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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就死了呢?在海南的沙滩上,有个人跳进海里把自己救上来,他是菜仁。自己得肺结核的时候,有人把自己背到医院,也是菜仁!一个骗子大发慈悲,要把刚刚到手的一万块钱送出去普度众生,被人家拒绝了,还是菜仁!现在这一切都随着菜仁的死亡而模糊起来,好像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菜仁是个面瓜,他折腾了半辈子,结果一事无成,现在他认命了,认命了为什么老天爷还要把他的小命拿走呢?唉!死个人简直太容易了,老四海脑子中涌现出很多死人。当然了,所有的人都是死人或者即将成为死人。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死法,纣王、隋炀帝、岳飞、秦桧、雍正的死法都是诡异的,对了,还有老爹。如此众多的死亡中,只有老爹的死和菜仁有一定的可比性。老爹仅仅是为了几只鸡,菜仁是为了几条鱼。他奶奶的,鸡和鱼都不是好东西,怪不得它们的命运是碎尸万段呢。
想着想着,老四海的眼眶湿润了。偏巧方惠忽然转过脸来,正好看到他泪眼婆娑的样子,大惊道:“四海,你要挺住啊。我是女人,我办不了什么事,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哭坏了身子。”
老四海展了展泪眼道:“嫂子,我没事,你有事就说吧。”
方惠仔细看了看他,直到老四海勉强笑了一下,她才松了这口气。“四海,你得帮我想想办法,我怎么跟方竹说呀?她爸爸就这么没啦?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老四海茫然地望着天空,他平生第一次没了主张。
多年来老四海研读了很多玄学读物,大部分是可以算命的,他阅读这些玩意完全是工作需要。其实老四海本人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相信努力就能带来成功,任何客观理由都是失败者的无聊借口。但他也知道,生活中有些因素的确是个人能力无法把握的,是巧合的产物。这些因素的转变决定了人的走向,也就是一般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命运。今天他又看到了那些东西,而自己就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在路口上“绝世而独立”的便是方竹。
天知道方竹会干出什么来,鬼知道这丫头会有什么反应。
方惠见他不说话,知道这次的任务是太艰巨了,只得以哀求的口吻说:“四海,你得想想办法,火化前怎么着也得让方竹看他爹一眼啊。”
老四海揪着耳朵说:“要不,我现在到她们学校去一趟,这种事不见面是不行的。”
方惠一把拉住他,泪如泉涌:“我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你,你帮帮我吧,你去和方竹说吧。我就在家里等着,你放心去。”
老四海只得点头,其实他也没主意,怎么说呢?一夜之间,一个大活人就进骨灰盒了。
天黑之前,老四海将方惠送回家,自己又打了辆出租车,直接杀向学校。
方竹所在的大学在北京的西北郊,当年老四海也在这一带出没过,所以很轻易地便找到了。老四海在传达室向门卫打听女生宿舍怎么走,门卫狐疑地问:“您有什么事啊?”老四海道:“我侄女在你们学校上学,家里有急事,急着见她。”门卫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知道事态严重,马上把路径说了。临走前他还好心肠地叮嘱老四海道:“您一定要小心啊,一定要事先把话说清楚,现在的女生太厉害了,都是白骨精。”
老四海心道:方竹连同性恋的事都告诉我了,还能有什么新鲜的。他绕过教学楼,一路小跑着,没多久就看到了女生宿舍。在老四海的印象里,学生宿舍往往是破烂的苏式建筑,窗前飘扬着臭袜子组成的万国旗,门口立着位老虎似的胖大妈。但老四海这回彻底错了,方竹她们的宿舍楼竟是一座崭新的公寓式建筑,门前安装着对讲机,底层和二层都装了护窗栏。更可笑的是,他看见几条巨大的标语从顶层一直垂下来,就像商场的广告条幅一样。老四海脑子里乱得很,容不下太多的东西,他直接在对讲机上拨通了传达室的号码。没想到一位女生在对讲机里凶巴巴地叫道:“绝不谈判,限你们今天就把摄像头拆下来。”
老四海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就是明天把这座楼炸掉,也与自己没有丝毫关联,于是急切地说:“我要找方竹,她就住在你们宿舍,我有急事。”
“分化瓦解!”对讲机里大喊起来。
老四海真是晕了,又不是对付农民起义,为什么要分化瓦解呢?忽然他听到头顶有动静,于是仰脸一看,只见二层的窗户开了,一只塑料盆探了出来。老四海本能地意识到要坏事,但脑子跟上了,腿却慢了半步,一盆脏乎乎的凉水全扣在他头上了。老四海呆立在女生宿舍门口,脏水顺着头发往下流,他随手摸了几把,竟抓住了一片菜叶子。老四海真应该感谢这些姑娘的善良,她们要是从卫生间里取水,自己就成妖孽了。
转瞬间,老四海又被愤怒笼罩了。这是女生宿舍吗?这是《指环王》里的地狱之门啊!他从来没受过如此屈辱,怒了。老四海叉腰站在楼下,破口骂道:“你们这群小妖精,你们吃错药啦?快把方竹给我叫出来,我是她叔叔,他们家出事啦……”只骂了几句,老四海就看清楚了,那些从楼顶垂下的条幅竟然写着:“还我清白楼道”“龌龊人等滚出校园”“有本事,你们在女浴室装摄像头”等等。他停嘴想了一会儿,看样子校方是要在女生宿舍里安装摄像头,全体女生正在集体抗议呢。偏巧自己倒霉,正好撞在枪口上。
此时三层的一面窗户开了,方竹探出脑袋来:“老叔叔,难道他们把你也收买啦?不要为虎作伥啊。”
“胡说,谁能收买我?你们家里有事,快点跟我回家。”老四海叫道。
方竹晃着脑袋说:“我们正在绝食呢,他们不把摄像头拆走,我们谁也不能出去。我是学生委员会的,不能率先破坏规矩。”
老四海急道:“家里出大事了,真的。”
方竹依然摇着脑袋:“出了什么事我也不能出去,中国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齐心,我们要挑战中国人的劣根性。”
“狗屁劣根性!”老四海真急了,语无伦次地喊道,“你爸爸都死了,你还在这儿起什么哄?你快点吧你。”
方竹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感伤地说:“老叔叔,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呢?”
老四海已经是一言出口了,索性大声道:“你爸爸去山里给单位采购活鱼,翻车了。明天火化,你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方竹傻眼了,呆呆愣愣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还不赶紧下来?”老四海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一分钟后,方竹风一样从宿舍里蹿了出来,拉着老四海就往外跑。二人还没跑出十米远,草丛中就钻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中年人张开双臂,颇是兴奋地说:“这是谁的主意呀?怎么能拿人家家长说事呢?算啦算啦,反正是出来了一个,出来一个就好。”说着中年人严肃地站在两人面前,指着方竹道:“你们这些女生也太不像话了,学校在楼道里安装摄像头是爱护你们,是保护你们,你们怎么能绝食呢?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明明就是对抗啊!现在出来了就好,走,跟我到校务处去,走。”
方竹狐疑地盯着老四海,老四海二话没说,上下唇一齐使劲,“呸”的一声,一口浓痰挂着风响正好击中中年人的脑门中央,他惊叫着横着跳出一步,险些摔倒。老四海面目狰狞地指着他:“我们家刚刚死了人,你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离我远点。”说完,他拉着方竹就跑了。
路上老四海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由于担心方竹责怪,他不得不使劲强调事出突然,谁也无法预料。
方竹的反应并不强烈,她只是痴痴地望着街面:“真的?我爸爸真死了?”
老四海只好说:“是。”
过了一会儿,方竹又问:“不会有错吧?我爸爸真死了吗?”老四海又得点头。又过了几分钟,方竹再次晃着头道:“不对吧,昨天我还看见他了呢!”
老四海不得不说:“翻车就是半分钟的事。”
一路上,方竹重复了十几次类似的问题。最后老四海正色道:“方竹,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你爸爸去世了。”
方竹眨巴着眼睛说:“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相信,难道死个人就这么容易吗?”
老四海不敢再说什么了,当年老爹死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哭,也是反复在心里问过这个问题:“死个人就这么容易?”后来他把花儿卖给人贩子,心理总算是平衡了。老四海不希望让方竹走自己的老路,于是拿出一副满腔正义的样子来,厉声道:“你给我听着,人生总要经历很多事,你才是刚刚开始。所有你不愿意看到的、不愿意想到的事早晚都会找上门来。要么坦然面对,要么就永远是个胆小鬼,你自己琢磨吧。”
“可我爸爸不应该死啊!”方竹还是不大相信。
“我爸爸也不应该死。”老四海忽然想起来了,老爹死的时候自己也是大学二年级的,和现在方竹一样。不知怎么,一股空前的恐惧袭扰过来,他觉得自己眼看就要休克了。老四海只得咬着嘴唇,慷慨激昂地说:“我爸爸死的时候我也是大学二年级的,但我挺过来了,到今天混得还算不错。你的条件比我好,你要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老叔叔就该鄙夷你了。”
方竹再不说话了。
由于仓促,菜仁的后事办得比较冷清。他父母早亡,没有兄弟,方惠家里同样没什么像样的亲戚。至于朋友嘛,除了老四海之外,方惠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她不想麻烦人家,更不希望人家给他家花钱凑份子。有些同事听说了,于是纷纷前来悼念,不少人都说菜仁的命苦啊,没福啊。但方惠却说:“菜仁死的时候很安然,因为他谁的也不欠。”
方竹表现得也还算得体,只是没人的时候经常发呆。事后老四海担心她又萌生去南方的念头,特地和方竹深谈了一次,大意是告诉她:自己将来想开一家设计公司,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方竹毕业了,你一毕业我就让你挑大梁。他的意思是希望方竹坚持学业,方竹谈到了学费的事。老四海请她放心,老叔叔的脑子里全是钱。几天后,他向方惠要了两万块钱,号称是替她去炒股票。后来老四海还真的“入市”了,也多少挣了些钱,但远不如传说的利润高。好在老四海并不在乎,其后一段时间,他每每向方惠灌输些股市神话,每个月都能替她“挣”个三千两千的。看样子方惠是信了,方竹的大学依然读着。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缔造这种名言的家伙保证是得不了好死的。菜仁死后没三个月,方惠便病倒了。
方惠只是在给菜仁办后事的那几天里没去上班,菜仁下葬的第二天,她就回到了医院。此后方惠完全沉浸在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中,很少回家了。老四海知道她主要是担心收入问题,所以便想出了“入市”这一招儿。但方惠认为股市如虎,还是当护工的收入更牢靠些
。任凭老四海如何天花乱坠地吹嘘,方惠照样天天去医院,忙的时候能同时照顾三个病人。
两个月后股市变成了一头疯狂的公牛,天天飘红。老四海觉得有机可乘,自己也拿出十万块,准备再大干一场,甚至连网站的生意都懒得做了。到第三个月的头上,他几乎每个月能都进来上万块。老四海盘算着,干脆把所有空穴来风的网站都关了吧,专门在股市里淘金吧,好歹也算个合法营生啊。
那天老四海给方惠去送“红利”,到了家门口竟听到屋里传出了异样的声音。他趴在门板上倾听,屋里似乎有只饿了好几天的小猫,叫得凄惨而低微。老四海开门就进去了,原来方惠正蹲在地板上呻吟呢。老四海知道菜仁一家都有讳疾忌医的毛病,不容她说什么,当场就要把方惠扭送到医院去。方惠半路想跑回来,老四海又搬出了方竹,号称是方竹发现老妈不对劲儿,让自己来看看。方惠一听这话,立刻就不言语了。老四海断定,方惠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医生一看到方惠的样子就建议她立刻住院。
在老四海的逼问下,方惠只得承认,半年以来身上一直就觉得不大舒服,最近居然开始尿血了。老四海埋怨她不该耽误自己的身体,方惠却认为医院是花钱的坑,是没底儿的洞,下岗职工报销医药费又太麻烦,有骨气的人是不应该进医院的。老四海把她安顿好,然后假装疯魔地告诉方惠,估计股市又要大涨了,那两万块钱应该能下出金蛋来。方惠说:还是留着吧,给方竹结婚用。
老四海出得病房,偷偷找到医生询问病情。
医生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尿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