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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左王爷,当年强逼天下美男子为宠姬,半年前宅里宠姬争风吃醋,一把火烧了全家,火灼了他眼,成了个老瞎子。王府里头人一见出了大事,大伙夺钱的夺钱,逃走的逃走,根本没人理会左王爷死活,他竟成了老疯子一个……”
“一世富贵又有何益?老了能安享晚年,才是大福报啊!”
后来的人又说了什么,司徒无艳其实也没听得真切,他只知道左王爷而今垮了,病弱残倒在路旁,大快人心了!
“我们走。”司徒无艳霍然起身,拿过垂肩大帽递到段云罗乎里。
“去哪?”段云罗心里一慌,为他绑着帽间颈带时,细细瞧了他一会儿——他凛着眼,双唇紧闭着,分明就是有仇必报神色。
“我还能去哪?当然是去瞧瞧‘那人’而今落魄模样。”司徒无艳言毕,脸上噙着一抹冷笑,揽着她偎在身侧后。并肩走出厢房。
侍卫们一见他们跨出厢房,便前前后后地也紧跟着下了楼。
段云罗走在司徒无艳身边,目光不曾离开过他,可她心里就是不停地忐忑着,有种不祥预感,恍若有什么恐怖之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别去了,好不好?”段云罗紧拽着司徒无艳的手臂,想阻止他走出客栈。
“你若不想去,便在客栈待着。”司徒无艳僵着身子,眼里却燃着火焰,没多瞧她一眼,迳自大跨步走出客栈。
拜左王爷之赐,他如今才落到这么一个风吹即倒身子。若不是他被云儿救起,三餐以名贵药材供着,现下早就不知在哪处投胎了。
他与左王爷两人地位而今正是天壤之别,老天让他们碰了面,必然就是要让他有教训左王爷之机会。
司徒无艳狠着美目,脚步益发快了起来。
段云罗望着他不顾一切往前疾冲背影,她揪着眉心,拎起裙摆便跟了上去。
他实在不该再见左王爷的。他近日来胃口不佳,连带气血便稍弱。此时最忌气脉起伏过剧,易导风邪入体啊。
段云罗匆匆走出客栈,好不容易赶到司徒无艳身边,但见一旁巷弄边早已挤满了好奇群众。
侍卫替他们开了路,两人目光往内一探——
死巷内蜷曲着一名身着破旧脏衣老者。老者脚边摆着一个钵,钵里还搁了几个银角子、铜板。不过,对着老者批评、咒骂、唾口水之人,显然远比想救济者还多上许多倍。
段云罗瞧着那老者,一时不忍,别开了头。
司徒无艳却是目不转睛地瞪着几步之外的疴凄老人,仔细地将这名当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左王爷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回。
那肮脏清臞脸孔,完全不复当年富贵玉滑,瞎盲之灰白瞳仁看不清楚东西,染着一层淡雾。身上袍子也不知是多久未曾清洗,散着一股浓重腐臭味,酸得旁人也不敢靠得太近。
这便是他此生最恨之人——左王爷吗?
司徒无艳又往前跨了一步,只见左王爷脸色微红,抓着身子痒处,又随意哼起了几首小曲,手足舞蹈地乱笑了起来。
“这种受苦受难时刻,他竟疯了,真个好福气啊!”司徒无艳从齿缝里磨出几个字来,清嗄嗓音竟气得发抖了起来。
“别再说了。他落得如此下场,算是什么好福气?”段云罗揪着他身子,只巴望着他快点离开。再多瞧下去,他的心里依然都是恨意,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
“你别拦一一”司徒无艳坚持不退,仍死命地瞪着左王爷。
此时,左王爷突然抓着咽喉,趴在地上挖心掏肺似地大呕特呕了起来,肚肠内腐物全都自嘴里吐倒出来,呛得几十步之内都是让人窒息之腐烂味。
围观之人见状,自然全都又被逼退了好几大步。
“咱们走。”司徒无艳面无表情地扯着段云罗的手,转身要离开。
段云罗此时倒不动了,她站在原地仔细看了老人脸色,总觉得不对劲。
“他病了。”
“他当初何曾睬过他人死活。”
司徒无艳知道她有意要替“那人”看诊,急忙牢牢扣住她的腕,硬是不想让她如意。
段云罗看他一眼,飞快地拉着他手腕,将他推入另一处空巷里。
“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先放不对他的怨,你的心便早他一步海阔天空,也因此为自己化去一个恶缘,灭去那些恶因恶果,这样岂不是极好吗?”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灼怒眼瞳说道。
“不要跟我提那些因果,我不信那一套。”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推开她身子,忿忿地说道:“我此生没做过恶事,却得到这样一具破烂身子,有了这种命运!若真有因果,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你拥有全天下人都要失神的美貌,却也遭遇比别人更多苦难,如此祸福吉凶因果,我不知道该如何判定。可我们拥有彼此,我们有能力替百姓黎庶努力,这便是我们如今最大福报。”段云罗上前一步,不想他因为往昔怨恨,而让现下日子有所下快。
“是啊。恐怕就连我于明日死去,你也有一个说法。”司徒无艳恼火双眸一瞪,拂袖侧身不去看她。
“不许你诅咒自己。”段云罗被他气红了双眼,拳头气得抡在身侧。“我们而今茹素,少了杀戮恶缘,并多为苍生谋福,你今后只会更加福寿绵长——我非常确定这点。”
“福寿绵长吗?”司徒无艳忽而冷笑一声,回头看着她。他纤细手腕撩起面纱,一双璀冷黑眸竟激动地泛着水光。
段云罗胸口蓦地一窒,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已经不自觉地摇着头。
“福寿绵长个鬼!”司徒无艳逼近她一步,细碎呼吸尽喷吐在她面颊上。“我这几年来其实寻过我家人,这才发现司徒本宗男子,全都活不过四十岁便都过世了。大伙说是什么祖上没积德,天才晓得是啥鬼原因……”
“你与他们不同,你屡屡大难不死,又造福了这么多百姓,你会好好地活过四十岁的……”段云罗气息急促地打断他的话,两行清泪顿时滑下脸庞,涟涟地让她泣不成声。“倒是你……你心里搁着这些难受的事……怎么从不曾告诉过我呢?”
司徒无艳见她哭得让他心疼,以拇指抚去她的泪水,嗄声说道:“我先前只想着要找着你,这条命我原是不当一回事的。谁知道现下有你陪伴在侧了,我反倒是每过一日,都更加地不快活了——我怕死!我不甘心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不想去个没有你的地方……”
段云罗整个人撞进他怀里,早顾不得会不会撞痛他了。
她颤抖双手牢牢钳着他身子,非得让自己与他密密相连,她的心才有法子少痛一丁点。
在她正欣慰着两人的相知相守时,他却是正在忧心着生离死别。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便不禁恼起了自己!她怎么会没多注意到他这些时候之不对劲呢?
“你会比你的家人长寿的!”泪水让她视线蒙眬,但她仍然执意要仰头看着他。“修善强顺便是这一念心,心清净了,什么病痛也没了。你即便不信修善积福这些话,你至少得相信,心绪平静与你身子血脉总是相关的……”
话说到未了,段云罗却是泣不成声了,身子也非得倚着他,否则便要瘫坐在地上了。
她怎么舍得让他早走呢……
司徒无艳忍住鼻酸,张开双臂围着她仍哭泣的身子,将他痛苦的低喘尽吐在她的颈间。老天爷既然给了他一个云儿,又为何给了他如此残弱身子呢?
两人就这么相拥而立着,直到她啜泣声渐歇了一会儿后,才有力气缓缓抬头望向他。
“你身子虽然不好,至少不若我皇弟之先天残疾,除了换心之外,无药可医。我好歹是御医师傅唯一传人,我一定能救回你的。你相信吧!”
司徒无艳看着睁着极红眼眶,呼息仍在哽咽,但仍尽力地对他强颜欢笑的段云罗。“我信了你,日后什么都依你便是了。”他红了眼眶,捧着她脸庞,不住地吻着她脸上泪痕。
“可我不信你了。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心里若有事,一定得说给我知。”段云罗揪着他手臂说道。
“说了又如何,说了只是让你忧烦,也无济于事。若我真染上了重病,你也只会轻描淡写地安慰我没事,不是吗?”
司徒无艳拿出一方丝白手巾正要替她拭泪,她却拽住那方手巾,对他摇头。
“我答应你!如果你日后愿意将心里所有不安都告诉我,那么我日后亦绝不隐瞒任何真相。”
“即便我病危?”他问。
段云罗咬紧牙根,掌间那方手巾很快地被冷汗浸湿。
“即便你病危,我亦会据实以告。我总得让你知道你还有多少时日能与我相聚。”她抬起下颚,坚强地望着他。
司徒无艳俯身,拂开她额上乱发,瞬也不瞬地觑着她,一颗慌乱心至此突然安定了下来。
有她这般执念,阎王要带走他,也要多经一番折磨的。只要多一番折磨时间,他便会尽力让自己留下来。
司徒无艳轻啄了在她双唇,继而勾起唇,开心地微笑说道:“我因为过去种种恐怖经历,对于未来之事,尤其是突如其来之改变,总是易于慌张。如今你既开了口,允诺了不论好坏,都会告诉我真相。我是生是死,心里既已有谱,我便能提前规划,那便什么也不怕了。”
段云罗见他笑得这般开怀,她长喟了口气,将脸庞偎在他胸前,抡起拳头轻捶了他一回。
他吓死她了!
“我们回宫吧。”司徒无艳抚着她发丝,柔声说道。
“好。”段云罗见他神色如今自在了,便大胆地说道:“不过,你得先等我一会儿。我替‘他’诊脉,再让人拿些银子给他,好吗?”
司徒无艳停下脚步,抿紧双唇。低头看她,她正一副医者父母心之凛然模样,他还能怎么着。
“我猜想,你稍后会要告诉我——与其给拿银子给他,不如找人好好规划一处鳏寡孤独者皆能安养之所。毕竟他们活着,总是有他们能干的活吧!”他沉声说道。
“知我者,无艳是也。”段云罗踮了下脚尖,笑着抚着他脸庞。
“去吧。”他说,也不拦她了。
段云罗笑着再紧搂着他一回,心头感动地一窒——
她是旁观之人,自然容易放下仇恨。而他背负了对左王爷的生死仇恨,如今真能敞开心胸了,要她如何不感动呢?
“我这就去为他看诊,你在这等着我。”段云罗迫不及待地转身,朝着巷外飞奔而去。
只是,她才跑至巷口,又乍然回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我——真喜欢你!”她大喊一声,酡红着颜飞奔而出。
司徒无艳站在原地,被她那一声喜不自禁地呼喊给冻住心神,他如闻纶音佛语一般,久久仍回不过神来。
他早知道她喜爱他,可经她这么一喊,整个心竟快乐地像是要疯狂一样。
他咧着嘴笑着,放下头上纱巾,缓缓走至巷口,倚着一方矮墙儿,看着已经奔至左王爷身边之段云罗。
其实,他也不是全然不信因果。
若不信因果,他便没法子解释何以有人生于富贵之家、而有人贫贱至极。他只是不服气,不愿平白放不对左王爷的那股怨,了结恶因恶果。
可左王爷如今都成那副德行了,他还能再怎么怨呢?
若云儿要他放下,他便放下。她要他积福德,他便做。他信云儿,她只会让他更好。
司徒无艳凝望着她的眸光愈益多情温婉了——
他的云儿正从吴嬷嬷手里接过一方布绢围住口鼻,之后才倾身上前探了“那人”的脉息。
“那人”还在呕吐着,想来那味道实在骇人吧。
司徒无艳嫌恶地屏住呼吸,才想别开头,却在见着段云罗在阳光下闪着慈悲脸庞,自惭形秽了起来。
当年,在他最病弱之际,她便是这般无悔地照顾着他吧。
若不是她的菩萨心肠救了他,他们也没法子修到今日之完满。而他方才竟要她弃了那菩萨心肠,置左王爷子不顾……
司徒无艳心里激动着,记挂着一旦回宫后,便要找个黄道吉日正式将她迎为他的妻。
他虽担忧自己身子,可她更记挂啊,她一定会有法子让两人携手至老啊!
相较子那方司徒无艳心里之喜不自禁,在另一方正握住左王爷手脉看诊之段云罗,脸色却是益发地惨白起来。
段云罗深吸了口气,扣在左手爷腕上指尖再度紧了紧脉。
这回,冷汗潸潸地湿了她后背衣衫。
若左王爷得的仅是伤寒,那脉象本该是浮紧,可他的脉象中却又掺着微脉及涩脉……
段云罗看着左王爷呕吐之后又腹泻的身子,她脸色益发惨白了。她想,左王爷染上之症是——
霍乱!
“你快回去……快回去……”段云罗蓦地起身,朝司徒无艳方向狂乱挥手。
“他怎么了?”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