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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霜偏头想了想,她的目光落在屋角儿臂粗的牛油巨烛上,看着巨烛上闪耀的烛火,悠悠地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婆母是跟她一样的性子为人,但是所嫁的男人不同,就有本质的区别。”
顿了顿,又含笑道:“我想,就算回到那个时候,纵然事先知道了以后会有这样的艰难苦楚,我还是一样会嫁给他”
因是腊月里,外面黑得早。
萧士及早上出城一趟,到下午就急着往回赶,要赶在下大雪前回来。
他身披着厚长的玄色貂裘,从外面肃穆走进来。
从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许言朝来了,因此一路对下人摆手,不让她们通传,打扰上房里正在叙话的姐弟。
他刚走上门口的回廊。隔着厚重的皮质门帘,就听见了杜恒霜的那一番话。
“就算回到那个时候,纵然事先知道了以后会有这样的艰难苦楚,我还是一样会嫁给他”
萧士及顿觉眼里有热泪涌出。他的脚步有轻微的踉跄,竟像是站不住了。他的脑子里有些眩晕,又有些发昏,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很是酸楚,但又甜蜜。
在这一刻,他只觉得所有的痛苦磨难都是值得的,甚至让他再苦难十倍,他也甘之如饴。只要这一切苦难。没有降到霜儿和孩子们身上。只要有她这一句话。她这一世,跟他不悔
原来不是所有的夫妻之情,都会在岁月中磨损风化。
于世上万千夫妻当中。也会有很多这样的夫妻之情,如醇酒一样。在岁月的风霜中越陈越香。
萧士及忙抬起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将那满眼的热泪咽了下去。
他那么激动,就没有注意到,在另一边墙角更隐蔽的地方,披着玄色大氅的封娘子,也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屋里传来许言朝羡慕的声音。
只听许言朝说道:“大姐,若是我和无双今后有你和大姐夫一半的好处,我这辈子就无憾了。”
杜恒霜咯咯轻笑的声音顺着皮质门帘的缝隙传出来:“努力吧,少年。你比我们有机会多了。”末了又道:“不过你刚才说的那话,我倒是觉得曾氏没有那么可恶了。至少她终于是心口如一,没有说一套,做一套了。想想你说的,若是她先表示同意,真的做成这桩婚事,那我的安姐儿”
面对这样一个心里怀着深深恶意的婆母,杜恒霜打了个寒战。
安姐儿虽然跟她生得模样相似,但是性子一点都不像。这样一个真正柔弱的小姑娘,突然就来到一个狼群里,可让她怎么活下去呢?
所以许言朝才说,纵然杜恒霜和萧士及脑子进水,答应了这桩婚事,他也是要把这桩婚事搅黄的。
他还年轻,还没有到被各种“利益”晃花眼睛的时候,所以他的看法也最犀利,直指问题的核心。
萧士及定了定神,在屋外咳嗽一声,伸手掀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看着杜恒霜,淡淡地道:“说什么呢?什么婚事,关安姐儿怎么回事?”
萧士及进去了,封娘子就不想进去了。她怔怔地捧着手炉,顺着穿山游廊转回自己和齐治住的院子去了。
里面屋里许言朝看见萧士及进来,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姐夫”,又道:“我都跟大姐说了,大姐夫你自己问大姐吧。唉,我骑了好久的马,实在是累死了,我要去歇着了。”说着,一溜烟跑了,显然是不想面对萧士及知道这个消息后的熊熊怒火。
“他怎么啦?如何看见我就跑?”萧士及看了看杜恒霜,目光越发柔和。
杜恒霜有些莫名其妙,遂白了萧士及一眼,过来给他取下身上的玄色厚重貂裘,道:“已经是快过年了,你还在忙什么?”
萧士及从她手里接过貂裘,“这个太重,我来吧。”接过来顺手挽着,携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回里屋。
杜恒霜就把许言朝说的事情,缓缓地再说了一遍,当然,她说得更加婉转,以免萧士及听见,去许家闹个不可开交。
萧士及偏疼安姐儿,杜恒霜是知道的。
果然话还没说完,萧士及的脸色已经黑沉得如同暴雪将临的天际。
“原来这就是曾氏去家庙养静的缘由。”萧士及的声音越发低沉,一边往浴房走去。
杜恒霜跟在他后头,走到浴房门口就站住了,看着萧士及弯下腰捧水净面,笑着道:“许大人还是极果断的,知道这番话,瞒不过我们,索性就把曾氏送到家庙软禁起来,另外给许大哥娶了临安谢氏的嫡女做并嫡之妻,听说已经有了身孕,也甚是不容易呢。”
萧士及知道杜恒霜是不想他太过迁怒,而且事情没有成,曾氏已经得到报应,他们要再闹腾,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萧士及又洗了手,拿帕子擦了擦,道:“嗯,只要曾氏不放回来,就没什么事。”言下之意便是,若是曾氏不放回来,他就不追究。若是有朝一日,曾氏还能从那家庙里出来,他可就不客气了。
杜恒霜点点头,“这是自然。”又问他:“你在外头吃了晚食没有?”
“还没有,赶着回家呢。外面的天阴得厉害,我担心会下雪。今东一直没下,这一次若是下了,言朝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了。”萧士及走出来,又携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出去,吩咐下人摆饭。
因天冷,杜恒霜如今都是让孩子们在他们的房里吃饭了,不要顶着冷风到正院来,灌了一肚子冷风,再吃了东西压住了,于肠胃不好。
萧士及就赶着回家,一定要陪杜恒霜至少吃一顿晚食,免得她一个人吃饭孤零零的。
两人坐在桌前吃饭,杜恒霜就道:“不如给柴家回信,把他们家的孩子送来,在这里住一阵子,咱们仔细查看查看?”
这件事是平乐公主保的媒,当然不是她和柴嗣昌的孩子,而是柴嗣昌堂兄的嫡次子。当年杜恒霜在秦州领万马退敌,还有她的长相气质给柴家人留下极深刻印象,甚至勾起了柴家某些老人久远的记忆自从知道杜恒霜有个适龄的女儿,他们就琢磨着想跟她结亲。
杜恒霜以前觉得两个孩子都不大,又觉得柴家似乎门槛有些高,一时就没有松口。不过她对平乐公主和柴嗣昌的人品还是信任的。
柴嗣昌跟平乐公主成亲这么久,一直是亲亲热热,很能疼媳妇。
而柴嗣昌的堂哥,据说为人也很有担待。
柴嗣昌堂哥的妻子,杜恒霜虽然不了解她,但是居于对平乐公主的信任,她觉得应该也不难相处。因平乐公主跟她说,说那堂嫂极是和气爽利,跟她很合得来。
这些年来,柴家求过很多次。和别的人家比起来,杜恒霜觉得这一家算是最靠谱,最有诚意的,当然,就门当户而言,还是安姐儿高攀了。但是高攀总比下嫁要好。
杜恒霜从来不认为下嫁就能让女儿得到幸福。她和萧士及都愿意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好。
不过现在出了许家这档子事,倒是让他们改了主意。
“如果柴家那孩子人品端方,又对咱们安姐儿有意,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在萧士及心里,其实觉得自己女儿谁都嫁得,不存在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这个问题,应该是那些求亲的人家要考虑的,不是他萧家需要考虑的。
☆、第779章 练手
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人议定之后,就给秦州的平乐公主送了一封信。
第二天送信的人刚走,范阳就开始飘飘洒洒下上小雪籽儿。
到了傍晚时分,已经从小雪籽儿化为鹅毛大雪。
萧家人也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盛景。
许言朝当然走不了,不过他也没想走。
这一次,是方妩娘特意让他过来陪杜恒霜过年的。
杜恒霜和杜恒雪姐妹俩都来了范阳,方妩娘不能亲自来看看她们,就让许言朝代劳了。
明年许言朝成亲之后,过了年就要往定州夏侯家跑,也很难来范阳了。
杜恒霜和杜恒雪都明白方妩娘的意思,因此待许言朝更好。
许言邦既是许言朝的姐夫,又是从兄,自然不必说,恨不得让许言朝住到他家去。当然,许言邦本来是许言朝亲哥,因他过继了,就只是从兄,也就是堂哥。
萧家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许言朝一直在范阳住到正月十五才走。他走之前,秦州柴家已经把他们家的三个儿子送到范阳节度使府了,打着幌子说是为了跟着萧士及学一学兵马骑射。
其实明眼人一样就看得出来这个说法是障眼法。
柴家精兵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萧家还在洛阳做充兵役呢,哪里需要向萧士及来学兵马骑射?
当然,萧士及如今战功赫赫、声名鹊起,比柴家这个极力收缩。不想让别人,特别是皇室注意到他们的家族还是打眼得多。
简而言之,萧士及是蒸蒸日上的新贵,柴家是日薄西山的旧族。
旧族要为族里注入新鲜血液。跟新贵联姻,也是常用的手段。
柴家三个儿子,一个是二房的嫡次子,柴二郎。一个是三房的嫡长子柴五郎。还有一个是五房的嫡长子柴七郎。
年岁都差不多,但是长相各有不同。
长得最俊俏的,当然是二房的嫡次子柴二郎,今年十五岁。虽然比萧家男人有所不如,但是站在世家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
另外两个比柴二郎的年纪要小一两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
听说要来大名鼎鼎的帝国双璧之一范阳节度使萧士及这里进学,都欢喜得不得了。
就连柴二郎都不知家里人在为他求娶萧士及的嫡女,也只以为是要来学习学习,另外看着两个弟弟。
许言朝走之前。特意去跟这三个小子说了说话。他年岁只比柴二郎大一点点。但是辈分高。对这几个孩子说话,就有些长辈的架势。
柴家三个孩子极是守礼。凡是许言朝问话,他们都恭恭敬敬答了。并没有端着架子爱搭不理。
许言朝就对杜恒霜道:“那个柴二郎确实有些意思。若是为他求娶,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言辞之中。很是有小舅舅的风范。
杜恒霜笑道:“我们不急。不过你今年就要成亲了,可要好好待无双郡主。我们还指着你给我们安姐儿将来在婆家撑腰呢。”
夏侯家跟柴家是世交,比萧家这种新贵的人脉要广多了。
许言朝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姐姐又取消我,我又不是给夏侯家做上门女婿。他们家的事儿,关我什么事?”
杜恒霜知道他不好意思,便不再多说,只抿嘴一笑,道:“行了行了,我晓得的。你回去好好准备,成亲的时候,我带他们去长安喝喜酒。”
许言朝忙道:“说好了,一定要来啊!”
杜恒霜应了,亲自和萧士及一起送了许言朝出去。
柴家三个孩子在外院住了下来,跟平哥儿、阳哥儿打得火热。顺哥儿也跟着凑趣儿,倒是其乐融融。
安姐儿知道他们家向来孩子多,只当是多了三个大哥,并不多在意,也没有扭扭捏捏,当他们和平哥儿、阳哥儿、顺哥儿一样看待。
杜恒霜忍不住给诸素素写信,说起许家的事情,对曾氏对她和她女儿的污蔑和怀恨表示不满。
诸素素给她回信说:“笨女人的眼睛一直停在过去,聪明女人的目光一直展望未来。曾氏就是这样的笨女人。她放不开许言辉的过去,哪怕许言辉自己已经放下了,她还是耿耿于怀。而许言辉的并嫡之妻谢氏就是个聪明女子,她不过问许言辉的过去,并且帮他将过去守得严严实实,这样才让她有机会走进许言辉心里”
诸素素到底是旁观者清,而且她素来有歪理,看问题的角度都是与众不同,所以杜恒霜才愿意跟她说话。
说起来,诸素素其实是在一点一滴地让杜恒霜起了很多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变化。
杜恒霜因了曾氏和许言辉的纠葛,想起自己和萧士及。
若是时光能够重来,她有现在的见识和心胸,她在处理穆夜来的事情上,绝对会有不同的方法。
可惜时光不能逆转,人生也不是总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幸好她没有放弃,萧士及也没有放弃。在他们两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才迎来了婚姻的转机。
一个巴掌拍不响。婚姻中的事,无论是对是错,都要两人一起努力解决。如果只靠一方不住退让妥协,是求不来婚姻的圆满的。
忽忽时光冉冉,已经到了永徽七年三月。
范阳曹刺史夫人特意下帖子,请萧家的孩子们去做客,说是曹家庶长女曹韵兰的生辰。
曹韵兰跟楚顺娘交好,也经常去萧家做客,这一次当然要请她熟悉的朋友。同时萧家在范阳也是除曹家以外最有权势的人家。
杜恒霜和萧士及知道孩子们大了,老是把他们关在家里面,其实不是保护他们。而是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