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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妈她做到了,我自十四岁起就在醒香楼上艳帜高扬,迎来送往,颠倒的是男人们的心魂,掏空的是爷们的荷包。就这样一直等到十年后的今天,我才被本城首富苏察府的老爷赎了身,照着他许给我的承诺,于今日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地用八抬大轿迎娶我作苏察府的第五房姨太太。
鞭炮噼里啪啦爆个不停,到处是人声、鼓乐和唢呐声,热闹喧天。我的轿子终于抬进了苏察府的深深庭院。轿子过了一重门,又一重,接连过了三重,又好像绕了些路才终于停下。到了?我暗暗地问。
喜娘打开轿门,背了我出来,我只来得及从盖头下看见一溜石磨砖,砖缝间没有一根杂草,还有数不清的人的脚。
“看新娘子咯,看新娘子咯!”也不知哪的孩子喜乐地边拍手边高兴地叫,旁边有人立即逗那小孩:“德儿,赶明儿也给你接媳妇好不好?”那叫德儿的孩子不依地大叫:“我今儿就要,我就要那个新娘子做我媳妇!”人们听了哄堂大笑,在喜娘背上的我也不禁莞尔。可人们的笑声突然像被什么切断一样,生生地停了,然后是一声孩子的惊呼:“二娘!”
周围突然没了声音,喜娘本来稳健的脚步一下子凌乱起来,竟像背着我不停打圈。我心里惊讶极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喜娘的呼吸越来越散乱,周围有很多脚步声。我终于忍不住悄悄掀起红盖头的一角,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从红盖头下一眼望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个长相本来很美的女人,此刻鬓发散乱,双眼赤红,神情激烈而疯狂,一看便知绝对不是个正常人。她手里还拿了把明晃晃的东洋刀,劈头盖脸地朝我这边砍来。边上没人敢上前,只有个丫鬟远远地大声叫着:“二姨奶奶,二姨奶奶,你这是怎么啦?”
那被唤作二姨奶奶的女人眼睛一瞪,见人就要砍,人群被她吓得纷纷退向更远。但她想砍的分明是我。喜娘虽吓得够戗,却一直没把我放下,就这样背着我东躲西躲。背上背了个人,又吓得不轻的她体力开始渐渐不支了,终于脚下一个绊子,连带我一块摔倒在地。我的红盖头彻底被掀了下来。
那女人奔到我面前,大刀朝我身上猛力一劈,我绝望地闭上了眼。女人就是那随风的草籽,被命运的风吹到哪里只能在哪里生根发芽。我以为我流落青楼已是我这辈子最悲惨的命运,我以为苏察老爷娶了我,至少我有一日三餐和安稳生活,却没想到进门之日就是毙命之时。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从旁迅速捉住了那口钢刀,刀和手一起用力之下,那手的指缝间立即流出鲜红的血。刀在那手的钳制下终于再也动弹不得。我这时才有空看那手的主人,一张英俊而陌生的笑脸。
刀一下子被那男人夺走。
一声暴吼平地响起:“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谁把二姨奶奶给放出来的?”是苏察,他远远站着,神情威严残酷。丫鬟们这才纷纷跑过去抓那疯女人。拉拉扯扯间,一样东西从那疯女人的怀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镶银的瓷胎珐琅彩的鼻烟壶儿,凭我在醒香楼多年的历练,这东西只消瞧上一眼,就知道是康熙爷时的珍品。但以我的身价眼光,这样的东西尚入不了我的眼,比这更珍贵百倍的宝物放到我面前,我也是瞧都不肯瞧的。这东西吸引住我目光的原因是,它很奇怪,它瓶身上那只丑陋的蜘蛛长着张绝美的女人脸,这明明是个古物,可那脸却分明是眼前这疯女人的。我看了看那鼻烟壶儿,再看了看女人怨毒幽恨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连打了两个颤。
苏察快速拾起那鼻烟壶收入怀中,挥挥手叫人带走了那疯女人。我见他看向我,心里一慌,连忙把那红盖头胡乱又盖上,这班人才像没事发生一样继续进行婚礼的仪式。而我的心里却多了个极重的阴影。这苏察府的生活并不如想象的那么轻松简单,进门第一天他们已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我,往后等着我的又会是什么?
送入洞房后喧嚣的人声终于散了,大红的两支龙凤喜烛一直哭到天明,哭成了一堆蜡泪。我的新婚夫君并没有回过洞房,是喝醉了吗?还是到了手成了他的人再不用稀罕?醒香楼自有更多女人可以爱可以宠,甚至随手送出去千两黄金再多娶一房姨太太,在他来说也只不过像玩鸟的多添一只鸟,集古玩的多置一件摆设。我挺了挺腰,无论如何,无论怎样的境地,我也只能勇敢面对。
二
我一晚没睡,翠儿给我打来洗脸水时显然是知道的,她刚抱怨了句:“男人就是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当日在……”她话没说完,我盯她一眼,她连忙低了头不敢再往下说。翠儿是自小跟我的丫头,这次苏察连她一块也买了来。
她服侍我梳洗完毕,我照规矩去给当家奶奶和丈夫请安。走出房间,只看得见天空的一角。高的墙黑的瓦,深墙大院后关着我数十年乃至以后的生涯。曲径通幽,园子连着园子。水磨砖清理得很干净,可那大白杨树下的草却长得过膝,风一吹就窸窸窣窣地响。
丫鬟们本来远远地聚在一起说话,见了我立即散开。翠儿跟在我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乌鸦的叫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瞥见翠儿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带路的周妈走得离我们距离很远,才低声问:“你这丫头又想说什么?”
翠儿迅速抬头飞了四周一眼,也跟着压低声音:“姑娘,我觉得这里很怪。”
我皱了皱眉,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她一咬唇,半晌突然憋出句:“你看她们穿的衣服都多素,还有你看那灯笼!”
她手一指,我跟着看向前方,赫然看见前面那个大院子门前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白色?我的心打了个突,昨天刚刚娶我进门,这家里居然就挂上了白灯笼,强烈的不祥的阴影笼罩在我心头。这一路来我原没留意,回想过来,见着的人和灯笼的确都是素白一片。刚进门想杀我的疯女人,空空的洞房之夜,奇怪的白灯笼……这个看上去平常的深宅大院,此时让我觉得阴森甚至恐怖起来。
“到了,五姨奶奶请。”带路的周妈语气平淡,我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恭恭敬敬的态度里透着诡异,透着不怀好意。
这里就是苏察府的主屋吧,屋很大,门前挑着两个硕大的白灯笼,我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心地进门,并不敢乱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请爷安,请大奶奶安。”捧了茶跟进来的翠儿突然惊呼一声,整个茶盏都摔了出去。
“砰”一声惊得我也跟着抬头,我看见了苏察,他正神情恼怒地望着翠儿,却也掩饰不住他眼睛里的红丝和一脸疲态。他也是一夜没睡。但我的眼光立即就被这屋子的布置给抓住了,惊骇得也是说不出话来。
屋里很黑,这间屋没开窗,门也背光,阳光几乎照不进来。苏察就站在屋子的中间。他的身边却是三具棺材。每一口都是最上等的楠木,漆得光可鉴人。屋子后面靠墙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三个神主牌。
我有些吃惊,上面赫然写着,苏察大太太钮钴禄氏,四太太姚氏,最触目惊心的一个牌位是,二太太刘氏。这个二太太就是昨天拿刀来砍我的那一位吗?我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可这噩梦却偏偏不肯醒。
我悄悄溜眼往棺材里看。这一看,直惊得目瞪口呆,三具棺材里都放着尸体,看来死的时间虽不同却死得都不久。其中一具躺着的正是昨天拿刀砍我的那个女人。她脸色铁青,是死人特有的脸色,舌头却长长地吐出来,她不是好死的。
她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样东西,我正想仔细看个究竟,苏察已仰头吼道:“周妈周妈,你把新奶奶带来这种地方做啥?赶紧带她回去。”
顿了顿他又对着我淡淡道:“玉,这种鲜色衣服你最近还是不要穿了。”我一句话也不敢多问,跪伏在地下的翠儿赶紧爬起来搀扶了我走出去。刚出门,碰上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正是那个十一岁的德儿。他是苏察正妻生的孩子。
我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回了自己的屋,心里头那种毛毛的感觉还是久久不能平息。苏察家娶五房就死了三房,其中一房昨儿个还活生生地拿刀四处砍人,今儿就躺在棺材里,看样子分明是个缢死鬼。我几乎分不出昨天看见的是人还是鬼,难怪苏察昨天没有回来,难怪今儿一大早到处是一片素。喜事后紧接着又是丧事,这高墙深院后隐藏了多少秘密。光想想我已不寒而栗。
苏察晚饭后进了我屋子,夜凉如水,白日里的恐惧突然间化成了浓浓的春情,床很大,苏察老爷既勇猛又温柔,仿佛回到了昔日醒香楼日日缱绻的辰光。他抱我过膝,这时却从边上搁着的衣服里摸出个小瓶儿。正是那个蜘蛛身子美人头的鼻烟壶,他用指甲挑了少许送入鼻下,轻轻一抽,脸上的神情竟是欲仙欲死。我有些惊疑不定,这年头儿,喜欢吸食鼻烟的爷们不少,也有喜欢房事时吸食助兴的,但像苏察这么陶醉的神情我却是第一次看见。他见我看着他,微微一笑,将一点鼻烟送人我的鼻下:“快吸。”
我抽入鼻中,不见怎么,又自己接了瓶儿挑了些狠狠一抽,只觉一阵巨大的冲击冲上脑际,我兴奋得手舞足蹈,无法自控。苏察将我紧紧抱住,天上的月更圆。
这一夜,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是我有生之年最快活的一夜。月光照在我手中的瓶儿上,我突然发现这个鼻烟壶并不是我之前看见的那一个,那蜘蛛身上的美人头并不是二姨奶奶的样子,那是个我从没看见过的,娇弱如弱柳扶风,美丽如春花初绽的女人。同为美女的我竟也看呆了。
三
鼻烟壶上那个美人头我不久就看见了活生生的人。苏察家五房妻室,死了三房。剩下的就是我和三姨奶奶。三姨奶奶杨氏在苏察府更像一个隐形人,我来了半个月没见到她人,连下人们也不曾提过。翠儿特地去为我打听过,想琢磨清楚这位资历比我老的姨太太的性子,每次总是刚起个头儿,根本就没有人往下接。
我也提过要去请安磕头,苏察却体贴地说免了。人们对于这位三姨奶奶讳莫如深的态度引发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有天德儿放风筝被我撞见,那是个大软翅的凤凰儿,做得骨架奇俊,五彩缤纷,相当漂亮。看孩子欢快地在长草间跑来跑去,好久没有的童心和活力仿佛我多看一眼就能多回来些。所以我站住了,静静地在那看着他放。
那天的风很大,风筝线突然就被绞断了。那风筝往左边的一个院子落去。德儿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开始大哭。哭得我心慌意乱,忙道:“德儿少爷,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啥呢,风筝断了捡回来姨娘替你接上。”
我这话不但没起到安抚作用,德儿反倒哭得更凶。我怎么问他也不肯说话。
德儿的小丫鬟吞吞吐吐说,“那是三姨奶奶住的地方,德儿少爷不能去的。”我轻轻横了她一眼,道:“做主子的不能去,你做奴才的还怕跑趟腿么?”那丫鬟一听脸色就变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是磕头,一句话也不说。但她不想去的意思很坚决。
我当然可以拿出做主子的威势迫她去。不过对这位三姨奶奶的好奇心时日已久,我不借着这机会过去看看,那我就不是玉梨春了。我立马和颜叫住那小丫鬟,叫她带路,和翠儿一起进了三姨奶奶的赏芳园。那丫头神情迟疑,好半天才挪了步,带着我弯弯绕绕,一路上磨蹭了半天才到一个精致的小院落处。她却再也不肯走了,她甚至边磕头边说,如果我非要她进去不可的话,她宁愿死。
我心里暗暗有些恼怒,只是也不便和个下人过于计较。自己带了翠儿径直往那座院子走。院子的门是关着的,伸手轻轻一推,那门应手开了。我突然有些犹豫,毕竟有二姨太砍我的前车之鉴,我这么自己送上门是不是很不明智呢?
看那下人们讳莫如深的架势,看那小丫鬟死也不肯进院的态度,这三姨奶奶也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我到底要不要进去呢?
“谁呀?”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我此刻想走也已晚了。已经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从那幽幽窄窄的小径上往里走。这个三姨奶奶……我一看见她就话都说不出,她和那天欢爱时苏察拿出的那个瓶儿上的第二个美貌女人的样子一模一样。这苏察看来是个有怪趣味的男人,他给他的姨太太都绘了样貌在鼻烟壶上,却在和别人欢好时拿出来赏玩吸食。让我疑惑的是,那分明该是个古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