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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庆转过身来,缓和了颜色道:“那是自然,我想在不引起今上猜疑的情况下把娘娘和皇弟齐聚于崇孝庵,也需先做许多准备,你们自管去商议,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丁玉苦笑道:“万全之策么?唉,在下尽力而为便是了。”说完向永庆拱了拱手,便匆匆走了出去。
丁玉,是新近刚刚皈依三宝,尚未持戒的一个俗家弟子,据说她是一个孀居的妇人,本在东十字大街上开了一家酒坊营生度日,谁知道被禁军中一个太尉垂涎于她的姿色,常来骚扰。未几,那太尉家中又找上门来打闹,她一个寻常妇道人家,如何能与那官宦人家对抗,只得匆匆了结了生意,走投无路之下,才来出家修行。
这只是她对外公开的说法,至于真实身份如何,便不足为外人道了,至少永庆公主就知道她绝不是一个寻常的民妇,而是河西杨浩派来京城潜伏的人,只是她这层身份,永庆是绝对不会对人透露的。
看着丁玉出去,永庆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内间,内室香案上,供奉的观音大士像下面,便是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的灵位,永庆拈起香来,在烛火上点燃,轻轻煽灭香火,把香插在香炉中,默默于灵前合什行礼。
后面,悄然走进了侍候她起食饮居的心腹女尼林儿,林儿站在她身后,也向观音像和太祖灵位合什行礼,礼毕起身,这才对永庆悄声道:“公主,您……答应了他们么?”
永庆慢慢转过身来,语调有些低沉地道:“我已经看透了,父皇驾崩之后,我们一家人,就只得任人摆布了。当今官家厚待我们,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其实,不过是利用我们达到他欺瞒天下的作用罢了。高员外也好,这个丁玉也罢,他们背后的势力,也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在利用我们。哼,他们能利用我们,我为什么不能利用他们?”
林儿讶然道:“利用他们?”
永庆冷冷一笑,一双粉拳慢慢地攥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道:“不错,今上在位渐渐久了,我们一家人的作用也就渐渐少了。我兄弟德芳已经长大了,长大成人了,也就成了当今圣上的眼中钉,我担心……他早晚会被那奸人所害。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该为他好好打算打算,在这些自以为可以操纵我一家人命运的人眼中,我永庆,始终都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公主。可是……我也会长大的,不是么?”
崇孝庵最后一处院落的一间偏殿,一个女尼正在井边打着水,井台上洒的水都结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大跟头,要是运气不好,一跤跌进井里,又没有人看到的话,那就连命都没了,品秩比较高的出家人是不会亲自来做这种力气活的。
这个女尼刚来不久,而且是个哑巴。她来庵中挂单,却连话也不会说,只能比比划划,本来知客僧是要把她赶走的,还是住持定如师太看她可怜,大发善心,把她留了下来。这处偏殿住的都是寒冬季节衣食无着流落街头的老妪丐妇一类的人物,主持师太收容了她们,指定她们住在这处偏殿,不得随意走动,庵中派了几个小尼来照料她们,这个哑巴女尼也是其中之一。
一桶水提上来,摘下挂钩,双手提着水桶正要小心地走下石阶,那哑巴女尼忽然站住了,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已静静地站了一个女尼,正是这里的庵主定如大师,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的亲生女儿永庆公主。
四下没有旁人,永庆凝视着这个哑巴女尼,忽然问道:“你的伤……已经好了么?”
哑巴女尼轻轻点了点头,严冬季节,双手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一会儿功夫就会冻得通红,尤其是沾了水的时候,可是她的手有点例外。
永庆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和她清秀的容颜颇不般配,那双手比起普通女人的手足足大了两号,皮肤有些粗糙,但是那双手的肤色一点都没有变,沾过水的地方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好象那双手就是一对填满了燃烧正炽的炭火的怀炉。
永庆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声又道:“那么,你就在这里耐心地待着吧,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那个哑巴女尼一双天生的桃花眼立即变得神光湛湛,凌厉的竟然让人有些不敢逼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哑巴女尼竟然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粗糙沙哑,有些像是男人的声音。
永庆道:“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我现在还说不准具体的时间,地点么,就在这崇孝庵!”
哑巴女尼目光闪烁了一下,瞳孔缩小如针尖,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双手去提水桶,好象费了很大的力气,怯弱不胜地从井台上一步下向下挪去……
潘美向官家递上奏表的时候,就预料自己会受到严惩,已打好包裹准备发配岭南终老此生了,不想官家的圣旨下来,倒把王继恩训斥了个狗血喷头,免了他的监军之职,打发回河北专心为雁门关的郭进和麟府屯驻的大军筹措粮草去了。
对他这个损兵折将大败而归的三军统帅,不但未予责罚,反而充分肯定了他果断退兵的正确性,嘉勉之余,令他稳住阵脚,重整旗鼓,打上几个大胜仗,还夏军以颜色。对于官家如此反应,潘美大感意外,不久才得知曹彬为他仗义执言的举动,潘美感激于心,有心打上几个漂亮仗,一雪黑蛇岭一箭之仇,同时对官家的宽宏和曹枢密也算有个交待。
新来的监军宋琪也是官家的心腹,对王继恩,潘美多少还带着几分轻蔑,毕竟是内宦出身嘛,而宋琪可是堂堂正正的两榜进士,而且是官家还在潜邸的时候就予以重用的人物,潘美也不敢怠慢了他。幸好此人虽不懂军事,却从不对军事胡乱插嘴,调兵遣将方面的事完全放手由潘美去做。
而新来的定国节度使宋偓也是一员身经百战的老将,用兵虽不及他潘美,却也不是易与之辈,虽说此人军阶地位不弱于他,有些不好指挥,不过宋偓此来,主要是节制宁化军、晋宁军等六路边军,有他统一辖制六路边军,总好过六路边军各自为政。
在这样的情况下,潘美倒也取得了些战绩,被夏将沐丝、边一狼、韩坚、李从龙等人占据的横山东线几处堡塞一一被他夺了回来,不过继续向前进入横山之后,战事就不再那么顺利了。在横山上利用各处险要地势,当初宋夏两军对峙时修建了大量的堡垒烽隧,夏军败退,宋军镇守横山时再度进行了坚固整修,而今夏军用计夺回了横山,对这些坚固的堡寨烽隧三度进行了翻修,这些地方已坚若磐石。
再加上进入冬季后漫山大雪行动不便,想要发起攻击更不容易,宋军再三发起猛攻,可是痛失八万大军之后,麟府两州的机动兵力已十分有限,尽管潘美亲自率军不断发动大型战役,成效仍是极微,其脚步仍是止于横山脚下,有鉴于此,潘美会合监军宋琪,副帅宋偓仔细商议一番之后,决定暂时停止大型攻势以候良机。
眼下赵光义因为前朝老臣们的私下结盟暗生忌惮,西川愈演愈烈的乱民叛乱严重扯了他的后腿,对横山战事赵光义从心底里感觉头痛,颇有些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的鸡肋感觉。可是杨浩本是宋臣却悍然自立,这已触及了大宋朝廷的底线,是赵光义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行为。
哪怕他现在无力继续西进,这敲敲打打的行为也是必须要做的,能不能打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态度是另一回事。宋琪做为赵光义的心腹,对他这个心态十分了解,可是眼下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实在不宜继续发动攻势,所以他也赞同暂停进攻。
在把与潘美宋偓商议后的详细分析密报于朝廷的同时,宋琪又以一枝妙笔,同朝廷上了一份公开的奏报,其中极其夸张地描述了一番宋军如何反败为胜,夺取横山东线几座堡寨,把夏军赶回横山的战绩,算是为官家此番用兵西北的失败进行了一番粉饰。
朝廷把宋琪的奏表印到邸报上传抄天下,使得尽人皆知。不过与此同时杨继业多次发动反击,倚仗地利予宋军以痛击的战报,却被朝廷方面选择性忽视了,在朝廷这种有选择地舆论引导下,黑蛇岭大败造成的负面影响渐渐消失了,在平民百姓看来,朝廷仍有余力打过横山去,只不过因为天寒地冻,所以暂时休兵,不止是平民百姓,就是许多中低阶地方官员也是这种乐观态度。
于此同时,辽国出兵直抵宋夏两国营前的举动,也使得宋国朝廷十分敏感,赵光义亲自召见了辽国使节斥问辽国在宋夏交兵之际出兵西北之意图,辽国使节早已得到了上京的吩咐,马上对此做出了答复:宋夏两国交兵,做为其近邻,辽国有权为保障其国土和国民安全,派兵驻守于边境,密切关注交战双方之进展。
这不痛不痒的回答如何能令人满意,两国使臣为此打了几回嘴仗,只是彼此各有忌惮,所以都还克制,没有上升到更严重的外事纠纷程度。这种情况下,宋夏两国在军事上暂时保持着对峙,宋辽两国在外事上暂时保持着僵持,河西的严峻形势因而进入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期。
然而这个微妙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如果不是在三国交界的丰台口发生了一桩意外,那么赵光义此时会以驼鸟心态,暂时无视河西僵持的战局,静下心来先解决掉西川越闹越凶的乱民问题,同时在内部继续大力提拔年轻将领和中间派将领,用比较平和的手段一步步削弱前朝老臣对军队的控制,而这件意外的发生,却使得赵光义面前出现一片曙光,把他的视线再度拉回了西北。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丰台山三山对峙,中间是一个山谷,又有一道河流穿谷而过,把山谷一分为二,这条大河,河西是夏国,河东是辽国和宋国,宋辽则以宋国占据的那座山峰做为两国的分界线。三国间这种边境的划分,只是沿袭了当年定难节度使辖地、府州折氏辖地与辽国辖地三方的默设界限,那时两国间大多以这些标志明显的山川河流等自然物体做为标志,没有什么界碑界线的。
辽国士兵驻扎下来之后无所事事,每日都在寨外巡狩打猎,有一次他们追赶一头黄羊,越过结了冰的浊浪河,进入了夏国领土,类似这种偶尔越界的情形十分寻常,出于更深层次的考虑,很少会有人视此为冒犯,那些辽军捉到黄羊也就准备返回营寨了,不料夏国的巡弋士兵居然郑重其事地缴了他们的械,没收了那只黄羊,然后把他们递解出境,赶回了河东。
这一来可捅了马蜂窝,辽国人哪吃过这样的大亏,以他们骄悍的性情,要不是因为自家这支队伍与夏国皇帝一同攻打过银州,彼此间算是有份香火之情,他们早就没事找事,欺到夏人头上去了,如今可好,夏军竟敢主动挑衅?
辽军守将赖多福带着人跑到夏军营寨下叫骂一番,杨延训虽把黄羊和缴来的武器还给了他,却正告辽人不得欺入夏境。多福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当时讨回了东西掉头就走,但是当天下午夏军士兵到浊浪河上刨冰取水时,他却带着百十个亲兵冲上来一阵拳打脚踢,说这浊浪河源头在辽国境内,河西才是夏土,这条河以东连着这条河,都是辽国领土。那些夏国士兵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还被他们捆回去,在这寒冬天气里剥光了绑在营盘栅栏上鞭笞示众。
当初杨延训曾亲口问过杨浩,如果辽人挑衅该如何处置,当时杨浩告诉他八个大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时杨浩还以为杨延训年纪虽小,却心思缜密,孰不知倒不是杨延训如何的思虑长远,实在是他本是汉国将领,而汉国每次与宋国交战,都会向辽国那位父皇帝乞援,辽人每次派了兵来,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除了没有杀人,其祸害实较宋兵还要为甚。
做为汉国将领,杨延训对此有切肤之痛,是以一见辽人赶到,而且在宋夏之间,辽人出兵似乎还是站在自己一边的,这才向杨浩探问自己面对辽人时该有的态度。得了杨浩的回答后,他心里就有了底气,如今自己的人被人家绑去剥光了鞭笞用刑,他身为主将,若就这么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如何还能带兵?当下就带了兵去抢人,人虽然抢回来了,可双方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械斗,各自死了几个人,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
多福把夏军如何蛮横无理挑衅滋事的经过派了心腹迅速禀报驻扎于大同府的北院大王耶律休哥,请大王决断,杨延训也立即把前因后果详细写下,命人速速传报于圣上杨浩。宋军丰台守将岳阳本来正怕辽夏合兵对自己不利,一见双方起了冲突不禁大喜,他虽不便派兵掺和其事,不过让人站在营寨上高声吆喝几声,给辽夏双方的士兵煽煸风点点火却不过就是动动嘴的事儿,在他们有意识的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