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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范纯仁却没这么多顾忌,直言道:“此事我亦读过札子,财计上的事情,我是不太懂的,但李海外札子上把事情说得极清楚。方才李海外说的时候,我又想起今年三月的《白水潭学刊》转载过一篇文章,是专论钱庄一物的,那文章说,一千万贯交钞,经过钱庄,实际可能相当于三千万贯甚至更多的交钞在坊间周转,这才是真正的‘货币乘数效应’——若按此文的观点,太府寺一两个月内要自东南收回上千万贯的交钞,岂非相当于抽空了三千万贯的钱钞?照李海外所言,此时正是海商、钱庄、作坊都周转不过来的时候……”说到这里,范纯仁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把自己吓了一跳。半晌,才喃喃道:“会不会已经晚了?”
“但愿还不晚。”石越摇了摇头。范纯仁又让他吃了一惊——他号称“不太懂财计”,可他说的这番道理,石越却是想了很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而范纯仁不过看了一篇论文,便可举一反三。这让石越不由得暗暗感叹:果真要比智商,自己只怕要比范纯仁低一个档次。
这时范纯仁忽又想起一事,脸色顿时惨白,“若东南局势果真如此,便是没有李清臣这出,交钞之事传到东南……”
“正因如此,下官才再三求见,请诸公万万不可再有犹豫拖延。”李敦敏焦急地说道,“东南、海外贸易,实为朝廷财赋之所系,东南乱不得!下官此来,听说许多废除交钞之议,此辈全是坐而空谈,东南钱庄之发达,全赖于交钞之发行,倘若废除交钞,对东南钱庄来说,便是灭顶之灾。东南钱庄一垮,整个东南之作坊、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规模气象的海商,覆巢之下,恐无完卵!”
“张天觉之议,却与李海外不同。”范纯仁有点奇怪。
“张天觉是以为无药可救,他是想断尾求生。交钞击垮的,是东南的工商业,对东南农业影响较小,他的主张,是熬个五六年,再重新整顿,也未为为迟。况且东南真正的大作坊、大海商,是一定能存活下来的,倒霉的只是小钱庄、小作坊……”
李敦敏指责张商英与东南的大商人大地主过从甚密,对石越来说,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了。张商英主张断尾求生,原也是个合理的主张,况且自与石越密谈过后,张商英虽然态度依然明确,但也很积极的配合石越,参与到挽救交钞的努力中来,并没有扯石越的后腿。这一点也让石越消除了对张商英的不满。因此,他见李敦敏心中焦虑,口不择言,竟又抨击到张商英头上,正欲打断他的话,却听李敦敏又道:“但下官却以为,东南诸路的小作坊、小海商、小钱庄,才是东南繁荣之关键。若海外贸易与东南之工商业被几个家族控制,于朝廷于百姓,皆有害无利。所以,只要有一线希望,便要尽可能挽救交钞。没有交钞,就不会有东南真正的繁荣,但若朝廷这次废除交钞,所谓惊弓之鸟,日后朝廷欲再颁行纸纱,只怕也是千难万难。”
石越这才放下心来,却听范纯仁额首道:“这话确是这个道理。”又转向石越问道:“我听说先前君实相公已令外府分析,未知可有结论?”
石越摇头道:“还未报上来。”
范纯仁又细细问了些东南诸路工商业和海外贸易的情况,李敦敏在两浙路当地方官,对这些事情都很熟悉,回答起来条理清晰,又随口能举出具体的案例和数据,竟是很得范纯仁青眼。原本在东南官员中,如张商英虽然也是传统的儒生,比较关注普通自耕农民的利益,但却的确和大商人大地主打得火热;而李敦敏却和张商英大不相同,他最关注的,却是中小商人和中小作坊主的境况,他虽是所谓的“石党”,但对唐家为首的十八家却极是疏远,甚至多有批评,认为这些大商人大作坊主,凭借自己的资源垄断原料、操纵价格,对国家有害无益。李敦敏又说起他在两浙打击试图垄断价格和市场的传统行会组织与牙人组织,给牙人颁给“身牌”进行管理,又迫使行会改组,石越和范纯仁这才知道李敦敏与张商英等人原本就有明里暗里的冲突。李敦敏的主张显然很对范纯仁的心意,竟频频赢得范纯仁的赞许。
第三卷 《燕云》 第十一章 错料一帆超十程(一之中)
点汤送客之后,范纯仁便对石越说道:“此事只怕是君实相公失策了。”
石越早看出范纯仁已经被争取过来了,这时候却故作大方,只说道:“君实相公只是谨慎,此事亦不能听一面之词。”
范纯仁睨了石越一眼,不满道:“如今都是为朝廷社稷,子明何须如此?”
石越被范纯仁责怪,亦不觉脸红了一下,因道:“说来总须为李邦直留点面子。”
范纯仁轻轻哼了一声,道:“李邦直非是无能,若令他做刑部尚书,定然做得比我要好。但太府寺卿,他却的确是当不来的。子明,皇上令吾辈在两府,不是叫我们做滥好人的。皇上若用错人了,如何纠正,正是吾辈之责任。”
范纯仁胸怀磊落,石越听到耳里,却更觉不是滋味,只觉自己本欲调和矛盾,不料和范纯仁这么一比,倒象个小人一般。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觉得这么做甚是可笑。当下也不分辩,只问道:“如此范公之意如何?”
“依在下之见,李敦敏的话,多半信得过。事不宜迟,当尽快与君实相公商议了,派使者前往东南诸路,令太府寺的差官停止追邀。此外,今日朝廷之事,哪件能与太府寺脱得了干系?便是为了李邦直好,太府寺卿也应当换人了。”
范纯仁说得理直气壮,倒让石越一时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想换掉李清臣已经很久了,但他虽然贵为尚书右仆射,要换掉李清臣这样敏感、重要的人选,反而比范纯仁更多顾忌。
过了好一会,石越才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果真要换太府寺卿,李邦直怎么安置不说,由谁来接任却是个问题,这事若不能妥当,只怕皇上亦不肯。”
范纯仁望着石越,淡淡说道:“我看子明心中必有人选,怎么反来问我?”
石越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道:“范公莫以为我是故意试探,只是我心目中的人选,未必那么合人心意。”
“哦?”
石越却不去管范纯仁的神情,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才抬眼望着范纯仁,缓缓说道:“以某之见,眼下太府寺卿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曾布。”
范纯仁迎视着石越目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过了一小会,口中吐出几个字来:“我不反对。”
石越顿觉愕然,很意外地看着范纯仁,却听范纯仁又笑道:“曾布做过三司使,又在广州、海外当过郡守,国内、海外之事,都很熟悉,做太府寺卿原极合适。但他在皇上那里,却不知……毕竟寺卿都得由皇上来任命——不过,子明若要荐他,我愿意在荐书后面写个名字。”
这对石越而言,的确是意外的收获,他大喜过望,不由得对范纯仁抱拳道:“多谢范公。”
“子明不用谢我。”范纯仁淡然道,“这不是人情。这等大事上,我是从不做人情的。”
石越却是十分高兴,笑道:“我既非替自己多谢范公,亦非替曾布作谢。”目前这种情况下,所有的人事任命,总要政事堂诸相达成共识,方才好和皇帝去说,这样才不至于节外生枝,又闹出什么别扭来。石越原来很担心旧党不会接受曾布这个人选,所以这事他连曾布那里都没有露过半点口风,但如今范纯仁既然表态支持,却是得了一块重重的筹码,司马光那边游说起来,也会事半功倍。因此石越之喜出望外,也是情有可原——皇帝如今因为身体的原因,变成了真正的“垂拱而治”,政事堂若无异议推荐的人选,皇帝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驳回的。
范纯仁摇摇头,道:“这些都没甚要紧,子明还是想想如何安排李清臣罢。”
石越笑道:“这个范公就不用担心了,皇上英明,自然会有好办法。这事却用不着臣子来操心了。”
第三卷 《燕云》 第十一章 错料一帆超十程(一之下)
熙宁十七年的十一月,注定是一个与“大事件”有关的月份。在十一月的下旬到来之际,首先是大宋钱庄总社的正式成立与知事局的选举。自熙宁初年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奇迹般的扩张成为宋朝最大的工商业集团,并且在制造业和钱庄业都独占鳌头的唐家,却意外地遭遇了十余年来最大的挫折。唐家在接下来知事局都知事的选举中惨败,周应芳不仅赢得了全部小钱庄席位的支持,在独立知事中占据优势,便是在大钱庄知事中,也出人意料地取得了优势。
在汴京的钱庄业决心联合起来应付交钞与挤兑危机的时候,交钞局颁布了一道法令,要求全国之钱庄,提交存款总额的一成交钞或铜钱至交钞局封存,称为存款准备金,这笔钱将用来对付可能出现的挤兑。
此法令颁布仅两天之后,汴京再次出现让人眼花缭乱的人事任免。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冯京拜知枢密院事——枢密使与知院事同时并存,在宋朝是极为罕见的,但在赵顼在位期间,这却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参知政事、礼部尚书王珪拜参知政事、吏部尚书;权太府寺卿李清臣拜参知政事、礼部尚书。而回京后一直没得到任命的曾布,则意外的权任太府寺卿。
以曾布的资历,权任太府寺卿,原本没有任何问题,但他自三司使任上被贬以后,十年来不过在广州、凌牙门担任郡守,而后竟从凌牙门直接进入外府担任大卿,这种大起大落,已不寻常,而海外官员竟可以直接擢入部寺出任长官,更是彻底颠覆了宋朝官场的认知。而在苏辙回京接管户部之后,宋朝三大的经济部门——户部、司农寺、太府寺,其中有两个也正式落到了石党手中。
除此以外,皇帝又准了石越的札子,以故夏都城兴庆府为安西府,并接受王安礼的辞呈,以王安礼出判安西府。以吕大防为工部侍郎,权管勾工部事。
赵顼在此时进行果断的人事调整,绝非仅仅是接受石越、范纯仁等人的建议,为曾布腾出太府寺卿的位置这么简单。冯京不得再掌吏部,这已是所有人都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但觊觎吏部尚书之位很久了的王珪终于如愿以偿,却多多少少出乎人们的预料。赵顼给出的理由是很有人情味的——在六部尚书中,王珪的资历最老,却一直只是担任位次较低的礼部尚书,他在政事堂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年纪也大了,纵使不能以左右仆射致仕,做做吏部尚书也是理所应当的。
赵顼的这个理由连司马光也没有反对。说起来,真要对王珪挑剔什么,除非从他的才干与品德入手,但这两样东西,有时候也是极为主观的,皇帝无疑拥有最后的裁决权。况且,每个人都知道王珪名为参政,实不过就是皇帝的传声筒,皇帝既然想在这个时候亲自掌握吏部,司马光和石越,也不可能和皇帝来争。
政事堂的左右仆射,对于历史都不陌生,“朕亦欲除吏”的典故,两个人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而在皇帝对政事堂的布局进行调整的同时,权太府寺卿曾布向东南诸路派出使者,命令先前派出的差官暂时停止追缴永顺钱庄欠款之行动。
不过,石越显然开错了药方。
汴京钱庄出现挤兑的原因,不仅仅是由于交钞过多,造成通货膨胀,更是因为金银铜钱之储备不足,民众担忧交钞会变成废纸所致。
他仓促开出“存款准备金”这一剂药方,既无助于缓解各钱庄面临的窘境,反而令得原本就面临挤兑危机的汴京钱庄雪上加霜。而且,存款准备金除了能够使一批交钞退出流通之外,与新成立的大宋钱庄总社的救急金功能重合,更加招致了钱庄们的反对——在钱庄看来,如果一定要出这笔钱,由钱庄总社来控制,远远比由交钞局控制要好。知事局对此态度难得的保持一致,在周应芳的建议下,知事局一方面对存款准备金制度做技术性抵制,采用拖延战术;一方面继续派遣代表向交钞局陈情;同时周应芳更决定拨出巨资,资助食货社的一些学者研究这个问题,使他们的研究成果可以在报纸、刊物上登载,可以出版发行。
有着西湖学院背景的周应芳,除了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以外,更是真正的“儒商”——这个称谓的意义,原本就不应当仅仅是道德上的,而应当专指那些有着“儒士”的身份,同时并能够聪明地利用“儒士”这个阶层的商人。大宋的“儒士”,掌握着知识与学问,控制着舆论清议,连接着权力——周应芳也许无法总结出这三点特征,也不一定有兴趣来做这样的总结与分析,但他却总能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