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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天舒叫了声他的名字,再也说不出什么。
“把它戴上吧。”
天舒点点头,把耳环戴上:“好不好看?”
TIM 说:“好看,真好看。”
天舒望着TIM 说:“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知道,自己之所以可以这么任性地去爱苏锐,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在我身边的。”
TIM 一把楼住她:“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苏锐回了家,疲倦地倒在沙发上,但是没有忘记杨一塞给他的那个信封。他掏出一看,是天舒写的“与苏锐分手理由”、“与苏锐和好理由”的纸片。纸张很皱很皱,看起来很吃力。但是天舒写的“爱他”两个字,像针尖似的刺着他的心。
以前多少个夜晚想起与林希相爱的日子,他常自问,如果他和林希不认识,那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当然这是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现在想来,林希只是粉饰了他年少时的梦而已。而天舒,却是“众里寻她千百度,攀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人们似乎愿意而且勇于承认自己的记忆力出了毛病,却没有人愿意而且勇于承认自己的判断力出了问题。在林希和天舒的事上,他觉得自己是判断力出了问题。
他冲出公寓,重新发动车子,向林希的旅馆开去。
“林希,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苏锐看见林希说的第一句话,两人在旅馆前的小花园里散步。
林希看着他,对他突如其来的话表示不解。
“我已经没有信心和你在一起了。”
“为什么?”
“和你在一起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但只是回忆而已。”
“我不要成为你的回忆。”
“从我十八岁认识你到现在,整整八年了。就是抗日战争,也不过八年,和你这八年就像打游击战,我进敌退,敌进我退,这种疲惫战,我真是打累了。”
“现在可以结束了。我这次就是来和谈的。你知道我以前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这些对我的性格有一定影响的。我对什么事物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都无法作决定。”
“但这不能成为你恶性循环的借口。林希,我累了。”苏锐声音疲倦地又重复一遍,“我累了。”
苏锐是累了。林希一遍一遍地想着他说的“累”,连他都累了,自己的任性瞬间毫无价值了。
林希只是看着他:“因为天舒吧?”
苏锐点点头:“是的。我不能再伤害天舒了,因为我……我知道那种感觉。”
林希是个敏感、细致的女人,自然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他未讲出的话,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的抱怨。她伤害过他。
林希自觉地转了一个话题:“天舒,她怎么样了?”
“天舒,说得好听一点,人很单纯很天真,说得难听一点,没有什么脑子的傻丫头,否则像她那种条件的,怎么会找我这个穷学生呀。我和她去吃PIZZA ,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买一送一的折扣券,换了别的女孩谁干呀。她是一个很普通平凡的女孩子,会为生活的每一件小事忙碌,为一点点小事高兴,为一点点小事烦恼,看电视也能哈哈大笑,有时候也很任性,耍小聪明,看我E -mail什么的,但人特别的真诚、实在,有一般人的希望之火。我觉得这种人更适合我。”
苏锐说。与林希在一起,他体验到爱情的大喜与大悲,最后悟出了他想要的人是天舒。
“你爱她吗?”
“一开始只能说有好感吧,现在我可以说我爱她。她说这辈子她只想爱一个人,精于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像你我这样的人满地都是,像她那样活得执着单纯的人很少,我很感动。更让我感动的是,其实,在我对她的感情上,她并不太信任我,却义无反顾地和我在一起。她是一个很乐观、很善良的人。现在想想,上次我会与她分开,上去找你,这次又搞得这样不伦不类,我就是利用了她的这种品德。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总能看见她的笑脸,在她那儿,我可以得到永远的肯定,一个男人还能对生活奢求什么呢?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很成熟,可是对天舒任性的那个人是我。”
林希发现苏锐提起天舒,脸上带有一丝幸福的温存,她苦笑:“苏锐,不要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说另一个女人太多的优点。”
苏锐温和地说:“林希,你自己保重。我走了。”
苏锐从林希身边擦肩而过,突然她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一吸一顿地抽泣起来。
苏锐的目光从她的手再移到她的眼睛,果断地抽出自己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林希,到今天,我们是真正分手了。”
他就这样走了。
没走几步,林希在后面大声叫:“苏锐,你站住。”
苏锐站住,林希走上前,肩并肩地对他说:“不要离开我,让我离开你吧。”
说罢,林希离去,走了几步,停住,转身,对苏钱说:“也好。我终于被你拒绝了,我终于死心了。我终于可以和过去说再见。我终于要自己坚强起来了。”
“再见了,苏锐。”林希走了,在黑夜中消失了,她知道自己是彻底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第二天,苏锐起了一个大早,他的心情很好,他哼着小曲出门,找到天舒告诉她,他和林希彻底分手了。
天舒却很平静地说:“这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我很抱歉,以后不会……”
天舒打断他的话:“这些真的不干我的事。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和TIM 在交往。”
苏锐点点头:“我知道。我和林希彻底分手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天舒看了他一眼:“太晚了。我决定接受TIM 的感情。
寒假我会和他去滑雪。苏锐,我和杨—一样,我们上学早,一直都和比自己大一些的人相处,所以一直觉得自己有精力做许多事,可现在看到我表妹,我觉得自己也不那么年轻了。我想我也不能什么都率性行事。“
苏锐沉默良久,说了一句:“天舒啊,为什么我们总是这样失之交臂呢?”
天舒一听此话,黯然泪下。为什么她喜欢他的时候,他身边有个林希;现在他喜欢她了,她身边又有了TIM。失之交臂,这正是她天舒的体会啊。她应该比苏锐更有权利去说这句话,又偏偏让他先说了去。天舒觉得委屈,为什么连这个时候,她都不能比他理直气壮呢?
令她失措的是,她发现他的眼中也有泪。
四、晴天一个霹雳数日后的某天上午,苏锐在穿袜子,准备出门。董浩要回国,苏锐答应送他去机场。虽然不熟悉,总是同胞,帮这点忙义不容辞。他抬头看见天舒放在他家四面八方的照片,心里很不是滋味,走上前,拿起,凝视了很久,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擦去镜框上的灰尘。这时门铃响了,一开门,仍是林希。林希笑着问:“不欢迎吗?”
“进来吧。只是等一下我要去机场送人。”
“看起来气色不好。”
“没什么。”
“我要回西雅图了,临走和你告别。”
“要回去了?”
“对,”林希点点头,“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许多事情处理得不漂亮,最后的结尾,让我处理得漂亮些。你不是要把我当做回忆吗,结尾漂亮了,你的回忆也就美好了。”
“你并没有什么事情处理得不漂亮,只是你有你的想法。”
“还记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吗?计算机系与历史系要进行公开辩论赛,历史系打出的口号是‘树木无根枝叶不旺,人无历史思想不深’,计算机系则打出‘计算机将改写历史’的口号。我说,可能吗?你说,可能呀,只要不断地UPGRADE (升级)就行了。果然是计算机系赢了。我对你说,看来,历史的创伤,只能由历史来解决了。这番对话,全应验了,想想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林希说完,松了一口气,像是对自己的总结感到满意,又像是对过去的如释重负。
“你还记得这些?”苏锐问。
“是啊。这些是我很美好的回忆。”林希说着又转了个话题,“苏锐,还是很有眼力,找天舒是找对了。”
苏锐惊诧地看着林希,何出此言?
林希看出他的惊诧,笑笑:“其实我见过她。就像她会查看你的E -mail一样,我也观察过她。”说到这,她抬头看看苏锐,低头说了一句,“我想女人的把戏都是大同小异的。”
苏锐微微一笑,林希接着说:“我去过你们学校,远远地见过她,就像你说的,她很快乐,挺好的。”
“她好也罢,坏也罢,人家都不理我了。”
“怎么被拒之门外了?”
“不仅被拒之门外,是拒之千里之外。”
“怎么会这样?”
“我想是因为我以前太伤她的心了,她决定和别人在一起了。我找过她好几次,她都不理我。”
林希看见桌角有两张回国的机票,心里明白了大概。
“找她去。感情的事,主动权在男方。像我和你分手怎么也分不了,你和我分手,就真的分手了。苏锐,有些人,错过了,就错过了一辈子。”林希说。
“是呀,她总是那么快乐,像是与生俱来的。让人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难关,这也是她为什么那么吸引我的原因了。”
“称这么想,就会像我以前一样,进入错误的判断。现在我知道,没有人的痛苦与快乐、软弱与坚强是与生俱来的,都是慢慢地让自己坚强快乐起来。”
苏锐想了想,点点头说:“谢谢你。”
“哪里,这些也是我这几天才悟出来的。”
“谢谢你,林希。真的谢谢你。”苏锐说。
“我说过,我要把结尾结得漂亮些。好了,我要走了。”
林希笑,调皮地说,“很多很多年后,我们比比你的儿子帅,还是我的儿子帅,好不好?”
苏锐忍不住笑了。
林希刚走不久,电话响了,董浩气吁吁地说:“苏锐呀,你快来小马家,出事了,邝老师的儿子死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这儿,我也在这儿,你来这儿接我吧。”
邝老师的儿子死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前天的下午,停止了一切。
邝老师要回国,邝老师儿子过来看他,也住在小马家。
小马非常的好,一手把邝老师父子的事揽下。
邝老师的儿子一直在中部读书,他说那是乡下,人们谈的是马和牛,到了西海岸,这才是城市呀。
儿子要去拉斯维加斯玩玩,邝老师在美国许多年了,也没去过。
小马说:“既然你们想去,我送你们去吧。”
邝老师说:“小赌恰情,我输个二十块就好了。”
邝老师的儿子说:“还没玩呢,就想着输了,没劲。我只想赢个一两千块就行了。”
小马说:“我只看看,不想输赢。”
到了赌城,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过马路。邝老师儿子在前,邝老师随后,小马走在最后。突然一辆车子飞驰而来,邝老师的儿子被当场撞死,邝老师则被小马拉住。
此刻许多学生都在小马家,还有教会的师母。
邝老师没有眼泪,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像黑洞一样死死地盯着素白的墙,表情是异化了的僵硬。
小马蹲在地上,望着老师:“老师呀,您要是想哭就哭吧。”
邝老师转过脸望着,神情茫然,头发像伍子前一样在一宿间愁白。小马猛然间无法相认,这就是为了儿子咬着牙挺下来的老人,这就是喜欢谈一些自以为时事其实老掉牙故事的长辈,这就是人格谈不上伟岸却也和蔼真实的老师吗?小马突然哭了出来:“邮老师,我们都是您的孩子。”
老人开始哭出声来,老年人的哭声比任何一个年龄段的人都显得凄凉悲壮,让人心颤。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样呀?”邝老师哭叫着。
唐敏站在一边,陪着落泪。
人就是这样的简单。当人面对宇宙,只要敞开心灵,是会落泪的。这个巨大的神秘的宇宙就会变成一个深刻的预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活着为了什么?这些小时候就不断发问的问题再次回来了。这些年来,她早已经不问了,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太简单,也不是因为有了答案,正是因为问题深刻到她只能躲避,只能靠着本能和惯性活下去。为了名?为了利?名利到什么程度才能满足?有了名利又如何?
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这时,董浩走近她。
“你来了,今天不用打工吗?”唐敏问。
“不用。再也不用了,我今天就要回国了。”
唐敏一愣:“你决定回国?”
“嗯。”董浩点点头,“想想,还是回去的好。”
唐敏只是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你以前借给我的钱,喏,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