁,像肖处明的姑姑或姨妈。刘芹菜原来对肖处明总是又拧又吼,现在完全颠倒了个,我完全不相信这是刘芹菜,温顺而胆小。
刘芹菜在阳台看花,章帆到菜市场买菜去了。我想,柳丽大概不会来了吧。门铃响了,我以为章帆买菜回来了,忙着去开门,门一打开,柳丽站在门口。
我们两个狠狠地对视着,有半分钟。我问,你找谁?柳丽说,你该不会再说你不认识郭巧巧吧。我说,对,我是郭巧巧,你找我有事吗?柳丽说,噢,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章帆的妻子、老婆和孩子的母亲,我叫柳丽。我说,噢?那请进吧。柳丽猛然间飞出一脚,麻将桌子踢翻在地上,麻将们四处逃窜,哗啦啦跑了一地。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你?肖处明跳起来。柳丽指着我的鼻尖,说,你们问她,你们问她!她抢我老公!我说,凭什么说我抢你老公?柳丽说,凭什么?你刚才为什么不敢说你是郭巧巧?你做贼心虚!
柳丽的眼泪突然出来,边哭边骂,郭巧巧,你自己有老公还不够吗?凭什么抢我老公?刘芹菜说,你抓住了现场吗?柳丽说,那我老公为什么不回家?他凭什么总说我不好?几个人轰一下子笑。刘芹菜说,凭什么?凭你自己没本事!柳丽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呜呜地哭,抢人家的老公还有理吗?她边哭边说。
章帆拎着几只塑料袋回来了。章帆看见柳丽,吃了一惊。柳丽从地上蹦起来,扑向我,刘芹菜横在我们面前。干什么你,想打架是不是?刘芹菜说。肖处明一把把刘芹菜扯在身后,自己横在前面。柳丽说,要什么现场?这不是现场吗?
我的老公凭什么给你买菜?你不抢我老公,他会给你买菜吗?章帆对柳丽说,你烦不烦你?你在家里还没有闹够吗?柳丽调转头去撕打章帆,塑料袋里的一条鱼被打掉在地上,鱼还没有死,在麻将上乱蹦,鸡蛋碎在地上,一塌糊涂。
我说,章帆,你们两口子要吵要打回你自己家里好不好?章帆一把抓住柳丽的衣领,把柳丽拖出门。肖处明追着捉住蹦跳的鱼,说,啊,好大的家伙:柳丽被章帆拎到了二楼。柳丽喊,郭巧巧,有这样抢人家老公的吗?门栋里的人家纷纷开门出来看热闹。
肖处明在厨房里熬鱼汤,我和刘芹菜站在阳台上,半天都不开口说话。血红的晚霞从防盗网穿进来,我们身上布满了零零碎碎的金光。我想起了母亲的三个问题。母亲的第一个问题是,巧,你一个要给我找两个女婿吗?我当然不想,我要结束目前这种不正规的生活,与其不幸的人拼凑在一起,不如各自分开。母亲的第二个问题是,就算程前进对不起你,犯错在先,你难道错在后面就不叫错误吗?他错你也跟着错,你不比他低级吗?他错你不错,你不比他高尚吗?我说不过母亲,她说的都是对的。我们是两个时代的人,她们那个时代讲理,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讲理了。我不想高尚,我只想幸福,哪怕是低俗的幸福。母亲的第三个问题我听进去了,她说,你找这个章帆,就一定能幸福吗?你看准了吗?如果再不幸福,你是不是再找一个李帆,王帆?
这些问题都无法回答。刘芹菜到厨房看肖处明做鱼。江汉平原的鱼是有名的,千煮豆腐万煮鱼,刘芹菜一会儿到厨房,一会儿到阳台。
我说,芹菜,你的脚怎么扎不住根?你慌什么呢?刘芹菜说,巧巧,你看出来我慌了?我说,还用看吗?刘芹菜压低声音问我,你当年怀孕的时候,程前进在外面有女人没有?我说,不知道。刘芹菜说,我最担心了,前后一年时间,肖处明能忍得住吗?我感到惊奇。我说,芹菜,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呀?你的潇洒劲到哪儿去了?刘芹菜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问她,你们过得好吗?她说,好,太好了,我总是害怕,我怕有一天会失去他,失去这种日子,我一想心里就发慌。我说,肖处明是好男人,他不会出事的。刘芹菜不自信地盯着我,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