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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他们在奶奶的枕头里翻出了六万多现金。我们真不敢想象,奶奶居然攒下了这么多钱。奶奶死时瘦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和一张蜡黄的到处都是褶皱和老人斑的皮。奶奶有钱,但她不知道拿这些钱干什么用。
在我们老家,死者的钱财是不能独吞或者留在家里的。
死者留下来的金银首饰可以当作传家宝被留下来。但是,除了奶奶手上戴的那两个戒指外,我妈和婶婶姑姑她们什么也找不到。这非常反常,传说中,我奶奶手上的金银首饰很多。在我曾祖父的那一代,我们李家是当地有名望的有钱人家,到爷爷手上才逐渐败落下来的。父亲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爷爷奶奶不断将那些东西转移到不同的地方,父亲说他亲眼看到过那些硬货。父亲总是将金银之类的东西称之为硬货。父亲说,爷爷奶奶每人用双手捧了一捧后还有很多留在桌面上。
我们家族的人,包括二姑三姑她们这些已经嫁到外地的我奶奶的女儿,都很失望,很生气,从此恨死了我小叔叔,大家都暗地里诅咒我小叔叔。我们家族里的人,平日里,各怀鬼胎,小算盘都打得跟鬼一样精,但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惊人的相似,大家都恨我小叔叔,恨我奶奶的那些值钱的金属,都让小叔叔独吞了。
从理论上讲,只要我奶奶还有气息,她便是我们李家的最高领导人,她将那些传说中的宝贝移交到谁的手上,是她的自由,她有这样的权力。
奶奶留下了一大笔现金,但我们必须要将这些现金全部花费在她的后事上,而那些可以当作传家宝留下来的东西她却只交给了她最小的儿子即我小叔叔。
小叔叔是我奶奶最疼爱的儿子。当年我奶奶以五十岁的高龄生下了他,令所有的人包括我爷爷在内都大吃一惊。我三姑常说我奶奶这一辈子只生了我小叔叔一个儿子,其他十一个子女,都不是她生的。
当时是冬天,很冷,还下着小雨,空气里弥漫着南方冬天里那种可怕的湿冷的寒气。我们的祖屋有一个大天井,冷空气和碎水珠从这个几平方米大的窟窿中呼呼而入。为了抵御这彻骨的寒冷,小叔叔在天井旁生了一个火炉。炉子是用旧油桶改造的,燃料是工业重油。老人们都说生了这个火炉后暖和多了,还可以在上面烧开水做饭什么的,真是方便。
在我回到家里的第三天,火炉熄火了。本来好好的,它就自己熄了火。我父亲和其他的五六个叔伯兄弟都曾试图将炉火重新点燃,都没有成功,还弄得屋子里到处都是灰烬。
这事说来也好笑,小叔叔只是用一根长约一米的铁条在炉子上捅了捅,便将火炉捅通,火焰冲天而起,将小叔叔的脸烧成了一个“烤猪头”,脑袋的前半部分头发都烧糊了。小叔叔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脸,胖了一倍还不止,颜色是北京烤鸭的那种鲜艳的颜色。
这几天里,祖屋里一直吵吵闹闹,这时,因为那团冲天而起的大火和小叔叔的脸,以及浓烈的类似于烧鸡毛鸭毛的那种焦味,让大家屏住了呼吸。然后,大家的目光一起落到了我奶奶留给这个世界的那把老骨头上。那一堆干枯了的老骨头虽然已经无法动弹,但我似乎看到了奶奶那刻薄的眼光,听到奶奶总是让我满身直冒鸡皮疙瘩的笑声。或者说,一股神秘的力量正伴随着从西伯利亚飘来的冷空气无所顾忌地四处流淌。
小汉的电话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操。我压低嗓子对小汉说,正在开会呢,一会我打给你。
从那以后,我们都将小叔叔叫做烤猪头。小叔叔就是以这样一个烤猪头的形象完成了奶奶丧礼的全过程,而且还由他摔了孝子盆。小叔叔摔孝子盆时我想,奶奶是否还能将已面目全非的小叔叔认出来。
我们那里至今还是个迷信的地方,所以,老人家们都说,真是误会呀。老人家们说的误会指的是我奶奶把我小叔叔当成其他人了,譬如我。因为她老人家是绝不忍心让小叔叔变成这样的。大家都说,小叔叔之所以被烧成烤猪头是奶奶发挥她的魔力所致。这是一个误会,大家都说。就像我在回家的路上发生的意外一样,是误会。大家还说,奶奶同时选择了小叔叔和我,让我们遭受不愉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奶奶下葬那天,我听到了各种各样形式繁杂的哭泣声,但我看不到泪水,包括我母亲、婶婶和姑姑们,都只是干嚎一通。而夹杂在抑扬顿挫的干嚎声里,手机的铃声也此起彼伏,蔚为壮观。我听到二姑和三姑小声商量以什么样的一种声音、什么样的一种腔调才显得更动人一些,而我婶婶和小婶婶则不停用手揉眼睛。看到这些,开始时我想笑又不敢,后来见得习惯了,就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我不时扭头去看看弟弟正在干什么。前些时候,我母亲打电话给我时总是顺带说几句弟弟的坏话,她说弟弟现在越来越不听话,还列数了他的十大罪状。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一问弟弟,母亲所言是否属实,如果属实,我则要搬出兄长的身份教训教训他。
除了不时与小汉通通电话,我弄不明白在那几天里我都干了些什么,其他的人又干了些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们虽然是在给奶奶办后事,但没有谁真正将心思放在这场后事上面。
如果不是因为我叔叔那么有钱,而且舍得将这些钱流水一样用在奶奶的身上,这六年来,就算奶奶没有被病折磨而死,也早就躺在祖屋里长虫子了。奶奶卧床在家的第三年起,除了叔叔婶婶外,所有人都同意放弃对她继续救治,谁都没有明说,但心照不宣,即是让奶奶自然死。因为叔叔婶婶所谓的孝心,奶奶在这个世界上又多受了三年的苦。
现在我想起那个将奶奶抱进棺材的人说的那句话就想笑。那人一抱起我奶奶的尸体后就大发感慨:噢,这么轻,跟没有一样!当时我们都跪在地上,一愣之后都笑了起来。那个人说的可是事实。我们都知道不应该笑,但我们都笑了。那几天里,我在给奶奶磕头时总是怀疑,我到底是向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身体在磕头还是在给一床被子磕头?奶奶去世时已经瘦得像一张纸那么薄,盖上寿被后根本就分不清楚这寿被下面是否有人。准确说,是否有一具尸体在一床华丽的寿被下面。
丧事终于圆满完成。到底是喜丧,完成了就完成了,大家没什么感慨。我很累,身心疲惫。虽然这是喜丧,但仍然身心疲惫。大家也跟我一样身心疲惫吧,我想。
仅此而已。
好吧,既然跟小汉通了那么多个电话,我就干脆再跟她发生点什么吧。在这个喜烦参半的丧礼之后跟一位女孩发生点什么,多么有意思呀,我这样想。大不了见光死。
我跟小汉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我问堂弟要了他们家一间闲置着的屋子的锁匙。
早上,刚刚起来,我就对家里说,我要回单位上班了,然后带上我的六千块钱,离家而去。
我留下五百块钱现金,把其余的钱存进卡里。我只是去见一个叫小汉的内蒙古女孩,不需要作有钱人状,五百块钱够用了。
我们终于见面了。小汉不是青蛙,也不是恐龙,她身上也没有传说中的羊膻味。一句话,小汉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十二倍。像一部分网络爱情一样,我们不反感对方,还用肢体语言成功地诱惑了对方。
要命的是,在叔叔家那间闲置着的屋子里,我们遇到了叔叔,和一个不再年轻但仍然妩媚的女人。
小汉的脸红了,我的脸红了,叔叔的脸也红了。
那个女人的脸好像没有红,或者她化了妆吧。这个女人的身段还很好呢。其实我没敢多看她的脸。
离开之前,我把锁匙还给叔叔。
我跟小汉住进了一间廉价的旅店。旅店的房间肮脏,而且龌龊。
多么好呀,由虚无想象扭进逼真现实的情感。我甚至想写首诗来歌颂这美好的生活。
正当我和小汉兴高采烈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来了。天呀,为什么来得这么巧?简直是可恨。经历一翻周折后,我打电话给弟弟,要他拿钱来赎我。
我把钱还给了弟弟后,还准备多给他五百块。我要用五百块钱来收买他,让他保守秘密。弟弟说,哥你以为我是一头猪呀?
小汉死活要跟我回居住的城市。她说,她只去二天。我无可奈何,只好依了她。我已打定主意,下车后,尽快把她甩掉,最好能把她扔在汽车站。
并且,马上更改手机号码。
好,现在我终于坐上了回程的班车。
好,奶奶的丧事圆满完成。
奶奶的丧事并没有使我平静的生活受到影响,再怎么说,这是喜丧。
新伴
■ 张晚衡
陈老自老伴死了以后,便没了魂似的,大白猫就是这个时候到了他的家。小女儿怕他寂寞,让他把注意力转移转移,别老是想着往事,弄伤了身体让子女们挂念。
大白猫拿来时,是放在一只纸盒里,纸盒一放下,陈老的小女儿就嚷着说:爸,你看谁来了。陈老就踢了踢纸盒,纸盒里连声应道:喵,喵——陈老摇了摇头说:咱家从来不养猫,快把它拿走。小女儿说,咱家过去不养猫,是我妈对猫过敏,皮肤长疙瘩,现在你又不过敏,再说它又要生小猫了……陈老转过身就走:那就更不行了,我这一辈子养你们都养怕了,哪还有心思养小猫!小女儿就不高兴了,噘着嘴说:这是专门从朋友那儿讨来的,朋友一家今天就移民加拿大了,我家里又养着狗,猫狗是天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总不能把一只要生小猫的母亲丢在外边当野猫吧。陈老返过身说,那就送给别人好了。小女儿眼珠转了转,心怀叵测地说:只好这样了,等我找到了要它的人,就把它抱走。陈老一挥手:不行,现在就抱走。小女儿问,抱给谁呢?陈老无言以对……
小女儿一走,陈老的眼睛就转到了大纸盒上,大纸盒静悄悄的,完全不像有个活物。陈老启开盒盖,大慈大悲地唤道:出来吧,让我们见见面!盒中毛绒绒的一团雪白,却是一动不动,陈老又道:出来,出来!盒中仍然毫无动静。陈老凑过去看,只见那团雪白的绒毛一抖,一对又圆又亮的蓝眼睛,灵巧地转向他,且是惊鸿一瞥。陈老情不自禁地问候了一声,他说:你好!声音柔和了许多。可那蓝蓝的眼睛只是盯着他,不置一词,无论陈老叽哩咕噜地跟它说些什么,它都固定了这种表情,不为所动。
陈老本可以省下这些废话,径直把它从纸盒里抱出来,他也确实打算这样做了,可当他的手刚一抱着它,却发现它在发抖。他只好把手缩了回去,赌气地说,那好,有本事你永远别出来!说完,就找自己的事干去了,翻翻书看看电视,洗洗漱漱什么的。其间,有几次路过纸盒,还送了食去,可那纸盒和那只白猫都原样未动。直到他上了床熄了灯,熄灯之前他还叫了一声,我睡了啊,你自由活动!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陈老一睁眼就想到了那只猫来。走到纸盒跟前一看,纸盒和猫仍原封未动,甚至小碟里的剩饭剩菜,也没有丝毫动过的迹象,和昨天一佯。陈老这就奇怪了,连忙给小女儿打了电话。小女儿笑着说:那是波斯猫,生性娇贵、胆小,猫又通人性,准是听见你不想要它才生气来着,你多哄哄就好了……陈老哼了一声说:奇谈怪论!
放下了电话,陈老就想起刚结婚时的老伴来,他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老式婚姻,他记得,刚过门时的老伴,就和这猫一模一样,一碰她就浑身发抖,缩到床角里一动不动……一袭伤感在陈老心里一掠而过,他轻轻地摸了摸猫的毛说,既来之则安之,过两天就习惯了,请出来吧!
那猫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伤感,尾巴轻轻摆了摆,还真的站了起来,且冲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陈老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就叫你喵喵吧!
在陈老的期盼下,喵喵迟迟疑疑地跳出了纸盒,但并不走远,两只蓝眼睛更是盯着陈老不放,以提防他的不轨。陈老已领教了它的胆小,索性转过身走掉,给它留个宽松。以后几天、陈老都持这种低调,就是双方碰了头,也只是行注目礼似的,看上对方一眼,然后形同陌路,各走各的,即便给它送食送水也不例外。
渐渐地,喵喵的惊恐不安终于消失了,再看陈老时,也没了那种机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懒洋洋,眼睛一眯,嘴巴一张地打声招呼,似有似无,潦潦草草。
看着拖着一个大肚子的它,陈老突然意识到,在他的家里实实在在地多了一个孕妇,不觉地,心里便有了一份凝重。不过,陈老养过孩子却没养过猫崽,想起隔壁好事的孙太婆,便决定问一问。
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