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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海心里哼了一声,这个菜仁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得真像!他决定不给菜仁任何机会,先挤兑挤兑他。老四海苦着脸道:“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他们要是真把我弄死了,我就算超脱了。您呀,不应该救我。”
菜仁呵呵了几声:“你才什么岁数啊?你配说‘超脱’这两个字吗?你也就三十岁吧?”
老四海道:“我三十二了。”
菜仁晃了脑袋:“我整整比你大一轮,我都没超脱你能超脱吗?”
老四海摊开手:“我女朋友跑了,黑社会把我的钱也全抢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好。”
菜仁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全是因为感情的事。我是从你们这岁数过来的,我明白。嘿嘿,听我的,回家吧。你是北方人吧?”老四海点头。菜仁接着道:“咱们都是来南方挣钱的,结果没几个能把钱带回去,都赔啦。我比你大了十多岁,现在一样是没挣着钱。我再告诉你吧,女朋友跑了,咱不怕,那说明你命里没有。好好混,将来保证能找个比她强的女朋友。”
老四海抬杠道:“你也没见过,你知道她有多好吗?”
菜仁仰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对,我没见过她,也不应该背后说人家坏话。反正啊,你将来的女朋友保证不比她差。”
老四海真拿不准了,这家伙真缺心眼还是假缺心眼?他再度狠了狠心:“您走吧。”
菜仁果然站了起来:“好,我走,你好好想想。”说着,菜仁转身要走,但腿一动立刻又停住了,他转过头来,关切地说:“你不会要自杀吧?”
老四海阴沉着脸道:“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活着干什么?”
菜仁一把抱住老四海,似乎一撒手老四海就要重新回到海里去。菜仁细声细语地说:“年轻人,千万别想不开,不就是回家的路费吗。”说着他掏出钱包,拿出几百块钱。“拿着,坐轮船走,路上节省着点,然后坐火车回北方。你别嫌少,我手里就这点儿了。”
老四海惊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菜仁瞪着眼睛道:“我也不是白给你的。”
老四海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好人?现在还有好人吗?现在的好人比大熊猫都珍贵!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不图名利不早起,这个菜仁终于把尾巴露出来了。老四海狞笑着说:“怎么个不白给我?”
菜仁从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给老四海:“这上面有我家的地址,你要是有了钱就给我汇过去,我也不是富人。”
老四海又沉吟了几秒钟,最后发着狠说:“我要是不给你汇呢?”
菜仁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你还真不是那种人,我能看出来。嘿嘿,就这样,赶紧走吧。要不,我把你送到码头去?”
老四海喉咙里像塞了几只死耗子,堵得死死的。他勉强说:“我自己走,不麻烦您了。”
“你得保证,不能自杀。”
老四海掂量着手中的钞票,艰难地说:“我不自杀。您就放心吧,我保证不自杀。”
这就是老四海离开海南的经过。
由于担心在机场再次遭遇埋伏,老四海便按照菜仁的指点,取了行李,坐上条破烂的客货混装船,直接去了湛江。然后他从湛江转火车到了广州。
破轮船穿越琼洲海峡时,台风又杀了个回马枪。漫天的浪头有五六米高,船身倾斜到45度,老四海觉得肠子一个劲地要从喉管钻出来。他估计这是海口老板在背后作祟呢,他和贤淑都希望自己一死了事,索性请出了老天爷。
几天后老四海只身到了广州,他在广州同样有仇人,不敢有片刻耽搁,当天便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实际上老四海是一路疗养一路北上,抵达长沙时,他依照菜仁留下的地址把钱汇过去了。这个菜仁让他想起了那个曾经给过他一斤粮票的城里人,或许天下真是有几个好人的,暂且把菜仁也算在里面吧。在武汉过长江时,面对滔滔江水老四海就拿定主意,这次要回省城了。有十来年没在那地方出现过了,风声早应该过去了。
老四海手里的钱足够他维持相当一段时间的,他不准备在省城做生意,兔子不食窝边草,万一碰上熟人就麻烦了。于是老四海像个学者一样,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当今的社会是一日千里,各行业的精英都讲究个充电,所以吃偏门的就更应该抓紧时机充实自己,否则迟早要被社会淘汰掉。老四海深知这个道理,每年中他至少要用半年的时间充电,这也是他百战不殆的秘诀。
那天早晨,老四海去图书馆的路上,肚子忽然饿了,于是钻进一家小店里要了碗馄饨。据说馄饨汤是排骨汤熬出来的,味道鲜美,老四海吃得兴致盎然。正吃着,他忽然觉得有个家伙坐到对面了。老四海随便瞟了他一眼,那家伙大马金刀地叉着腿,脸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表情。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于是接着吃。
此时对面那家伙竟开口了:“多年不见,你小子出息了。甲克是皮尔?卡丹的,皮鞋是花花公子的,你这块表是江诗丹顿的。哟!全是真的呀!你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老四海赶紧把手腕子塞到两腿之间。那块表是他在广州买的,的确是花了好几万块钱,这家伙居然挺识货的。他再次打量面前这个人,这回看得仔细了些。但他依然记不起这家伙是谁,只觉得眉宇间有那么点儿似曾相识,但天下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大同小异。
老四海只得微笑道:“恕我眼拙,您是哪位?”
“贵人多忘事,嘿嘿。”那家伙嘿嘿冷笑几声,然后将一只手放在桌面上,“这回你认出来了吧。”
老四海发现那家伙的食指顶端缺了一块,他立刻想到了师兄。到今天老四海才知道,老鼠夹子夹的是他的食指啊,仅仅是夹掉了一小块。按理应该夹大拇指才对,大拇指一掉这只手就算废了。老四海在这个人面前向来是充满了优越感的,他不慌不忙地说:“原来是您啊,我以为您早就洗手不干了呢。”
对面的人果然是当年那个瘦子,也就是老四海的师兄。他强压着怒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洗手不干?洗手不干了我吃什么去呀?谁养活我呀?老四海,今天我总算把你逮着了。十几年了,一想起你来我这牙根都痒痒,嘴里就冒酸水。我真想咬你一口。”
“那就是你嘴里有脏东西,应该刷牙了。唉?你刷牙了吗?”老四海不动声色。
师兄的脖子原地转了360度,他耸起肩膀,身高平地增长了20公分,声色俱烈地说:“好小子,我不和你斗嘴。我告诉你,为了找你,我专门去了几趟驴人乡,你们家的底细我全清楚了。”他扬起自己的食指,义愤地说:“我报案啦,我给你挂了号。可我到公安局一打听我才知道,你小子还卖了一个姑娘呢,真有你的呀,你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别拿驴人乡说事,我和驴人乡没关系。”嘴里这么说,但老四海的心还是忽悠了一下。“你为什么告我?他们抓了我,有你什么好处?”
师兄摇头道:“没有,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说着,他掀开外衣,露出皮带上的一只刀把。“我带着家伙呢。”
老四海依旧稳如泰山,轻蔑地说:“咱们是干骗子的,动了刀就是强盗了,祖师爷能答应你吗?”师兄脸色一变,老四海接着道:“再说了,咬人的狗不露齿,你还没拔出来呢,没准就躺下了。”
师兄下意识地四下看了几眼,果然有点害怕。他系上扣子,眯缝着眼睛道:“老四海,我这人不记仇,但我这手指头也不能白丢啊。你应该给点补偿,这叫走道儿钱,你懂不懂?”
老四海知道,所谓走道儿钱是江湖上的一种说法。某人受了某人欺负,必定要找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报仇。对方担心事情搞大,便提出和解,于是在中间人的调停下,付给受害者一定补偿。这样双方的面子都保全了,加害者和受害者都可以体体面面地继续行走江湖了,因为他们都有了自己的说法。但老四海认为自己与江湖倒没有关系,自己是跑单帮的,从来没有加入过任何组织行会,所以他不准备买这个账。
老四海笑道:“这个事我不说出去,你不说,谁也不知道这个手指头是怎么掉的。你走不走道儿,跟我没关系呀。”
师兄晃悠着脑袋:“好,六亲不认你还软硬不吃!你可真行。嘿嘿,我问你,在厦门假扮午夜牛郎,敲诈人家阔太太的是不是你?在武汉硬说长江大桥要塌,向好几个老板收了维修款的是不是你?广州那回……”
老四海突然伸出手去,捉苍蝇一样将他的嘴唇捏成了一条缝儿。“那些事跟我没关系,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师兄好不容易将嘴唇挣脱出来,坏笑着道:“跟你没关系?可跟你手上那个葫芦有关系吧?”老四海下意识地向自己手上看了一眼,葫芦形状的胎记异常明显。他暗叫声不好,这么多年了,居然把这个胎记的事给忘了。怪不得贤淑一眼就认出自己是老四海呢,原来她是看到了胎记。师兄接着说:“我记着你这个葫芦呢,别人也记着,大家都叫你葫芦王,您在江湖上是大大的有名啊。”
老四海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我没功夫和你磨牙。”说着,他结账要走。
师兄淡淡地说:“你可以走,你当然可以走,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老四海知道他话中有话,又坐下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师兄仰面望着天花板:“你走了,你妈走不了,你们一家人全走不了。不就是驴人乡吗?很近呀!我只要把你的底细说出去,你们家就遭殃了。老四海呀,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骟了吗?你小子得罪的全是大老板,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腰里响当当的主儿,人家能饶了你吗?他们找不到你,做了你的家人也可以解解气呀。”老四海的目光落到师兄的手上,面目上布满了凶狠。师兄笑道:“除非你把我杀喽,要不就没用。”
老四海使劲晃了晃脑袋:“我没钱。”
“你有脑子呀。”
“你要干什么?”老四海真想把这个骨瘦如柴的家伙掐死。
师兄忽然诚恳起来,他字正腔圆地说:“我是个想干事的人,只想和你联手做几笔买卖,挣点钱,这样的话咱们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啦。”
老四海微笑道:“你做生意的成功率还不到30%呢,你凭什么与我合作?你连你徒弟都摆弄不了。”
师兄脸色骤然就变了。“你认识贤淑?你保证认识她!这个臭丫头,吃我的,喝我的,还到处败坏我!真他妈没良心!”
老四海冷冷地说:“人家也没白吃你的,她还伺候你呢。”
师兄摸了摸胸口:“这丫头就是床上工夫还不错。告诉你,她跟我的时候还是个雏儿呢,你没这个福气吧?”
老四海心道:你这蠢材,就你这样的也配当骗子?他冷冷地说:“你的功力太浅了,咱们搭档不合适。”
师兄急了,一把揪住老四海的袖子:“那丫头是胡说,我有很多成功案例。知道东郊市场吗?就因为我一句话,整个市场的营业额就翻了三番,他们老总亲手拍给我两万块。在咱们省,我——我比你还有名呢。”
老四海知道东郊有个市场,那是个批发大米的地方,市场的经营与师兄有什么关系?他满脸的不信任:“为什么天上这么黑?因为牛儿在天上飞。为什么牛儿在天上飞?因为有人在地上吹。”
师兄怒道:“我从不瞎吹,我的话全是货真价实的。我告诉你,那家市场原来生意特冷清,眼看着就要黄了。市场老总托人找到我,想让我给他们出几个好主意。我稍微点拨了一下,生意就火了。”老四海冷笑着不说话,师兄干脆全招了。“我当时就告诉他,现代人吃的是品质,而大米生意讲究的是个货色,货色一般,生意保证是好不了的。怎么才能让货色出众呢?只有往大米里掺机油,既吃不死人,又能让大米焕发第二春,你就等着回家数钱吧。”
“你他妈的真缺德!”老四海脱口骂了出来。
师兄无辜地摊开双手:“干咱们这行的,吃的就是缺德饭。你拿指南针骗人家就不缺德么?”
老四海道:“我骗的都他妈有钱有势的,他们都承受得起,没有一个人因为我家败人亡的。你小子把所有吃大米的都给坑了,你也太……”
“少跟我玩儿这套。”师兄大手一挥,不耐烦地说:“你把人家黄花大姑娘都给卖了,你还典见着脸地说我呢?”
老四海不说话了。是啊,花儿保证要把自己恨死了,她虽然讨厌,但卖给人贩子的确有点过分了。但有一点是不对的,花儿绝不是黄花闺女。
师兄知道自己点中了老四海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