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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缘巧成,想有第二株,无异痴心妄想。
她还是也到落霞峰上,和慕容世家的人一起守着那株芝草好了。
撩起长衫下摆,她小心跨过两块已松动的台阶,抬眼望见山下寒星的木屋瓦舍,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
见到人家了。
温柔含笑的眸微微眨动,因眼前突现的奇景而停滞,怔然凝注,无言以对。
“此、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嗯,是留下买路财。”
如释重负地背完古今强盗通用的开场白,从草丛中跃出的剪径小贼紧张地你推我搡,好一会才排好队形。
一、二、三。
三个“大盗”依照高矮顺序排列,一号矮个子抖索着手中的柴刀,颤颤指向受害人。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咦,女的?”
欧阳子夜浓长羽睫轻眨,有些无辜地看着像是对她的性别很有意见的强盗发言人。
女的,他们就会不抢了吗?
矮个子转头,和两个同伴叽叽喳喳探讨了一下,回身再次抖着手举起柴刀,以比刚刚和善了一点的口吻道:“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只要银两,不会对你乱来的,你把钱给我们,我们就放你走。”他们可是有操守的强盗,不会做伤天害理的勾当。
欧阳子夜弯起柔美的唇瓣,溢出清甜的笑容,从容且有礼,“这位爷,刚才您说的话,奴家有些不明白,可否容奴家问个问题?”
矮个子呆了呆,显然不习惯受害者不但没有尖叫昏倒,反而还笑得如此可人,他搔了搔头,又转向身后的合伙人。
二号胖子瞪一眼没用的同伴,瞪着欧阳子夜,努力撑起凶神恶煞的表情,“说!”
简单明了一个字,掷地有声,气魄非凡。
欧阳子夜指向两边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及杂草地,问得好生疑惑:“方才听闻各位言道‘此树是我栽’,请问各位,树在何处?”
呵,这样和气的强盗,她还是平生首见呢。
她孤身行走江湖近五载,什么阵势没见过,江湖巨盗她都不放在眼中,何况眼前几个小小毛贼。
看在他们天良未泯,落草为寇也许另有隐衷,她就与之周旋一下好了。
胖子张大了嘴,与求救他又回头看他的矮个子强盗面面相觑之际,三号壮汉恼羞成怒,喝道:“跟她啰嗦什么?少废话,识相的,就快把身上的钱交出来,不然,老子可要不客气了。”虎虎生威地抡起手上的斧头,吓得队伍前的胖子与矮个子连忙避到他的左手边。
一、二、三。
很整齐的,仍是矮个子最左边,胖子居中,壮汉最右。
连手中的“兵器”也像是根据各人的身形选定,分别为柴刀、铁锹、斧头。
这些东西,该不会是他们从自家柴房拿来的吧?
掠过他们褴褛的衣衫,大致猜出他们的身份,欧阳子夜眼神微黯,解下腰际的钱袋,柔声道:“我这里有五十两纹银,三位大哥拿四十两去,留十两给小女子做盘缠,行吗?”
这一带土地贫瘠,收成有限,纵使当今天子轻徭减赋,百姓依然入不敷出,拦路行抢,也是其情可悯。
真是看不下去了。
清朗的男声自她身后半人高的草丛中响起,“你有没有搞错啊?居然和强盗讨价还价?”不知死活。
他醒得真早呢。
欧阳子夜微讶,迎上不知何时藏身草中的男子,笑唤:“容公子。”
一脸不苟同的容劼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大炮轰向强盗三人组,“还有你们,什么不好做跑来做强盗,律法明令,‘匪盗之流,未伤人者,杖三十,流放三千里,役十年;伤人未危及性命者,杖一百,终身监禁;杀人者,不论是否失手误杀,斩立决。’你们嫌命长啦?”
真要占山为王也就罢了,明明怕得要死,还敢逞强。今天若遇上几个大汉,早一人一拳拉去见官了。那时候,他们家里更是雪上加霜,惨到最高点。
笨匪三人组眼见到手的银两“咻”地飞走,暗自捶胸不已,挥挥手上的家伙,指着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虚张声势,“你、你是什么人?”
“程咬金”很文明地拱手作揖,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在下容劼,这厢有礼了。”刷地拉下脸来,无视于寒光闪闪、刚刚磨利的刀刃,毫不客气地“咚、咚、咚”一人一个响头敲过去,教训道:“而且,你们爹妈没有教你们吗?天底下什么人都可以抢,只有大夫和教书先生不能抢,医者父母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抢这两种人,等于是抢父母,简直大逆不道,你们不怕天打雷劈啊?”
觉得他说的话有点怪又好像很有道理的笨匪们摸着快被他敲晕的大头,不服地道:“我们又没抢到大夫和教书先生。”
这里并非交通要道,行人稀少,他们守了一天半,饿得手软脚软,这才刚刚开张呢。
这个长相漂亮得有点过头的书生是挺像教书先生啦,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可是他们还来不及说要抢他呢。
容劼皱起剑眉,屈指加大力度重重敲敲斗胆顶嘴的肥肥笨匪,斥道:“还狡辩。这位姑娘背着药箱,你们没长眼啊?”
矮个子气势不足地抗议道:“她一没拿布幌,二没戴医士冠,而且还是个女子,谁想得到她是大夫呀?”
而且,他也看不出她身后那个碧绿色的玉盒子竟然会是药箱啊。
本朝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衣装,各有本行特定式样,限制严格。医卦之士,皆具冠带;香铺裹香人,顶帽披背;质库掌事,着皂衫角带不顶帽;诸公人、庶人、商贾、伎术、不系官伶人,只许服皂白衣、铁角带,不得服紫。甚至琐细的乞丐亦有指定规格的服饰,务求一目了然,一眼便可从衣着推断其身份。
可是因女子多藏于深闺,抛头露面者几稀,更不曾有女子操执百业的情况,上述规定皆针对男服而言,女服仅分后妃、命妇、一般民妇几种,所以很明显,这位姑娘既不是什么贵妃娘娘,也不是哪家的官太太,再多他就看不出来了。
觉得自己被骂得很冤的笨匪三人组敢怒不敢言,望向欧阳子夜的目光却都有了乞怜之色,“姑娘当真是位大夫?”
自容劼出现后便苦无发言机会的欧阳子夜点点头,问道:“可是府上什么人身体有恙?大哥若信得过奴家,便让奴家前去一试可好?”
矮个子连连颔首,感激得无以复加,“不止我们三个家里,我们村有七八户人都得了同一种病,请来的大夫给开了药方,可是一服药就要二百文,还得连喝十服才见效。我们家穷,抓不起药,所以……”
他偷瞄一眼刚刚训得他们狗血喷头的教书先生,把剩下来的“下情”统统省略,生怕再挨一顿臭骂。
如今市价,斗米十文,十服药便是二十石米的价钱,难怪他们负担不起。
欧阳子夜看见他的小动作,微微失笑,道:“既如此,烦大哥领路,让我先看看病人,再做计较。”笨匪三人组大喜过望,又是一阵推推搡搡,仍以矮个子打头阵、壮汉殿后的队形为她开路。
她转向似乎有话要说的容劼,笑道:“容公子如果愿意的话,一同前往可好?”
像是笃定他会应允,她不等回话,便随着前三人的足迹跟去。
容劼瞪着她修长优美的背影,大生闷气。
笨女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家,居然听人家随便两句话就傻傻地跟着走。万一别人骗她,带到隐蔽处打昏了拉去卖或是先奸后杀的怎么办?况且方才她还把钱财外露,如果匪徒带她到贼窝里先把她洗劫一空,再打昏了拉去卖或先奸后杀,又怎么办?
在这深山老林,人生地不熟,竟然还不知道多加防备,真、真无可救药。
越想越不放心,还是跟去好了。
第二章
“你们请来的这位大夫医术甚佳,开的方子也无不妥,只是病人又耽误了两天,再加三钱生甘草,人参用量加倍,药效会发散得快一些。照方子抓三帖药,水四碗半煎取一碗,温服。每帖药可重煎一次,每日饭后服用。两天后,我再换一帖药方。这里是十两银子,你先去抓药吧。”
望、闻、问、切之后,见每个病人症候相同,欧阳子夜将之前的方子稍作变动,写了三张略异的方子,交付亦步亦趋黏在身后的笨匪三人组中的矮个子,想了想,又问道:“这儿离城镇多远?附近有像样的药店吗?”
矮个子接过银子,两眼放光,道:“有,有。这儿离镇上来回只要两个时辰脚程,镇上有家‘采善堂’,听说掌柜的是从京城来的,各类药草可全了,之前的大夫,就是从那请来的。”
欧阳子夜展颜,赞同道:“是‘采善堂’的人的话,那就没问题了。三位大哥快去吧,早些把药抓回来,你们亲人的病也早些好呀。”
“采善堂”正是全国最大的药铺,分店遍布大江南北,但是这么偏远的小镇上也有分支,却出乎她意料之外。
胖匪应声“是”后,又道:“那就委屈姑娘和这位公子先在寒舍稍事歇息,我等先去了。”
欧阳子夜在有点破的木桌旁坐下,悠然道:“只管去吧,奴家与容公子不劳招呼了。”见他们退出后,转向身后一直脸黑黑瞪着她的年青人,欧阳子夜笑道:“那位有些发福的大哥像是曾念过两年私塾的呢,难怪他对‘先生’仍有敬意。容公子,你说是吗?”
不过他们的家却一样一贫如洗,才会抓不起药。刚刚她还顺便看了一位已喝过三剂药的病人,病势明显好转,也让她打消要他们换药方的念头。
好好一服药吃到一半,随意转换,对病人未必有益,往往还有害。
容劼闷闷地“嗯”了一声,爱理不理。
欧阳子夜有些纳闷地以手托腮,斜瞟着态度明显和昨夜截然不同的容劼,暗暗揣测着他闷闷不乐的缘由。
这位古道热肠的年轻人,今晨重逢之后,不复昨夜般对她敬若天人,反而老拿着那双对男人而言太过秀气的大眼睛瞪着她,一副她犯了天条的气愤模样,害她都忍不住要反省一下自己有否做下什么天理不容的恶行呢。
结论是没有。那么,这位公子气从何来?
自从发现欧阳子夜竟然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将鸡婆个性发挥到极致的容劼便对她一点敬意也无,兹兹念念者,全是如何敲醒这个大意女子,教会她行走江湖的一些最最基本的防身之术。
而那引得他心火狂张的小女人居然还一脸“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生我气”地无辜地看着他,他愈发火冒三丈。
粗心大意,轻易置自身于险境,竟还一点自觉都欠奉。
他板起清雅俊容,语重心长地道:“欧阳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欧阳子夜看着他犹带几分孩子气的俊颜强装上“严肃、老成”的面具,不禁莞尔,挑起新月眉,莫名反问:“我有吗?”
看吧,他就说她很没自觉的了。
容劼用力皱起剑眉,尝试着端起苛刻的严师架子——不过有点失败。“怎么没有?像昨晚,你随随便便地让我进殿,最后还让我和你在大殿内一起过夜。然后今天又不加考虑地便和这三位大哥下山,随他们回家。你这样很危险的,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凡事应该多加小心,三思而行。你看你,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一个男人都能把你打倒,如果昨晚或今天你遇到的是坏人,你早死过不止一百次了知不知道?还有,你难道没听过‘财不露白’吗?把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捧到强盗面前给他看,万一他见财起意怎么办?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再这样漫不经心下去,翻船就是迟早的事,听懂了没有?”
原来他竟在担心这些事情。
欧阳子夜柔了眼波,对他愈加欣赏,“容公子多虑了。子夜既敢独闯江湖,自有一些防身之术。”她抬起小蛮靴,指着比一般靴子厚了半寸的鞋底,笑道:“例如说,这双靴子底下便暗藏机关,如若遇上歹人,我只需用力踢一下鞋帮,里面的迷药自会喷洒成雾,武功再强横的高手,三息内也定然倒地,尽失行动能力。”
她身上的花样可不止这一处,随便数数都至少有十来种机关,教一些心怀歹意的恶人吃尽了苦头。
见他语结地瞪着她,她以为他仍不放心,补充道:“这种迷药是我师父为我特制的,不但笼罩范围颇广,蔓延极速,而且不仅通过呼吸进入人体,还可由肌肤毛孔渗至血液,除非事先吃下解药,否则休想幸免。”
容劼的眉加倍打成死结,“你你你……”他惨叫,“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如果我是坏人怎么办?你师父难道没有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