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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大笑道:“道儿分三六九,佛有南北东西,你懂得什么?不过井底的蛤蟆,干咱们这行的,那是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的。”
老四海道:“那你说说,做一个成功的骗子应该注意什么?”
“就三个字,稳、准、狠。”瘦子忽然一伸胳膊,瘦骨嶙峋的爪子露出来了。他掰着手指头道,“稳字最重要了,干咱们这行的一定要稳重,该下手的时候再下手,不该下手的时候,眼前就是给你个金山也只得干看着。一不稳当就进去了。准,这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定要有眼力,要看得准,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骗,一看一个准,否则保证要翻车。狠,记住,狠是大手笔,比前两条都要重要,是画龙点睛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事到临头,对待你亲爸爸都应该有股子狠劲,要骗就要骗到底,千万不能心软,谁心软谁完蛋。我七七年就从老家出来了,在社会上混了快十年了,我就总结出这三条来,今天全告诉你啦,师父我够意思吧?”
老四海依然在冷笑:“全没用,如果想骗钱的话,眼珠一转就行了,用不着你那套虚头八脑的东西。”
瘦子怒道:“别吹牛,说大话吹大气的我见得多了。”
老四海的手向周围一指:“我随便设个局就能骗来钱。”
瘦子四下看了一眼,神树周围是一个人都看不到。瘦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骗我是没门的,我的钱都存在银行里呢,我不上当。”
老四海指着神树道:“我就用这棵树弄钱。”
“胡说,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瘦子狠狠啐了一口。
“我要是弄来钱,你怎么办?”老四海觉得“骗”这个字实在不好听,于是就改成了弄。
瘦子哼哼着道:“你要是真能用这棵树骗来钱,我就不当你师父了,我当你师兄就行。咱们坟地改菜园子,拉平了,怎么样?”
老四海也急了:“我从来就不想当骗子,你别老师父、师兄的好不好?”
瘦子厚着脸皮说:“你让我见识见识怎么用树骗钱,至于当不当骗子,那是以后的事。”
老四海要强的劲头也上来了,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铅笔刀,走到神树面前。他知道在当地人的心目中,神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没有人敢在树干上瞎写乱画。老四海用铅笔刀在神树的树洞周围画了个圈,然后小心地把圈印挖深了一些,又糊上些泥土,掩盖了刻痕。远远看去,方型树窟窿外侧的树皮上出现了一个圆圈,连同树窟窿,活脱脱就是一个大铜钱。
瘦子捧着下巴,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即使你画得好,顶多也就是个卖艺的,和骗钱没关系。”
老四海不搭理他,画完圆圈后,又将神树的树皮刮下一片,露出白灿灿的木心。他在木心上小心翼翼地刻上几个字:“飞钱入洞,万事大吉,天降祥瑞,保佑苍生。”
老四海刻完字,拍了拍巴掌,回头冲瘦子道:“三天后的中午你再过来,准备来拿钱。”
瘦子的脸转换了几种颜色,但依然有点不服气,冷笑着说:“我明白,你要利用这些人的愚蠢和迷信,让大家把钱扔进去。可从这地方路过的人,一天里连二十个都没有,你不是瞎折腾吗?”
老四海胸有成竹地说:“三天后,你来不来?”
瘦子道:“我来。当不了你师父,还能当你师兄呢。”
“你要是再提骗子的事,我跟你没完。”老四海大声叫了起来。
瘦子觉得自己特委屈:“你就是骗子,你这手法就是骗子的手法,古书上有。只不过你是没看准地方,从这儿经过的人太少了。”老四海扭脸要走,瘦子一把拉住他:“你要是不来怎么办?”
“我要是不来,我的祖宗是太监。”老四海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后传来瘦子赞许的笑声。走出十几米,老四海就想起来了,我爸爸死了,我居然和这家伙在神树下闲聊了半天,真是罪过呀。想到这儿,老四海撒开双腿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看见驴人乡的炊烟了。
老四海与瘦子打赌是有必胜把握的。
明天便是腊月十五了,腊月十五是南款最大的集,四村八镇的人都会去南款赶集,预备年货。从明天开始这条路就会人来人往了,所以说人流是不成问题的。另外他认为既然白云观的假铜钱能把北京人骗得疯疯癫癫的,神树上忽然长出个真铜钱来,驴人乡的人不得乐疯喽?搞不好老神树会因为自己的壮举,来个枯木逢春也说不定呢。
离村口还有两里路,老四海便看见二弟张着胳膊远远跑过来,他赶紧迎上去。二弟手里拎着条麻袋片,随手披在老四海肩膀上,又给他系上一条白腰带。“哥,娘让我在这儿等你。”老四海点头,此时他的眼泪也忍不住了,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二弟接着道,“哥,我给咱爹糊了电视,和真的一般大。”
老四海说:“好。”
二弟又道:“我给咱爹糊了冰箱,比真的还大。”
老四海又说了声:“好!”
二弟最后道:“我还给咱爹糊了一台洗衣机呢,和真的一样大。”
老四海动了下脑筋,不满地说:“咱家连自来水管子都没有,糊一台洗衣机有什么用?”
二弟道:“咱妈说了,咱家是没有自来水,可阎王爷的宿舍里有,不能让咱爹受了苦。”
说到这儿,老四海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一把揪住二弟的脖领子:“咱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里路,兄弟俩大约走了十分钟的光景,但这十分钟足以把老爹的死因说明白了。老四海昨天夜里一直在琢磨老爹的死,他为老爹设计了七、八种死法,但怎么也没想到老爹是窝囊死的。最后老四海终于弄清楚了,老爹是大前天死的,按照农村守七的规矩,应该是三天后下葬。
老四海跑进驴人乡,一眼就看见了山坡上的鸡舍,如今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空中还弥漫着一股焦臊的鸡屎味。二弟告诉他:“驴人乡的所有驴人都参加焚毁养鸡场的行动了,现在又都跑到家里来祭奠老爹了,看来大家还都是有良心的,关键时刻总不会坐视不管。”老四海向二弟脚下狠狠啐了一口:“良心?他们是怕咱家还不起钱!”
兄弟俩跑进家门,老四海知道灵堂就在堂屋,直接冲了进去。
老爹没有遗像,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了个牌位,写着老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桌上还放了些香烛纸马,桌子下就是二弟说的洗衣机、冰箱、电视之类的东西。也真是难为二弟他们了,东西虽然是纸糊的,但与真家伙一般无二。
二弟说:“咱爹的棺材就在后院停着呢。”
由于堂屋门关着,老四海并没看见棺材。
老四海进门时,一群妇女正围着老妈唱丧歌呢。由于驴人乡一连死了四个人,这群女人的嗓子都唱劈了,乍一听来就像磁带即将报废的感觉一样。
四弟把堂屋的门打开了,老爹躺在后院中央的两条条凳上,确切的说应该是老爹的棺材躺在上面。老四海一时间有点糊涂了,老爹与那几块破木板之间有什么关系?此时三弟冲上来,迅速在老四海腰上又系了一条白带子,而老四海竟浑然未觉。他慢慢走到棺材前,举手在棺材板上敲了几下,然后又把耳朵贴在木板上,细心地听起来。
妇女们已经不唱了,集体瞪着老四海。老妈也不敢哭了,大叫道:“老头子,我知道你死得苦,可你不能缠着四海不放呀,他是你亲儿子。”
老四海大为惊奇,谁缠着自己不放了?自己不过是觉得老爹不应该躺在木板子里。此时有个同姓哥哥从外面冲了进来,手举一条木棒,大喊道:“叔,小辈儿对不起你啦。”说着,木棒在老四海后脑勺上狠狠敲了一下。老四海顿时瘫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半个小时后,老四海醒了。老妈搂着他的脑袋道:“娃儿啊,认识妈不?”老四海差点被气哭了,自己为什么不认识老妈呢?他本能地想说点别的,但看到老妈眼中的惊恐越来越盛,担心又要挨打。赶紧点头道:“认识,认识,您是我妈。他,他们为什么打我?”老妈这才欣慰地长出口气:“四海,你别恨你叔伯哥哥,他不是打你呢,他是打你爸爸的魂呢。”
老四海是气得浑身疼啊,从小他就听说过这种死人还魂的事,看样子要么是胡说要么是有意报复。他没心思追究挨打的事,揪着老妈道:“我爸的事,家里有什么打算呀?”
老妈说:“出殡啊。后天出殡,明天你去拜茶桌,谢谢叔叔大爷们帮忙。”
老四海急道:“我问的是我爸死的事。”
老妈奇怪地说:“我说的就是你爸死的事啊。”
老四海是当代大学生,法制观念自然比一般人强些,叫道:“告他们,滥用职权,逼死人命。”
老妈大瞪着眼道:“告谁呀?”
这一来老四海果然没话了,对呀,告谁呢?告乡长、书记骗吃他们家的鸡,可二人以身试鸡,已经死啦。告腿子通风报信,嘴馋口烂,可腿子也钻进棺材了。告老景他们胡乱抓人,乱用职权,可那三人的确吃了自己家的鸡,吃死的,人家是例行调查,而且也没有任何警察刑讯逼供的证据,告谁呢?实际上老四海与老景是认得的,他知道老景一心想当个好警察,一心想为民除害,为人很正,应该干不出那等坏事来。还能告谁呢?告乡亲们把自家养鸡场烧了,告他们纵火?可人家是为了保一方平安,烧的是瘟鸡场。难道老爹就这么死啦?这就算是寿终正寝啦?
老妈叹息着道:“人死啦,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办丧事吧。办完丧事,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呢。打头的骡子先受苦,儿啊,你就是打头的骡子,你可不能恨你妈呀。”
第二天,老四海在族中老人的指点下,开始拜茶桌了。
在中国农村,办丧事是件异常隆重的大事,有钱的要大办,没钱的苦撑着也要大办。办事的中心内容就是吃流水席,筹备宴席是需要人手的,于是街坊四邻都来帮忙,其实他们本人也是吃喝的主力。但中国人往往讲究个礼数,吃喝的事就当没看见,本人往往也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但“帮忙”的事任何人都要牢记于心的,于是便多了一项拜茶桌的程序。拜茶桌就是向曾经鼎力帮忙的街坊们表示感谢,孝子扛着哭丧棒游街,邻居们在门口摆上茶桌,号称是慰劳。孝子看见茶桌就要跪拜,而且还得磕上几个响头。要是按老四海的心思,拜茶桌的手续干脆就免了,烧自家养鸡场的就是这伙人,凭什么要感谢他们?老妈说:“都是亲戚,都是亲戚。”于是逼着老四海去。
老四海扛着哭丧棒,二弟捧着老爹的牌位,三弟抱着食罐,四弟、五弟傻子一样在后面跟着,大家浩浩荡荡地玩儿起了发丧大游行。
驴人乡的乡亲们真给面子,家家门口都摆上了茶桌,老四海是逢桌就磕头,最后脑门子都成黑的了。那天大家整整折腾了大半天,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又是跳大神,直把兄弟几人累得眼珠子都直了才算了事。此时的老四海,膝盖都弯不下去了,是让几个弟弟背回家的。
一进家门,老四海便一头扎在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老四海的梦是一串接着一串,最后连自己梦见什么都不知道了。后半夜,二弟一把将老四海推醒,愣磕磕地将一碗凉水递到老四海面前:“哥,你喝吧。”
老四海大是惊奇,自己的确是渴了,但二弟是怎么知道的?老四海把水喝了,然后揪着二弟问:“你咋知道我渴了。”二弟不名所以地说:“是你自己说的。”老四海说:“我睡觉呢。”二弟摸着脑袋道:“难道大哥是说梦话了?”
原来老四海真是说梦话了,他在梦中揪着二弟道:“二弟,你帮我扛着(哭丧棒),我喝口水去。”二弟信以为真,赶紧给老四海倒了一碗水。
喝了水,老四海睡不着了,他想起师兄来了。今天中午就是二人打赌的时刻,可上午要去给老爹下葬,哪儿有工夫搭理他呀?老四海当然不愿意再与那个骗子有什么瓜葛,但又放心不下树洞里的钱财,万一被那小子独吞了怎么办?后来他一骨碌爬起来,从桌子下抄起一个老鼠夹子,穿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年轻人就是体力好,无论白天累得什么样,睡了一夜,精力便马上恢复了。老四海跑出驴人乡,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大槐树下。天还没放亮呢,老槐树如大山上生出的一堆儿小山,高大、阴森,沉默不语。
老四海四下查看了一眼,树洞依稀,圆圈依稀,自己刻下的字迹同样依稀。不同的是神树上多了几条红布条,裤腰带一样将老树缠了个结实。老四海明白,这是善男信女们给神仙送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