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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母亲已经睡着了。
记忆中母亲少言寡语,闷闷不乐,永远穿着肥大的旧衣服,永远在抹桌子,永远坐在缝纫机前。那天,阿晴拿着中专录取通知书回家,母亲淡淡地笑了。母亲很高兴,带着她去吃云吞面。家里很穷,从不下馆子,母亲是真的高兴,给她叫了一碗云吞面,静静地眯着眼睛看着她吃。她低着头狼吞虎咽,恨不能连碗也舔了。吃完,抬头看见母亲仍是含笑注视着她——母亲竟一口也没尝到。如今的她已有足够的钱给母亲买房子,寄大把的钞票,这些仍无法弥补她心中永远的遗憾——当年未能与母亲分享一碗云吞面。
阿晴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睡觉的母亲。她喜欢这样,她喜欢这种不需要言语的交流。她实在不知道用言语可以与母亲交流一些什么。阿晴从来不善于和母亲交流,不会撒娇,不会说悄悄话,尤其出国后,有太多母亲不知道的故事。太平洋和这些日日夜夜把她与母亲越拉越远。每每打起越洋电话,母亲静静地听着阿晴夸张了的成功喜悦,讲出的话又总是大同小异。母亲永远听不到阿晴这些年来无奈的叹息、受伤的呻吟。
除了把女儿带出江西,母亲不曾参与阿晴生命中的任何一件大事,从读书到工作,从出国到回国。这许多年后,母亲突然面对一个完全长大的陌生的女儿。母亲像是对女儿一无所知,和女儿谈起一些院子里的人和事,比如这个滥交男友,那个婚前同居,母亲说起这些,言语、目光满是鄙视。
阿晴想,我早已是如此。她已经离经叛道走得太远,事到如今,惟有一门心思地隐瞒下去。
因此,阿晴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彻彻底底的孤独。不仅仅是现在,她的出生就是意味着孤独。想想连母亲——她最爱的人,都无法沟通,她还能指望谁?外面那些男人的爱她又如何敢指望?
此刻,母亲就躺在床上,拖鞋规矩地摆在床下。她能闻到母亲身上的气息,一种让她心安的气息。
她想起来了,六岁那年在南昌火车站,母亲搂着她过了一夜,就是这种气息。她想起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真想像小时那样躺在母亲怀里。她大了,羞于用这种方式表达感情。她只是期待着下一次有给母亲端茶送水的机会。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母亲,母亲的表情安详平和。此刻觉得母亲离她很近,没有什么可以把她们分开。她明白了母亲对她的爱——母亲将一生最美的青春乃至生命都双手相送给了她,世上的爱还有比这更大的吗?
几日后,母亲出院了。
她和母亲上街、逛公园,快要回美国时,她对母亲说:“妈,你成个家吧。”
母亲在择菜,听了这话,手停了片刻,又接着择,当做没听见。
她又说:“妈,你再结一次婚吧。”
母亲低缓地说:“这个年纪了,还去凑什么热闹。”
“不是凑热闹,是给自己找个伴。”
“只要他对你好,我会像对你一样对他。”
母亲慢慢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这一辈子全被女儿牵着走。
临回美国前一天,上大姨家,大姨托她给天舒带点东西。
阿晴说:“天舒不错,会读书、会判断,有眼光却处世本分,蛮讨人喜欢的。”
大姨欣慰地笑笑:“天舒我放心。小性子小脾气不是没有,但大问题像离家出走、吵架惹事,绝对不会,也不敢。”
大姨又说:“天舒我不担心,我反而比较担心你。”
与母亲相反,大姨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性,说话做事都带着这一代知识女性的果断和大胆。大姨直截了当地问:“你现在和老金怎么样了?”
这已经不是阿晴熟悉的对话方式,哪怕是与自己很亲的人。忽然间意识到,她这么多年来不常回来,不常与家里联系,对亲戚躲得更远,避的恐怕就是这些简单却无从回答的问话。
大姨的语气带着长辈的威慑,她不得不答:“就那样吧。”
大姨再问:“什么时候结婚?”
阿晴内心深处的纯良让她还想,至少还想在这些关心她的人面前表现正派,她不想连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一丝温情,也由她亲手撕去。她不知道她为了这一点纯良,很是辛苦。
“不知道。再看吧。”
“阿晴,你已经不小了。应该做一些长远打算。”
阿晴点点头。
大姨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阿晴,别闹了。”
她这些年的海外生活在一些真正成熟的人们眼里,简直就是游戏。
大姨又问,要不要去看看外婆?
阿晴去了。到了大院门口,她没有进去,只在围墙外徘徊。也许正如以前大姨所说,她跨越母亲与外婆惊人地相似,是骨子里的相似。现在她对外婆,早年的愤懑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种深刻的惋惜。此刻,她不想去打扰外婆,不想伤害她那颗饱受创伤的心,不想引起她心头哪怕一丝淡淡的窘态。
这时,一个女中学生过来,问:“阿姨,你在找什么?”
“我在……”阿晴想,是啊,自己已经能当人家阿姨了,“阿姨在找……阿姨要找的东西已经永远找不到了。”
女中学生仔细地看着她,问:“你是阿晴吗?”
“是……你认识我?”
“我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听人谈起过你,看过你的照片,不过……你老多了。”女中学生笑笑,进去了。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不经意的一句“你老多了”,就把一个女人青春永驻的奢望彻底破灭了。真是可怕。她看着快快乐乐、活活泼泼、健健康康的小姑娘,确实觉得自己老了。
第十六章
现在我没空,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否则我想写本书,可是我一下笔,就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做一个英雄人物来刻画,没办法,实在情不自禁。其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这种人,是属于得吃点苦才会有长进的那种,学习、生活、恋爱,都是这样。
——曹大淼一、容易得也容易失大淼又“顿悟”了一次。
那天参加完天舒的生日聚会,回家与姐姐通了个电话,小磊问他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大淼说:“你不要着急嘛,我都不着急。”
“老弟,你可给我听好了,不想结婚的男人、女人都不是什么好男人、好女人。”
大淼脸一沉:“我明儿就出门找去。”
小磊连忙说:“恐怖啊,这还不造成社会问题。”
大淼要找太太了,他想结婚了。找大太跟找女朋友不一样。太太一定要持家有道,温柔大方,具有母性的光辉。
“你想结婚?别逗了。”杨一说。
“真的,这么些年,我也累了。我想有个家。”大淼说。
他约会的第一个女孩子是日本姑娘。不是都说日本女人贤惠温柔、举案齐眉什么的吗?柏杨先生说过,人生的三大乐趣:住美国房子,吃中国食物,娶日本太太。大淼已经实现了前两项,就差娶日本太太了。大淼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与美代子交往的。
他们是在学校餐厅认识的。美代子坐在他的斜前方,坐势极为优雅,双腿并拢微倾,上身直立得像把曲尺,吃饭的姿势更是无懈可击,每次就夹五粒米左右的饭,用左手捧着,轻盈地送入口中,不带一点声音地咀嚼着。这就是大淼心目中的淑女、小家碧玉。他过去与她搭讪,很快两人就用带日本口音的英语和带中国口音的英语谈恋爱了,颇具异国情调。
不多日,大淼发现现在的日本女性开放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柏杨先生的“娶个日本太太”的观念——时代久远了。
杨一得知后,说:“又没成啊?”故意夸张了的表情明显带着幸灾乐祸。
“现在日本女孩子跟以前完全两回事。她们很开放很大胆的……我都不好意思说下去。”
“我都不好意思听下去。”
“现在的色情录像带全是日本女子拍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大淼哑了。
杨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怎么知道?你一定看过?是不是?一定还经常看!一定的。你不说我也知道。”
“唉,我跟你没有这么熟吧?凡事都得跟你汇报?”大淼说话了,“我跟你谈论日本女性的变化,你怎么就对那玩意感兴趣?!”
轮到杨一哑了。
几天后,杨一说要介绍一个女孩子给大淼。杨一还不错,经常物色一些女孩子过来。不像天舒,很不够意思,谈起恋爱就把大家都抛到了脑后。
这个女孩子是杨一的同学,学的是比较文学。
“你同学丫?”大淼一听,已经满腹疑云,“那不又要像你一样比较来比较去,论证来论证去……”
“我同学小冰,绝对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大方得体。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杨一的神态就像在介绍她自己,十分地投人。
大淼说:“你这四个字四个字的,听着挺过瘾。行,我去见见。”
杨一安排了时间让他们见面,大淼临走故作腼腆状,对杨一说:“你不陪我去吗?我一个人去,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杨一晃着脑袋大笑:“你出事,还是人家女孩出事呀?”
见到小冰,感觉不错,四目相遇,姑娘也不回避,微微一笑,好像对他感觉也不错。一谈话感觉全不见了。
大淼问:“来美国多久了?”
小冰答:“三载有余。”
大淼问:“感觉如何啊?”
小冰答:“既来之,则安之。”
大淼问:“将来有什么打算?”
小冰答:“随缘而遇,随遇而安。”
大淼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于是小冰问:“对后现代主义文学如何评价?”
大淼想想,说:“啥叫后现代主义?”
小冰问:“对雪莱诗中的意境是如何体会的?”
大淼眨眨小眼睛:“没体会。”
“西方人是如何误读泰戈尔的?”
“误读?”大淼有点糟了。
小冰没放弃,对他进行文学熏陶,朗诵诗歌,是她写的。“孤独的哭泣逃不出月的影子”、“风铃声下我的长裙”
……小冰声情并茂地朗诵着,目光深沉地投向当空皓月。
大淼远没有小冰希望的投人,他觉得好笑,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在美国还有如此追求文学、不食人间烟火的女性,只是我怎么娶呢?
小冰朗诵完,问大淼“听后感”,大淼信口胡诌道:“无言尽在咖啡中,当你我相望时。”没想到姑娘眼睛一亮:“有共鸣了。”
大淼想:我一句没听懂,俺一介粗人,姑娘您好自为之吧。
杨一知道后,又是那句:“又没成吗?嘻嘻。”杨一拼命藏却总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还是跑了出来。
大淼没好气地说:“你介绍的能成吗?那人比你还绝。”
“我再给你介绍一个……”
“你歇会儿吧。”
王永辉再次动员大淼去教会。大淼想,教会里的女孩子不一定都漂亮,但人应该是好的。一个真正信仰上帝的人,一个经常跟上帝对话的女孩子,一定是个良家女子。
第三个女孩子就是一位教会姐妹介绍的:在美国长大的华裔姑娘明明,二十一岁,上大学三年级。她的父母不希望女儿嫁给鬼佬,说鬼佬不稳定,希望女儿找一个有志向有才学的华人。
大淼一听介绍,就觉得有戏。父母这么正统,女儿肯定差不到哪儿去。来自大陆、台湾、香港的女子,嫁西方人的并不少;而当地的华侨女子,有许多宁肯不嫁,也不愿嫁给西方人。明明的姐姐嫁了美国人,明明说,她实在找不到中国人嫁嘛,二十九了,只好找了美国人。其实明明的洋姐夫是个医生,地位、收人都可以,可明明的言下之意却是出于无奈的退而求其次。这个现象很有意思。
明明很纯真,这里长大的孩子比国内的同龄人显得单纯、他们去BLOKBUSTER租录像带,明明挑的全是《小猪贝贝》、《虫子的一生》;去麦当劳,明明要买KIDS MEAL (儿童套餐),为的是得一个POKEMON 的木偶。她常常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狗熊看动画片,看到兴奋处手舞足蹈,时不时向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的大淼亮出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大淼则忧心忡忡:美国教育出来的下一代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二十一岁时已经为中美关系忧心如焚,哪一天不是像总理一样为国家大小事务呕心沥血着。
明明,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大淼想。
“又没成啊?!”杨一和天舒知道后,异口同声地对大淼道,相互看了一眼。
“别烦我。”
并没有人理他。大淼起身到阳台独自吹风,想着人生的无聊。
杨一、天舒跟着出来:“大淼,你没跳楼啊?”
大淼突然觉得这两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