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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如茵回家时,在餐桌上大谈学校的新鲜事。
林春秀听完后,笑着说:“德富,你就不要再理平头了,下次我帮你剪西装头。”
柯德富以手心摸摸头顶的短发,“唉!头发长过两公分我就热得要命,不理不行啊!”
柯智山却眨着大眼睛问道:“爸爸,什么是黑道大哥?你很黑吗?”
“爸爸以前可黑了。”柯德富以大掌按住儿子的头顶,感叹地说:“爸爸年轻无知,误入歧途,踏入七逃界十几年,每天混吃等死,有一天,”他咧开了嘴,转为开心的表情。“我看到一只小狗掉到水沟里爬不起来,我赶紧跳下去救牠,全身弄得脏兮兮的,突然一个漂亮的小姐跟我说谢谢,那个人就是你们的妈妈。”
柯如茵以右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接下去说:“爸爸对妈妈一见钟情,可是外公反对你们交往,于是爸爸很努力地想重新作人,他靠着自己的本事开了一家机车行……爸呀,你跟智山讲这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他听不懂的啦!”
“好吧,智山,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柯德富摊摊手,开始哼他第一百零一条的老歌。“我心内思慕的人,你怎样离开阮的身边,叫我为着你,瞑日心稀微,深深思慕你……”
林春秀端出洒上优酪乳和葡萄干的切片苹果,打断他的破男高音,笑说:“老掉牙,别唱了。大家来吃水果!智山,不用妈妈喂你了吧?来,拿叉子叉苹果。”
柯德富满意地望向女儿。“我们才出去一个月,如茵竟同时训练伯恩和智山自己吃饭,就连现在外劳来了,伯恩也不用人家喂他吃饭了。春秀,你说咱们如茵厉不厉害?”
“应该是说,咱们如茵有够凶呢!”林春秀笑容满面。“奇怪,我明明很温柔婉约的,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恰北北的女儿?”
“妈呀,你帮我留点形象好吗?”柯如茵哀嚎道。“我还要交男朋友呢,以后我带同学回家,不准吐我的槽……咦?”她睁大眼睛,欣喜地说:“爸爸刚才说什么?大康叔叔有外劳了?那小康叔叔就轻松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是你小康叔叔写信来了,他感谢你照顾伯恩和晓虹。”
“我没有照顾他们啊,我只是整天在他们家玩而已。”柯如茵咬了一口苹果,“对了,他们买电脑了没?”
“仲恩好像没提。”柯德富想了一下,“我拿信给你,你自己写去问。”
“我要问谁?大的还是小的?”
“如茵,你自己想啊。”林春秀微笑地看着她。
“嗯。”柯如茵根本不用想,她舔舔叉子上的优酪乳,“大康叔叔在家很无聊,我写给他好了,如果他买了电脑,就叫他写伊媚儿给我。”
柯德富疑惑地道:“他能敲电脑吗?”
柯如茵伸出右手三根指头,弯了弯指节,充满信心地说:“一定能的!”
柯如茵打开学校的电脑,意外地发现一封简短的电子邮件。
如茵,我打字慢,用三根指头,谢谢关心,祝学业进步,康伯恩。
哇,大康叔叔有伊媚儿信箱了!她兴奋地大叫一声,又摇了摇旁边的同学,“喂,我叔叔写信给我了,他只能动三根指头,他会打电脑了!”
“这有什么稀奇?我会用十根指头打电脑呢!”
“不一样啦!他车祸受伤手脚不能动,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动他的指头耶。”
“喔?三根指头,那也很简单。”同学在键盘上弹了弹指头。
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柯如茵反复读着那封短信,接着按下了回复。
她将自己的右手放到键盘边,手腕靠在下面,食指、中指、无名指各摆在中间的F、G、H的位置,准备以注音敲下“大康叔叔”四个字。
ㄉ在好远的左上方,她的食指得慢慢爬过好多按键才能触碰到它;然后是ㄚ,张开无名指,来到8的位置;接下来是四声,再用食指爬过去吧……
平常十指任意飞舞的键盘变成了一座座小山,处处是障碍,天哪,打完注音还得选字,他一个字要打多久啊?
她的脑海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那是大康叔叔一个人伏在电脑前面,一个键、一个键吃力地按着,最后终于慢慢拼出一封简短的伊媚儿。
好孤独的身影喔!她突然感觉心头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她揉揉鼻子,动了动十只灵活的指头,快速地写下长长的回信。
如茵,我不用口含棒、不用头部点控棒、不用语音,三根手指很辛苦,但很值得,复健师鼓励我玩电脑,动手又动脑,我会努力,希望你继续写信训练我,大家都为我加油,我不孤独。康伯恩。
自此,柯如茵和康伯恩开始三年的电子邮件往来。
柯如茵跟每个高中女生一样,上课、念书、打工、逛街、看电影、上网聊天、收爱慕者的情书,但是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吃饭、睡觉、和写信给大康叔叔。
她都会跟他说些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他是她的日记本,不厌其烦地写流水帐给他;而康伯恩的内容亦下外乎是生活琐事和感想,随着手指逐渐灵活有力,他的信件也愈写愈长。
高职毕业后,柯如茵如愿地考上二技,继续研究她最感兴趣的餐旅管理。
开学前两天,她抱着期待的心情在房间整理行李,她并不是期待未来的学生生涯,而是期待即将搬到山上的一家人。
“姐姐、姐姐!”柯智山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又急又兴奋地说:“晓虹来了!爸爸叫我们过去他们家,嘻,我有礼物要送晓虹。”
“来了?这么快?!”柯如茵扔下衣服就跑。
打开餐厅的纱门,穿过木头长廊,跑过一大片种满熏衣草的花圃,穿越一块荒地,眼前矗立一栋两层楼的小砖房,那就是大康叔叔的新家。
“呜……姐姐抛弃我了!”柯智山在后面卖力地追赶。
“汪汪!”缘山居的看门狗阿黄也跟来凑热闹。
“如茵过来了。”柯德富正在帮忙搬行李,一见到女儿就笑说:“伯恩,她跟你最熟,却成天嚷着没空,没去台北见你,你们大概……三年没见面了吧?”
“是呀,她寒暑假出国玩,都还记得找网咖写信给我呢。”
“我哪是出国玩?”柯如茵跑到被车子挡住的康伯恩面前,不服气地说:“人家是去游学,还去饭店见习……啊……”她忽然两眼发直,再也说不下去。
“如茵,你不是很想见大康叔叔吗?”柯德富拍拍她,“不喊人啊?”
“大康……”叔叔两个字却是怎样也叫不下去。
这是她所认识的大康叔叔吗?可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不但人瘦了、眉宇之间的郁结不见了,连嘴巴也不再绷得那么紧,俊朗的笑脸彷佛洒上一层阳光似,整个人完全脱胎换骨,他如果走在路上,一定是那种会让她多看两眼的大帅哥。
“怎么样?伯恩,我们如茵女大十八变吧。”柯德富很得意地说。
“嗨,如茵。”康伯恩慢慢举起右手到肩膀高度,算是打招呼。
“哇!你的手可以举这么高了?怎么不跟我说?”柯如茵高兴地叫道。
“想给你一个惊喜。”
乍见到十八岁的如茵,康伯恩也是同感惊奇,她留着一样的俏丽短发,黑眼珠一样地灵活,身子似乎没抽长多少,但稚气的圆下巴已变为成熟的鹅蛋脸,且身体的曲线也突显出来了。
这个一直在电脑另一端,陪他练习敲键盘写伊媚儿的国中女生,长大了!“
久别重逢的陌生感竟让两人感觉有些不自在,好半晌都只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你变了!”
“你变了!”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彼此一愣,突然又放声大笑。
“哥,见到如茵这么开心?”康仲恩从屋子出来,晓虹也从他身边钻出来。
“啊!”柯如茵没那么吃惊了,以前小康叔叔就很帅,现在还是一样帅。
不过,她知道帅帅的小康叔叔没有女朋友,因为他有很深沉的心事。
那是大康叔叔告诉她的……哇!不对,她突然开窍了,大的大她十二岁,小的大她九岁,那只不过是当哥哥的年纪罢了,当初她为什么会叫他们叔叔?
“阿姨!”康晓虹仰起小脸,拉拉她的手。
“呜呜!”看来是她老了,柯如茵蹲下身子,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晓虹,你忘记我了吗?我是如茵,要叫我如茵喔!”
康晓虹眨眨长睫毛,笑得很甜。“我没忘记你,爸爸天天都跟我说如茵。”
柯智山挤了过来,右手递出一个用报纸包裹得皱巴巴的小东西,目光炯炯,勇气十足地说:“康晓虹,送你!”
“什么东西?”康晓虹小脸充满好奇和期待。
柯智山老气横秋地说:“铅笔盒。里面有我用过的最喜欢的铅笔和切一半的橡皮擦,你要另一半的话,要跟我拿,还有一张我的照片。”
“唔?”在爸爸鼓励的眼光下,康晓虹接下了这份“礼物”。
“智山啊,”柯如茵忍不住敲他一记。“要追女朋友,再跟爸爸多学点吧!”
“他们两个要当同学了。”柯德富摸摸儿子的脑袋。“你们这时候搬来正好,晓虹准备念一年级,又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
康伯恩笑说:“还请柯老板多多照顾我家仲恩了。”
“那里,我只是负责发薪水的。”柯德富眉开眼笑的说:“我千方百计使尽手段,终于把仲恩挖来缘山居工作了,以后可有得他忙了,然后我就轻松了,呵呵!”
“爸爸就只会跟客人泡茶、聊天,有时候还忘记要收钱,所以都被妈妈骂。”柯如茵顺便损老爸一两句。
“所以我才急征缘山居总管一名啊!正好老张搬回平地,房子空出来,刚好可以让你们一家人搬进来。”
“张叔叔为什么要搬走?”柯智山不解地问。
“他们不习惯住山上。”柯德富伸了个大懒腰,仰望晴朗的蓝天。“有人喜欢住在什么都有的都市里面;有人则是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住哪里都无所谓。”
柯智山若有所悟地望向康晓虹,六岁的小小心灵里有小花在怒放。
“德富,谢谢你。”康伯恩心有所感地说。
“谢我什么?”柯德富摸摸脑袋,又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待会儿记得谢我老婆,她正在准备你们的晚餐呢。智山,我们进去帮晓虹整理东西。咦,仲恩呢?”
康仲恩一直望着对面的连绵山脉,没有说话,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一听到柯德富喊他,这才回过神。“啊!还要请德富挪一下柜子。哥,你先和如茵聊聊。”
山间凉风吹来,带有一点阳光和青草的味道,阿黄摇摇尾巴,走到康伯恩的轮椅边,打了个呵欠,趴在他脚下。
“阿黄喜欢你呢!”柯如茵直接坐在地面的砖头上,变成比康伯恩矮一截。
“所以我可以快快乐乐地和阿黄住在山上了。”康伯恩笑看着她。
天啊,有闪电!柯如茵忙低下头,心脏莫名其妙地怦怦跳了起来,这种感觉……好像只有上回她跑去追星时,超级幸运地让刘天王抱了一下才有的。
她拍拍发热的双颊,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带外劳来吗?”
“她三年期满回去了,仲恩想说他可以就近照顾我,就没再请了。”
“喔。”好像还是有陌生感。“你弟弟怎么好像闷闷的?”
“为了照顾我这个老哥,害他得到你爸爸门下做苦工,他当然郁卒了。”
“咦?”他在开玩笑?
“谢谢你爸爸硬是变出一个工作给仲恩,养活我们一家老小,我也得尽点义务,有空在缘山居作义工,像是学阿黄看门啦、或是叫客人回来交房钱等。”
“啊?”这么会讲话?!她记得他并不爱说话啊。
不过,他的口气……嗯,就跟写信一样呢!曾几何时,他的信件由短变长、态度由拘谨变熟稔、语气也由僵硬变轻松,两人天天话家常,只差没见面而已。
他们早就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了,
“如茵,你怎么不说话?我记得你以前很吵的,总像一只麻雀不断吱吱叫。”
“我……我才不是麻雀!”糟糕,舌头打结了!柯如茵抓了抓头发,怎么回事,妈妈说她口若悬河,讲话就像倒水一样,但为何今天嘴巴里都是石头?
“都是你害的啦!”她结结巴巴地抗议,“你你你……你变这么多,好像变成另一个人,我我我……好奇怪……”
“我没变啊,我还是只能动三根指头,眼睛、嘴巴也一样长在脸上啊。”
“不一样!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觉得你好老,比我爸爸还老,我以为你已经四、五十岁了,是一个顽固又死硬的老头子,只会欺负弱小的女生。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真的好大胆,竟敢带着弟弟跑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