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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5年第03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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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隐约想,大概又是给那个军代表送礼吧?她没问。
  她们在百货公司里挤了一身汗,恰逢上海服装厂展销,东西俏得不得了,也贵。白大夫累得气直喘,和一个比她还胖的女人大吵一架才得胜回营。一回家白大夫就急着把战利品给小四儿披挂上了,浅绿春装,灰条绒裤子,鞋子没买,白大夫就把自己的厚底大皮鞋给小四儿穿上了,她上下打量一番,很满意:“行了。”小四儿还在迷糊中,她记得衣服买的时候尺码明明是妈的,怎么就上了自己身上了?原来白大夫想着费这些心力也不知道值不值,衣服买大了两码,想着不行就留给自己穿吧,损失尽量减小。临出门白大夫给小四儿吃了两片药,小四儿就隐约知道自己是干嘛去的了,毕竟十七八岁的姑娘了,而且家里就是那种诊所。白大夫交代了她几句话,然后目送女儿出门。
  
  天还没有全黑,小四儿匆匆走在街面上,她低着头想着心事,对擦身而过的我完全没有察觉。我奇怪那宽大的新装套在她身上跟戏装似的,显得她那么弱小。小四儿一点也没想到白大夫正在家里替她后悔,她后悔就这么让姑娘去了,怎么也该给孩子搽点胭脂什么的,捣瓷得像那么回事就好了。
  军代表不在家,小四儿松了口气,她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回身快走了几步,她抽了口气,回去怎么和白大夫说呢?她妈再怎么不高兴从来不打她,只掐她,掐她比打她还难受百倍、疼千遍。
  等了好久,她终于看到军代表了,军代表背着手,像腰痛似的慢慢踱着步。小四儿从树后面晃出来,和军代表打了个照面。天暗下来,她几乎没看清对方的表情,她就那么急急笑了笑,笑容很快在脸上散却,变成一个愁苦的印子。两个人好像有默契,一前一后就往屋里走。过了两小时,小四儿从屋里出来,她好像虚脱了,膝盖一点力气也没有,脸色先有些泛黄,走着走着汗出来了,脸才开始有了血色。
  她回到家,酒麻木早鼾声大作睡死了,白大夫一面泡脚一面在等她,听到她进门的声音白大夫三把两把擦了脚就迎上来:“怎么样怎么样?”小四儿点点头就准备去睡觉了,家里窄,她没有自己的房间,一直睡走道的行军床,白天收起来晚上打开。她忙着铺床,白大夫亦步亦趋地还想知道更多,她凑近小四儿:“他抱你没、他亲你没?”她口里一股热烘烘的气直扑向女儿,她热切的样子使小四儿感到意外,她一面铺床一面用连串的点头来结束母亲的追问。
  白大夫还是不满意,但她知道想要从小四儿那里掏出更多的内容是不可能的了,小四儿已经躺下了。黑暗里小四儿大睁着双眼不敢睡,一闭眼那个男人的脸就朝她扑了过来。
  过了几天军代表托人带信来要她过去“玩”。小四儿就穿上她妈给她准备的行头去一趟。军代表的老婆孩子都还在外地没调过来,军代表的寂寞可想而知。开始小四儿主要工作就是为军代表排遣寂寞,接下来小四儿就开始给军代表收拾屋子洗衣服。她在军代表的屋子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往往一下班她就往军代表家赶,军代表的邻居已经认得她是军代表的“侄女”。大家当面都热情地招呼她,故意做出亲热的样子,背地里都对她撇嘴,很快就有好事者将这些情形传到小四儿的街坊四邻耳中,也传到小四儿的单位。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哥哥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音讯,白大夫开始在家摔锅打碗:“我做什么孽哟,别人家养的往怀里扒,我养的是赔钱货,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她一骂小四儿就不去军代表那里了,军代表带了几次信她都装不知道。军代表到医院去找她,她提着簸箕站在他面前,有种不认识他的神气,他说:“你不去了?”她满脸的茫然,什么也没说,他就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他们身后交织着各种目光,等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大家就相互挤眉弄眼。半年后,何大壮就被放了出来,他放出来那天他妈白大夫狠狠高兴了一下,重新烫了个鸡窝头,还买了很多菜,又将儿子的床上用品全部翻晒了一遍,等到天黑,白大夫还是没看到儿子的身影,焦急地要家人出动出去找,她认为是儿子忘记了回家的路。
  天可怜见,天才儿童何大壮七岁就能独行万里去奶奶家,怎么可能会忘记回家的路呢?
  第二天消息四下传开,那天何大壮一放出牢房没有急着回家,他要找那个告他的女人问问清楚,他想不通,回回在床上都把她整治得舒舒坦坦的,她要的东西一件没少给买,的确良啊,尼龙袜子啊,到小饭馆里吃胖她十七斤,怎么会反咬他一口?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原来那样的货色居然就找了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她是一面和何大壮“玩”一面和那个男人处了段时间。女人担心何大壮坏她好事设了法让他坐牢好来摆脱他,何大壮坐牢的半年内女人已经结婚,甚至还生了一个儿子,有好事者说这孩子部分长得像她爱人,一部分像足了何大壮。何大壮气啊,想不通啊,他在人家还贴喜字的新房外转悠了大半夜,寒冷的屋外到处是臭烘烘的气味,屋里不知谁家传来女人的嗯哎声,这些都叫他发疯。清晨他看见那个睡眼惺忪的女人出来倒痰盂,他大脑二脑忽然混乱起来,上去就踢了一脚,一脚不解恨,他又接着踢了两脚、三脚……
  劳改释放犯何大壮在释放第二天就以故意伤害罪再次入狱,白大夫一下子就从一个热乎乎、闹腾腾的人变得安静起来,她什么也没说,撤掉了过道里的行军床,让小四儿住到哥哥的小隔间里。
  那夜小四儿失眠了,床上铺着厚厚的棉絮,带着阳光的气息,手指头和脚指头触到的都是柔软温暖,她使劲拧了自己几把,感慨万千。
  没多久军代表调离了,他调离的原因受到了人们多种猜测但没得出明朗的结论。临走他将小四儿做了安排部署,军代表的意思是想叫小四儿和他一起到另一个城市去,那个城市没有这里夏天难耐的炎热也没有这里冬天的潮冷,那里四季都很温暖,听上去就像梦幻的城市一样。其实军代表是个体恤的好军代表,一直以来不断接济过她家各种粮票、油票、煤票、蛋票、布票……票的种类和名目都多得让小四儿记不清楚了,何况军代表给她安排的工作是站柜台卖东西的售货员,从清洁工到售货员可是迈了一大步,这是多少女子想都想不来的好运气,小四儿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想都没想过这辈子会离开家。军代表带着伤感离开,他离开的时候留给她二十块钱。钱,小四儿没上缴给家里,此前她挣来的每一毛钱都是上交的。她买了两件梦寐以求的新内衣,此前她都是穿的白大夫用旧的,她不是嫌旧,内衣改小没什么难,有些地方改大她却好犯难,总是穿得她透不过气来。
  小四儿谈了个朋友。
  这事是我姐最先告诉我的,那男的是我姐一个厂的钳工,我见过,长得一般,瘦高个,写一手好字。那男的很有上进心,家里老人多病,他看够了医院的冷脸,痛定思痛决心一定要找个医院的老婆解决看病排队的大问题。钳工对小四儿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他是在父亲出院那天到结算处结账时发现了正在扫地的小四儿。其实看小四儿扫地也是一种享受,和护士无二的白色工作服很好地勾勒出她的身段,她悠然在走道里走着,轻灵地将垃圾扫进铝合金的簸箕里,阳光沾到她身上却反而像是将她弄脏了。她是无欲无求的,她是冲淡的。她那么美丽。
  姐说钳工和小四儿肯定成不了,他家穷,下面四个嗷嗷的弟妹还有一个瞎眼老娘,这样的人家白俄是不待见的。但钳工有着一般男人没有的优势——厚脸皮。他开始时约一帮哥们去医院蹲点,大家都在花坛里以拉屎的姿态蹲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一看见小四儿出来,钳工就赶紧起身上去和她搭讪,她不理他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第二天还去,比人家上班的还要准点。好女怕缠郎,一来二去,那些陪伴的哥们很快就被告知不用跟着去了。
  小四儿当然了解自己妈的性情,所以她和那钳工的恋情一直是地下状态,男的想见女的的时候就站在她们家窗户边吹口哨,口哨声一响,女的就赶紧找个理由出门。白大夫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就将他们的事情搞得一清二楚,有天口哨声响起的时候,她将早就预备好的洗脚水泼了出去,口哨声立刻戛然而止,然后是呸呸吐口水抖衣服跺脚的声音。白大夫瞟了眼小四儿,说:“睡觉去吧。”小四儿的脸煞白,她慢慢转过身回房间去了。后来钳工托我姐,我姐再托我去找小四儿出来,让他们谈谈。
  其实他们找我也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忘了我也是个男的啊,更何况我们家也穷。我一去,白大夫对我就是副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的样子,我和小四儿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站在旁边斜眼瞅我。真没道理,好歹我二叔还借过钱给她儿子呢!
   小四儿很聪明,不用我多说什么就答应和我出去“办事”。我俩一前一后往江边走,我们有一年多没见,我发觉她好像突然长高了很多。江边道儿黑,有时候我们俩几乎是紧挨在一起,她的头发偶尔擦过我的脸,有一股好闻的香气。我的心莫名其妙地乱蹦起来,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在月光下泛着荧光,眼睛格外透亮。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巧悦耳:“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恭喜你啊。”我的心跳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故做平静地说:“还行吧,就是有点远,在上海。”“真了不起,你是同学中最有出息的。”她毫不掩饰着羡慕说。大概吧,那时候我是同学中公认最有出息的一个,书读得顺利,考的大学也不错,大二谈了个女朋友,波澜不惊地谈了三年恋爱,工作也顺利,和女朋友一起分回武汉,开始了我平淡的上班生涯。
  
  但那个时候说有出息的话还太早,我们同学中有的发财有的下岗有的坐牢,只有我始终在医院老老实实一直呆着。有一天我的一个发了横财的同学来请我吃饭,这个同学就是当初与小四儿轮流摆尾的绰号“牛皮筋”的那个。他父母去世早,他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一直对学习没怎么上心,后来只勉强读了个职专毕业,读的竟然是护士专业。当时学校为招几个男护士特地降了三十多分的分数线,也就是说他如果不选这个专业,他的分数可能读职专都不成。
  男护士毕业后并没有服从分配到精神病院工作,而是在家里晃了几个月,男护士一点也没在意这份其实得之不易的工作。他先到一家小药店试做了售药员,工资低待遇差,渐渐他和医药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混熟就跑到医药公司去做了销售人员,东倒腾西倒腾他换了两家公司竟然慢慢就成了气候。好几次同学聚会他总是到场就大声讨要帐单付帐。那时候他手里总攥着个大哥大,不是现在手机的普及型,而是状如黑砖头,有根小天线支出来,一说话就得到外面去大声嚷的那种。当时我们各家安电话的都少,对他的派头都心理失衡得厉害。但我们很快就知道他成功的关键,那就是他娶了一个精明强干的事业型老婆。他老婆也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家境优越的女同学,女同学的舅舅开了个医药公司,其实也就是家庭作坊式,但属于提前富裕的那帮人,连带亲戚也一起奔起了小康。虽然男护士挺能折腾,但比起他老婆就差老鼻子了。有一次我们聚会的时候他老婆也在场,瘦小枯干得简直不像个女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每句话都有骨头,堵人。她也就出场过那么一次,用男护士的话说她嫌我们档次太低。有一次小四儿竟然也参加了我们的聚会,让我们每个人都大感意外。
  小四儿那晚和我一起到江边后不久,钳工和我姐就来了,我们很识相地退场。我姐和我一路走一面说:“我看没戏”。我不明白我姐为什么觉得没戏但又忙乎着撮合他们,总之钳工当时又是说又是哭又是跳,前后一个多小时小四儿都没怎么说话,她等他说完就一句:“我妈不让。”然后转头就走了,钳工顿时傻立在原地。后来我又被委托去约小四儿出来谈过,我运气不错,白大夫出门玩牌去了,小四儿一个人在家,她清理了一只纸箱,说里面都是钳工给她买的东西,拜托我送还给他。她的态度非常冷淡,我抱着纸箱出门的时候想,谁再来求我我都是不上这家的门了。后来听说白大夫单独找过钳工谈话,谈的主题并非是要钳工想开点,而是小四儿曾借给钳工一点钱给他买摩托车,白大夫说你别赖,早点还钱,我们家什么人?我儿子都坐了二回牢啦,咱谁都不怵。
  小四儿一直就没谈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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