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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多久才会抵达你口中那座能住人之仙人岛?”司徒无艳向身边一名部领军官周德生问道。
义军之中,各方人手皆有。周德生曾经在海路商船上待过三十年,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各方海域、岛屿了。
“再经过一处弱水海域,便能抵达。”周德生恭敬地说道。
弱水便是连羽毛飘于其上都会下沉之海域,是所有海员之噩梦。
“辛苦你了。”司徒无艳说道。
“能拯救楚狂人将军,是小的荣幸。”周德生说道,不敢看主子那双琉璃眼珠,怕自己失神又失礼。
司徒无艳一颔首,一颗心悬在胸口,看着周德生坐上一艘小船,一路以竹片为军舰开路,好几回几处都险险着了道。
一处不过一记箭的长度海域,却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平安度过。
军舰行驶间,一阵突如其来之晕眩让司徒无艳紧揪着船舷,紧闭着眼,低低喘息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该休息的。义军起义以来,他每日席枕硬木,怎么样也睡不安稳。可他现下愈距离云儿近一些,他愈是没法子好好休息啊。
“军舰即将靠岸了。”副将说道。
司徒无艳顾不得身子不适,他飞快撩起面纱,望着海岸边那大大小小之灰色石头,胸口如遭人乱拳猛击般地疼痛着。
这是他和段云罗曾经携手、喁喁私语之海岸吗?
他没法子呼吸,甚至得从怀里掏出一只依着云儿当年留下药方所炼制之护心丹,放在嘴里含着。
丹药之清凉药草味在嘴里散开来,司徒无艳气息却是更乱了,他睁大了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海岸边那处岩洞!
那可是他与她曾经唇齿相亲之冷寒岩洞吗?
一阵心悸让司徒无艳缩起纤弱身子,他张开唇大口呼息着空气。
“军舰靠岸。”副将言毕,一排士兵自舰上一跃而下,将军舰固定在岸边桩上。
司徒无艳再度垂下面纱,唤来部领仔细交代了一回。
“去宣布吧——”司徒无艳说。
他系紧身上墨紫色披风,在披风上那只孤鸟被海风吹得像是要振翅飞去时,他缓缓步下军舰。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部领以传声工具大声地说道。
数十名士兵则以四人一组,同声在岛上宣布着!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伞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车。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这般大声宣扬之声,在宁静仙人岛上随着海风一路散开来,飞过岛上中央屋舍,拂过段云罗屋外院落之一捧牡丹,继而飞入段云罗半敞之窗里。
岛上哪来这般喧闹声?
莫非是灰虎将军私自掳来楚狂人将军举动,已使军队追袭至岛上?
段云罗挂心岛民安危,心急地放下书册,倾身推门而出。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段云罗脚步定定站在原地,她揪着衣襟,不敢置信耳间所听闻之一切。
无艳……他……他……竟成了摄政王!
无艳……他竟为了楚狂人而来!
天下事还能再如何转变呢?
段云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抖得如秋风中之落叶,向来清明脑子里如今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
无艳知道她在这座岛上吗?
无艳知道这是他们两人曾经日夜倚偎之处吗?
心似野火燎原,却烧得段云罗全身发寒,频频颤抖。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段云罗明知道该离开,却连移动力气都找不出来。无艳必定知情她在岛上,否则何必要人传扬此句话语?
待得呼叫之人走远之后,院落里有了须臾安静。
段云罗听见风吹槐树声音,她不寒而栗地拥住寒毛直竖之双臂。
“你既然已得天下,为何仅以摄政王自居?”
院落门外传来楚将军声音,段云罗怔愣了一回,完全没法子动弹了。
莫非同楚将军说话之人,是摄政王——司徒无艳?
段云罗揪住衣襟,狠狠咬唇,免得自己惊呼出声!无艳和她,如今竟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我日后将遍寻天下,以期能迎回前皇长公主及皇子重返庙堂,是故现下便只以摄政王自居。”
果真是无艳的声音!
他咽喉受过毒灼,细听之下,便不难察觉嗓音里的沙哑。
段云罗闻声之后,再也没法子站立,双膝如软泥般地半卧于地。
第五章
段云罗望着门扉,清淡脸上落下两行泪水。她无助地咬住双唇,免得她的哽咽泄漏了她行踪。
她听懂了无艳言下之意,他是铁了心要找她的。即便这仙人岛上找不着她,他也会费尽心思迎她重回庙堂之间哪!
无艳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她又有何颜面去见他呢……
“你说什么?!”楚狂人说道。
“天下十年遭逢朝政剧变两回,人心浮动不安。前皇或者迷信巫筮误国,前皇长公主却是蕙质兰心、足智多谋,足可担当陪同皇子登基,以安民心,以利国统之大任。”司徒无艳说。
无艳怎能将她说得如此好?她没资格得到他这番赞许。段云罗心一沉,想给自己一耳光。
若不是当年朱紫国皇子嫌弃她面貌平凡,仅让她在朱紫国待了十日,便遣走了她,她早已是别人妻子了!
她当年为了家国,放弃了他。他而今竟还以摄政王之尊寻她重入庙堂,这其间恩怨又该如何算得清楚。况且,她的么弟早在三年前不治身亡,即便回国,亦无人能承继大统啊!
“你如何知情长公主蕙质兰心、足智多谋?兴许那不过只是天下传闻罢了。”楚狂人说道。
“因为我曾经与之共同生活过半年,虽然我至今不知其真面目为何。”司徒无艳说道。
是啊,他从没见过她真面目。段云罗抚住自己脸庞,心里更加慌乱了。
无艳怕是也如同天下百姓一般,被她婉清声音给蒙蔽,当她是个天仙佳人啊。
与他分离的这些年来,她虽是虚长了几岁,却仍称不上美女一词。况且,她近来忙着采药晒药,原就平淡面容又晒黑了不少,怎么瞧都显不出丽色。
五年前,朱紫国皇子虽不及无艳一半美貌,却也是位有名美男子。彼时才瞧见她真面目,虽未拂袖而去,却也草草找了个理由,送了好些银两,推托已有心爱姑娘,辞退了婚事。她或有聪慧才智,不过天下男子首重者仍为美貌皮相吧。
段云罗揪着眉,清淡眸子望着门扉。
无艳现下双目能视了,她在他心中又是如此美好,她怎有法子面对他看到她真面目时之失望心情。
段云罗转身就想逃,打算前去吩咐岛民千万别说出她的行踪。
“公主,不得了啊!天下发生大事了!”
段云罗抬头一望,笑脸将军师傅正飞檐走壁朝着她的院落而来。
“叛军首领司徒无艳自封为摄政王,还对天下人宣告说要迎你回朝,他现在正在咱们岛上啊!那个司徒无艳,是不是当年‘那个’司徒无艳啊……”
完了,段云罗心一凉,只来得及对师傅做了个噤声动作,便没命地朝院落小门狂奔。
笑脸将军扮了鬼脸,脚下蹬蹬几回,也就不见了身影。
“长公主在这里?”
院落外的司徒无艳听见了方才那一串呼喊,惊喜交杂地低喊出声来。
段云罗闻言,心更冷了,她脚步仓皇急冲而出,慌乱得像是后头有叛军正在追赶她一般。
只不过,这段云罗前脚才离开后门,院落外之司徒无艳便在同时推开了院落大门——
司徒无艳才跨进院落,整个人便失心疯似地激动着。
方才听见那位老将军的叫喊,他心里已肯定了九成。现下再这么一瞧周边屋宅,他已是完全确定云儿果真是身在此处了。
司徒无艳看着院落中央那座木屋,又回眸凝望着院落侧边石屋,眼眶竟泛红了。
没错,就是这儿了。
他几回风寒出不了汗,总是靠着那座石屋蒸汗、熏药,才撑活了下来。
这些年,他还能勉强撑着这具破落身子,也总是依着这个法子啊。
“云儿!”司徒无艳朝木屋跨近一步,语气激动地哑声难辨。
蓦地,一阵天旋地转晕眩袭来,司徒无艳一时之问没法子好好站立。他弯下身来,脸色苍白,呼息也变得浅薄了。
司徒无艳揪着衣襟,胸口那阵激荡却是怎么也压下下来,颤抖地只得再掏出养心丸,喂入唇间。几回沉重呼息之后,心痛才缓了一些,便已迫不及待地放声大喊
“云儿!云儿……”
司徒无艳起身走进木屋、石屋寻人,却是处处扑了空。
他依稀记得主屋附近有一道小门,他俩总爱从那处小门溜出去玩耍。依着记忆寻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道门。
他推门而出,前方出现了一座花园。
花园里左方植栽着一整排药草,右侧则是百花竞放之花圃,花圃里有着一块海中浮木!她经常在这儿念诵四书五经给他听。
她呢?司徒无艳着急地放目远眺。
忽而,远处一记身着淡青色衣衫女子身影映入他的眼。
司徒无艳眼儿一亮,不顾一切地往前狂奔了起来。
“云儿!”
段云罗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他急切地唤着,吓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停住脚步。
“云儿!”
司徒无艳现下身子状况虽然不佳,但为了追着心里之人,拚了命也要使出楚狂人教他之轻功。
此时的他气息混乱,脚下功夫本该冲不快,但凭着一股心意,由着胸口真气乱冲,嘴里虽已猛咳出声,脚步却还是疯了般地恁是疾快。
“云儿……咳……咳咳……”
段云罗听着身后那惊心动魄之猛咳声,眼眶焚烧般地烫着,心里不舍,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司徒无艳因此更接近她,长手一伸蓦地扣住她的手臂。
段云罗身子重重一颤,她咬住唇,下颚全缩到胸口,怎么样也不愿转身。
她不敢……不想……不愿……让他瞧见她!
“云儿……”司徒无艳放低声音,纤细手掌却更使出劲,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扳,他一怔。
她亦是一怔。
司徒无艳睁大着眼,看着眼前肤色微蜜、双眸漾着水气,面容平常之女子。
他没见过云儿,一时之间实在也难以将眼前这张脸孔与心里的云儿串连在一起。
段云罗望着司徒无艳,惊觉他的容颜在加上一对明眸之后,夺人心神的功力更甚了。
她痴痴望着他焦急眼神,泪水已不请自来地在眼眶打滚着。
“你是……云儿?”司徒无艳犹豫地唤了一声。
段云罗指尖深陷掌中,一语不发。
“云儿?”司徒无艳更倾低身子,语气亦随之颤抖了起来。他鼻尖隐约地闻到一股淡淡药草味,他的双手只差一步就要捧住她脸庞——她一定是云儿,只有云儿才会浑身都染着药草气息啊!
段云罗屏住呼息,强迫自己定定地看着司徒无艳透亮黑眸,并且摇头。
司徒无艳瞪着她那双不闪不躲之黑眸,他柳眉微蹙,想自她脸上找出一丝丝线索。
他确实听过云儿自称其容貌平凡,他当时以为那不过是种谦虚之词。然则,此时让他不解之事是——
若她不是云儿,她为何要逃?若她真是云儿,为何要假装不认得他?
若她真是云儿,那天下传言长公主貌若天仙之语,岂不只是闹剧一场?眼前女子,最多也只堪称清秀罢了。
他不介意云儿面貌是否丑怪,他介意的是——她是否仍想欺瞒他?
司徒无艳胸中气息未定,眸色狂乱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段云罗被司徒无艳盯得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生怕露出什么端倪。
“你当真不是云儿?”他嗄声问道。
段云罗摇头,不由自主地后退着。
“她呢?”他逼近一步,直觉这女子与旁人真有所不同。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看,哪个不是脸红心跳、呆若木鸡。更遑论女子们只要与他四目交接,便总是要脸红心跳的。
段云罗摇头,情急之下弯着身,以左手取了块石在沙地上写着字。
司徒无艳蹙着眉,像是要防范她逃走似地挡在她面前。
我不知道。她写道。
“你不能说话?”
司徒无艳瞪着那方正如孩子般字体,一时难掩脸上失望神色。
她果然不是云儿!他荷包里有着云儿当年写给他之字条,他亦曾听师傅们夸她字体清雅有劲,犹有义之风骨!
这不是云儿的字,且云儿也不是左撇子!
他一时心急之下,居然差点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