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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呀!为什么从来不等我……韩惟淑在睡梦中呜咽挣扎,眼角滑落的泪濡湿枕畔的发。她不断地辗转急喘……
倏地,她翻身坐起,如溺水者般急速汲取着空气,无神的双眼直视前方,连眨了数下,才恢复一丝清明。
她缓缓地抬手拨开熨贴在脸颊的湿发,将脸庞偎在缩起的膝上──为何五岁的记忆仍如此清晰、历历如昨?
她还记得开始学琴的前三个月是在泪水中度过。当年小小年纪的自己不懂,为什么她上了课仍然不能跟沧日哥哥一起弹琴?她拼命地练习,可是老师总是说还没、还不行、还不够……她尽力地追赶,从初级班到中级班,从中级班到高级班,从高级班到个人班,她的希望还是落空。
为了实现对自己的承诺,她父亲捐了一大笔钱给他打算就读的贵族私立学校,好让她能不经筛选、提早入学,跟他当起同班同学──
五岁的她开始背起偌大的书包哀哀地追在七岁的他后面。他进音乐实验班,她也去;他得了一部千万名琴,她父亲不惜财力也弄了一部来;他拜哪位钢琴名家为师,她也设法成为入室弟子……
小学六年虽然不是在平和的气氛下,但他总还是跟她说过几句话;上了中学他就再也没理会过她,彷似在他置身的空间中自己是透明的个体。难得的几次眼波交会,他那双每每令她心悸的深黝黑瞳总是不遮掩透露对她的厌恶与恼怒……要不是他们所就读的私立学园包含中学部、高中部;要不是阮妈妈不舍得他太早出国留学,他跟她早就无一丝牵扯了……
没有人知道大学联考完,等待放榜的那段时间,对她有多么地难熬!她真的好怕他跟她就此各分东西。夜晚,她睁着眼不能入睡,只要再四年、只要再四年,她知道缘分有时尽,何况是无缘人呢?可是只要再四年,再给她四年的时间,她就能说服自己认命死心,她诚心地、祈求地、不断地在心里念着、祈祷着……祈祷着……不能合眼,不敢入睡。
她得到了,也即将要结束了!
从小学自大学她一直在强求,对他、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如今──该是停止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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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为自己的痴恋摇了摇头。唉……
突然,楼下一个声响惊扰了她,是小弟还是小妹还没睡吗?这么晚了!
她颦眉,循声而下──
“爸?!”
她惊喊上前,环住跌坐在地的父亲韩正雄,讶然发现父亲醉酒红醺的脸庞泪水纵横,显露未曾有过的苍老无助。
韩正雄紧紧扣住女儿的手臂,嘶哑地痛苦低喃:“小淑,爸完了!一切都完了………”说完,他抱住女儿,有如婴孩般号咷痛哭起来。
“爸,你别哭,你还有我呀,我会帮你的……”她仓皇失措地回搂,一边试着安抚父亲,一边担忧惊醒体弱、患有高血压的母亲。
“没有用的,一切都完了!”韩正雄焦距溃散地盯着某处,喃喃道:“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公司……”他倏地回过头,揪住女儿:“这件事别让你妈知道,她受不了的!她一定受不了的!都是我的错!”
“爸,你别这样,妈会了解的!景气萧条必然会影响到公司的生意,没有人会怪你的。”她知道这阵子公司的营运不佳,这也是她决定不出国留学的主因。“下个月我就毕业了,我可以到公司去帮你;虽然我除了音乐什么也不懂,但是我一定会好好地学──”
韩正雄伸手打断女儿的话:“小淑,你一直是我的乖女儿,别怪爸爸。”
彷佛感觉到父亲语调中的绝望,她强调地说:“爸,我绝对不会怪你的,您也别怪自己。”
韩正雄无言地颔首,挣扎起身,蹒跚走回房。
望着父亲颓顿的背影,她内心不由一惧,为了掩饰心中陡生的不安,她大声地说:“爸,一切都会好转的!您相信我!”
她父亲没回头,该是燠热的盛夏夜竟莫名地令她寒了手脚……
“韩惟淑爱阮沧日,女生爱男生,羞羞羞!”小学的同学齐声嘻笑唱和着。
“别欺负惟淑,你们要相亲相爱哦!”他的母亲再三地叮咛。
“阮沧日,韩惟淑哭了,快去安慰你的青梅竹马呀!”国中的同学促狭地推撞他。那双哭泣的眼透着近视镜片一径瞅着他不放。
“现在你叫我叔叔,以后就得叫我爸爸喽!哈……”她的父亲与他的父亲举杯相碰,为了某件他不想知道的计谋而互相祝贺。
“其实你跟韩惟淑顶相配的,别害臊,老师绝对不会八股反对学生谈恋爱的,嘻……”高中的导师玩笑地说。
叫我爸爸,哈哈哈……羞羞羞,女生爱男生,男生爱女生……要相亲相爱哦……你的青梅竹马……嘻,谈恋爱,嘻……所有的人包围着他,挤着眉、弄着眼、脸上挂著作弄的戏笑,高声叫嚣、吶喊!
……
“住口!你们统统给我住口!”阮沧日猛地弹起身,黑缎床单滑落腰际,赤裸结实的胸际裸露于月光下。
“该死!”随着一声狠咒,一只枕头被拋向对角的墙头。他竟然作了一个有她的恶梦!
他暴躁地一步跨下床,阴郁地伫立敞开的落地窗前,微玻з瓢恋难弁拍:股鹿钰苣驯娴脑熬癌ぉぶ醒Ф昙叮刃墓返囊衾掷鲜Γ焕硭苛业目挂椋彩窃谝衾址⒈砘嵘习才潘胨献啵詈笏盟桓鋈宿限蔚刈谖杼ㄉ希谌Jι媲啊⒃诩页だ幢雒媲埃笊砻鞫运葑嗄芰Φ牟恍迹芫胨献唷J潞螅淙换焕锤盖椎囊欢僭鸪停档茫∽源艘院螅@鲜Σ辉倜闱克ǎ煌Р辉俸医桥涑啥裕闪送е械男Ρ
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哼,她根本不是学音乐的料!一点音乐天分都没有,不仅音准差、节奏感也失调,普通人只需要弹上几次就能上手的乐谱,她得重复练习几十次才能达到老师的要求。依她的天分,根本进不了音乐实验班、考不上音乐系;教授级钢琴老师根本不该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但,该死的她总是以一副孜孜苦练的小媳妇貌得到众人的同情和通融。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明天她不会有任何一丝机会得到留学奖学金的,这一次他将永远摆脱掉她!他该死地厌倦时时感受到,那自以为他没发觉而缠掠在他身上、令他难以喘息的眼神;似窥视、似纠缠,却从不光明正大、散发淡淡私密情分的眼神。
摆在身侧的拳头抗拒地握紧──
不许她再跟着他了!阮沧日瞪视逐渐浮白的天际,再一次誓言他的决心。
“你觉不觉得她变得不一样了?我从未看过她这样弹琴,如此忘我地投入,彷佛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倾尽所有的热情!我一定没希望了,我──”丁卫中察觉身旁冷傲、讥嘲的眼神,突兀地停口,讪讪地陪笑一声说:“当然,我早知道自己没希望了,自从我听说你也报名后,我就死心了。”发觉身旁的人早将注意力收回,他悻悻地结束谈话。
快速移动的手指点跳过琴键,震撼地敲击聆听者的心,随着乐章的落幕,韩惟淑纤细的手指落在最后音符的琴键上,完成了这场演奏。
在音乐台左侧──
“惟淑,你表现得真是精采了!”因社团认识的好友丘馥娴一个热情拥抱,令仍沉浸于乐音中踽踽而行的韩惟淑恍然回神。丘馥娴快速独特的语调继续在她耳边兴奋说着:“也许这次你真能击败阮沧日,让老是忽视你的他对你刮目相看哩!”
“我并不想击败他,也永远不可能击败他。”韩惟淑停驻于音乐台边,视线追随者演奏台上移动的人影──该他弹琴了。
“他真是可恶,明明不需要这份奖学金却故意来搅局,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丘馥娴不满意地啧责,扭头发现好友早已倒戈,亏自己还为她义愤填膺,不禁自叹不平:“喂,好歹你也争气些,别一脸痴迷地望着他,他可是你的对手耶!真受不了!”
韩惟淑些微红了脸,自我辩驳道:“你不能否认,他是位具有天分的杰出钢琴家。”
丘馥娴闭着嘴聆听半晌,不情不愿地说:“没错,只可惜他空有一身天分,却没人性。”
“他只是来参加甄选,你别把他说得好象什么恶人似。”
“谁教他一肚子坏水,故意来破坏你出国留学的机会;明明他已经决定好学校,也不需要奖学金──”
“我没打算出国。”
“什么?”丘馥娴一怔。“你不出国留学,还来参加什么甄选?”
“我只想证明我有能力──”可与他匹配的能力,虽然这是个永远不可及的梦想。她自嘲一笑:“他的参赛是一项意外的收获。”
开始学钢琴的动机,只是单纯地想跟他坐在一起弹弹琴,这个心愿历经十六年仍未达成;而今天能跟他在同一个舞台上前后弹奏同一架钢琴,或多或少弥补了她心中的缺憾。
她实在搞不懂韩惟淑脑袋在想些什么!丘馥娴摇摇道:“我看你对他的崇拜真是过了头了,不管他对你做了什么,都是对的。唉,你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这样盲目地崇拜下去──”
“不会了。”如此轻易的允诺,丘馥娴诧异地睁眼望她。她解释道:“毕业后,我们就像身处不同空间的直线。”任凭如何曲折、回转,永远也不会有交会的机会了。她眼眸迷离凝望音乐台上十指飞扬、才气纵横的他,回荡耳际的激昂琴音宣告乐曲即将结束。
曲终人将散……
“惟淑,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呢?!”丘馥娴惊慌失声。
“我没事。”她快速低头,抹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恰是曲终的时刻。
阮沧日满意步下台,不意瞧见杵在音乐台侧的韩惟淑,他不掩得意地投去胜利的一瞥,意气张扬地打她身前走过;不料,她出人意外地横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她出人意外的举动,让他一时微慌,忘了自己坚绝不与她交谈的原则。
她呼吸艰难似的提着一口气,抿了抿干涩的唇,温润了的唇片因吞咽的动作合了合,又微微张启,良久没说出话;他也无法开口,突然而来的麻痛感侵袭他的头额,烧灼的热感快速蔓延而下、遍布四肢,令他不能动弹地僵立原地,毫无选择地对上那双深蕴情感、湿润泫然的细长眼眸──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得启口道别:“再见。”
轻微的音量让浑沌的阮沧日一时会意不过来。
──再见,所有的过往!
──再见,沧日!她从没当面唤过他的名。
──再见!再见……
她在心里说着,最后看他一眼,抱定决心回转身,一步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下个星期他将飞往瑞士苏黎世,另一片天空,另一个即将被他征服的世界。
──珍重再见。
丘馥娴匆忙怒瞥一眼阮沧日,随即跟上韩惟淑的脚步。
顿然回神的阮沧日甩甩头,拋开胸口突起的幽然痛感,竖眉怒目为自己莫名受制的反应恼火,难堪与狼狈陡起,他失控巨吼:“我厌恶你那双该死的眼!永远别再那样看我!”
她闻言步伐一踬,旋即飞快离开。
可恶的她!该死的眸!他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他喃喃低咒,怒火冲天地朝相反的方向狂飙而去。
没人在意,评审正宣布着众人预期中的结果,胜利者、落败者全都不在意。
第二章
四年后,私立光兴学校,中学部。
蝉声唧唧,新学年刚开始──
“今天我们就上到这儿,各位同学回去好好练习,我们下个礼拜再见。”韩惟淑习惯性地扶了下镜框,抱起琴谱,微笑地跟学生们挥手再见。
“康易磬,等一下!”她忽地匆匆唤住一位正要跨出教室后门的学生。一个一百七十几公分高、身材修长的中二、十五岁的少年。“老师跟你说的事,你跟家长说了吗?”
学生回避地垂下眼。“我不参加。”
“为什么?”韩惟淑睁大的眼有着浓浓的不解与惋惜。
大学毕业后,得负担家计又需要照顾母亲的她,一直从事私人教授钢琴的工作,直到两年前,经以前的导师保荐──也就是现在的音乐主任,她才有机会回到母校兼课。
这几年教学经验,让她了解康易磬所拥有的音乐才华是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