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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舒表示感激,他们只是说:“以后遇见比你晚来的留学生,你也帮帮他们就行了。”
作为老留学生,帮助天舒这个新留学生,自在情理之中。大家对邝老师帮得也多,因为年轻人看着他,常想起自己的父辈。
与留学生比起来,访问学者是相当轻松的,无学业压力。刚到美国时,N老师每天都去学校报到一下。后来,他发现去不去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可是他还是每天去学校——因为去餐馆打工要路过学校。
一些访问学者不太愿意告诉别人自己赴美的身份,即使说,也用“J1”代替。因为“访问学者”这四个字实在太气派太阔气,到了让人受不了的地步。像邝老师,很多时间是在餐馆里“访问”,更恨不能隐姓埋名了。
邝老师说,“美国是天堂”的感觉,他只维持了十几个小时。看着飞机直冲云霄时,他真有要上“天堂”的错觉。
下了飞机,才知道自己到了地狱。他对青年人说,美国适合你们年轻人,不适合我们啊。
邝老师是第三种症状,不生病也不健康。常年不注意营养,经常饿上一天,就等着到餐馆打工时猛吃一顿。省吃俭用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儿子。人到了老年,越来越现实,只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中国人就是这么一代代走过来的。
邝老师也是江苏人,和小马算是老乡。小马看着他,就像看到父亲。有一次小马看见邝老师在做一些很基础的实验,心里不由得发酸,因为这些工作是他们都不屑做的。小马常想劝他回国,回国当个大学副教授,轻轻松松的,有什么不好?非得到餐馆打工,受一个小学程度的中餐馆老板的气。“还不是为了儿子。”邝老师脸一沉。
邝老师有时会说些他的经历给年轻人听,讲出来全是苦故事。一会儿冒出一段他下放农村的故事,一会儿说他的母亲在文革中自杀了。讲起美国的经历还是苦故事。有一次打完餐馆工步行回家,遇见一个壮得像棕熊般的家伙,冲着他嚷BUCK。邝老师不知道BUCK就是钱,那人又喊MONEY,N老师这才听懂,赶紧把钱都给了他。否则可能连命都没了,那家伙手里有枪呀。
天舒忍不住问,邝老师,您这一生就没有快乐的事吗?
那还是有的。像我看着你们,我就觉得中国将来有希望,这就是快乐的事啊。
我是指您个人的快乐。
那也是有的,只是我们这一代人受的苦比较多,做了许许多多违背正常人情的事。
4 天天午餐会
实验室的几个中国人常在一起吃午饭。有一个休息室,几个实验室共用。从气味上不难识别,这个休息室已经被中国学生占领了。美国学生多半在外面吃个汉堡,再灌下大大杯的可乐。实验室里中国学生多半自己带便当,既卫生营养又经济实惠。吃的东西与国内没有什么两样,臭豆腐、榨菜和咸蛋什么都吃得到。中国能买到的,这里基本上都买得到。北加州中国超市开了一家又一家,东西比美国店便宜。
最妙的是,在附近的中国超市常遇见S大学的中国同学,平时凑不到一起,反而在中国食品面前不期而遇。有一次天舒竟然在中国超市里邂逅到断了联系的大学同学。那场面奇妙极了,犹如两个地下工作者接上了头。中国超市成了联络点。
天舒出国时,父亲回忆说:“‘哦,美国买不到太白粉。”
当年他留学的时候,想买一包生粉,到处买不着。他周围几个台湾学生也不知道,他们用的太白粉是托人从台湾带来的。其实是父亲不知道CORNSTARCH就是中国人用的太白粉,美国店里随处可见。现在的留学生即使不知道,也可以在中国店里买到中国的太白粉。父亲又回忆,当年在美国超市里看见鸡肉切好装好一盒盒的卖,心里想,这方便多了。而现在国内超市也早都这样做了。
出国前,父亲说了一些他当年留学的事情给天舒听,什么美国人怕鱼刺,只敢吃大鱼,切成块卖,什么美国的米不用洗就能下锅。天舒说,爸,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光记住这些吃呀住呀的,没出息。父亲说,嗨,人是物质现实的,这些看似小事,不能说没有诱惑力。这种诱惑力可能比所谓的“民主自由”更大。中国人到底是奔着独立宣言去的,还是冲着美国的大房子去的?像美国二十四小时冷、热水,冬有暖气,夏有冷气,这些,中国未来二十年内都无法全国普及。
父亲的这番话,天舒到美国一段日子后才有所体会。
起先,很少有人固定时间来休息室吃饭,谁忙完了谁去吃饭。
小马比较固定,十二点半就会来。他人挺逗的,常常把自己奉献出来娱乐大家。虽然讲出来的笑话不太好笑,可是精神可嘉。小马号召力没有,亲和力很强,天舒觉得。于是大家都尽量赶着那时辰去吃饭。天舒刚来时不知道,后来发现这条不成文的规则,到了十二点半,也赶紧到休息室与大部队汇合。大家有时彼此还交换一些饭菜。天舒刚来,还不太会做饭菜,常常都是她吃人家的。
小马说,留学几年,厨艺进步不少。
唐敏说,你两三年下来,也能摆酒席请客了。留学生是上得科学殿堂,下得餐馆厨房。
天舒吃着师姐师兄的饭菜,想,共产主义社会大概也就这样吧。
交流交流经验,联络联络感情,当然也会说说老板坏话,这些都是共同语言。
再后来,隔壁实验室的王永辉也慕名而来。王永辉是他们实验室惟一的中国学生,他的老板好像不喜欢用中国学生,说中国人没用之前说得很好听,用了之后做的远不如说的好。
王永辉每次吃饭前先谢饭祷告,这让天舒尴尬,不知是动筷还是陪着祷告,后来发现唐敏、小马已经动筷了,才依样学样。
王永辉是个基督徒,他说他受洗重生了。天舒却说,你真的拿去洗了。来美国真真假假信教的中国人不少。初来的留学生时常会受到教会弟兄姐妹的各种帮助,送你家具,教你开车,这些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对初来乍到的学子都是温暖,接着参加教会的查经班、布道会,等一切安定了,他们的身影在教会里就不太见得着了。
王永辉来美国头一年发生许多事情,资助出现问题,母亲又病了,教会的人对他说祷告。王永辉想如果上帝听他的祷告,他就信,果然,没多久,母亲康复了,他的资助也解决了。王永辉是真信,这连几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中国人,也能感受到信仰的力量,辨识出人格的光辉。相信当人的心智追求美德时,美德也会垂青于他。只是他们在一起时,他就传教,大家受不了。
王永辉带着南方人的口音,讲英文有口音,讲中文也有口音,永远地分不清声母F和H。他的口音让人感到温暖而亲切。有一次他看见一架直升飞机在上空做花样飞行,就叫:“看呀,有一架灰(飞)机灰来灰去,在黄(房)顶上打轰欢(空翻)。”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王永辉被笑得莫名其妙。
以后天舒常常不太客气地在别人面前模仿王永辉的“灰来灰去”。王永辉就是带着“灰来灰去”的口音传讲天国的事情,他一开口说上帝,另外几个就说:“又来了!”“我看你都可以布道了。”“以后我们叫你王牧师好了。”王永辉笑笑,也不恼,最后就说:“我会为你们祷告。”
中国人对别人有没有撒谎有着特殊的敏感,大家觉得,王永辉是真的想把一个好东西与人分享。只是他讲的东西,别的几个人不信。什么上帝造了万物,那么上帝是谁造的?
什么神造了男人,见男人独居不好,又从男人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了女人。什么童女生了主耶稣,五饼二鱼喂饱上千人,这些真像是神话故事。
小马讲些不好笑的笑话;王永辉凡事感恩;唐敏动不动叹气;天舒像许多刚到美国的人,口头禅是“我发现美国……”;最有意思的还是邝老师,他话不多,别人说什么却是句句在耳,偶尔插一两句,语出惊人。这样,一顿饭就快快乐乐地吃完了。
二月的第一天中午,天舒在休息室与小马、王永辉、唐敏、邝老师四个人正吃着午饭,突然意识到自己到美国已经半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到这儿有这么长时间了吗?自己不觉得。”
他们逗天舒:“今天你又发现美国什么了?”
天舒正经八百地说:“不骗你们,今天我还真发现了一点,美国人好像都蹲不下去。”
上午在实验室里,天舒蹲在桌子下面检查电脑,美国学生ERIC看见了,惊讶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天舒问:“可以怎样?”ERIC模仿天舒蹲下来,还真是蹲不住。
小马说:“你快成了发现家了。”
唐敏说:“你的状况很好,我刚来时有一段日子蛮难的。”
天舒听了,以为是表扬她的为人和处世态度,不好意思地笑笑。
唐敏又进一步补充:“说到底,还是年轻好办事,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小马说:“你们还比较幼稚,国内大学一毕业就往这儿跑,对社会完全没有了解,所以感觉也比较良好。”
听来听去,天舒的状况良好,似乎与她自身资质无关,相关的都是什么年轻啊,阅历少啊,有全奖呀。言语之中,天舒太天真了。
邝老师说:“天舒还是一个孩子呀。大家要帮帮她。”
小马笑了:“留学生一批比一批小,一个比一个精,精神面貌不一样。我们刚来的时候买辆两千块钱的车开开已经很高兴了,现在的留学生一来就买新车的有的是。我们都觉得像狼来了一样。”
“主要是国内变化太快,在美国呆久了,不太感觉时间在动。”唐敏说。
“说到国内,”邝老师说,“我在报纸上看到,国内某城市,新装了路灯,只亮了前半夜,以后再也没亮过。原来,那天后半夜起,路灯全被偷光了。中国人忍不住就想占点小便宜。当然这与贪官污吏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天舒说:“这种现象不是没有,但绝对是十年前。现在没有人会去偷不值钱的路灯。中国跟你讲的、想像的是两回事了。”
邝老师不信,认定了他离国前的印象。比如学校有一些从深圳、上海等大城市来的全自费本科生,邝老师无论如何相信不了现在中国大陆的孩子,可以像台湾、香港孩子一样在美国不用打工读到毕业。他认定他们的父母是贪官。气得其中一个学生大叫,我父母是合法商人,我用的钱是干净的。天舒说,这是完全可能的,我表妹就是父母供她在美国读书,一天工不打,没事去旅行呀什么的。
天舒父亲九十年代初又曾两次访美,他说,美国跟他十年前留学时候差不多,甚至连物价也没有什么变化,而中国年年在变化。所以许多在国外呆久的人,往往容易进入一个误区,认定他们昔日的中国。他们往往容易主观上浑然不觉地相信一些走偏了的消息。邝老师话虽不多,但年轻人聊天,他常常插上几句,可谈出来的“时事”全是老掉牙的内容。邝老师说,还是在国内舒服呀,一杯茶、一张报的日子很惬意,哪一天没看上报纸,就说今天忙得不得了,连报纸都顾不上看了。
天舒说,您说的这些又是老皇历了,国内现在谈的都是竞争上岗问题。有一个公益广告说,今天不爱岗,明天会下岗。还有一个广告说,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不可能再一张报纸一杯茶地混日子了。
5 ABC学生
TIM饭正吃着,他们实验室的ABC学生TIM像中了“乐透”
头奖一样蹦进来,嚷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篮球队赢了。美国大学以能有一些出众的球队为荣,特别在篮球和棒球方面。S大学各项运动都不错,曾经得过美国大学篮球正式校际比赛NCAA的总冠军。NBA球队有时也会从NCAA中选拔新球员。每次重大比赛时,学校里面和附近的街道根本找不到停车位,打胜了当然是举校同庆。
有一次,S大学赢了前NCAA冠军得主T大学,所有的人都疯了,通过电视转播得知消息的学生对着电视大呼小叫;现场的球员当时就喝起酒来庆祝。不一会儿电视新闻又报导,那些球员喝醉了,有一个球员还坐在篮球架子上,很丢人。
没过几天,S大学被另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篮球队打败了。
一物降一物,一队克一队。
TIM指的不是学校篮球队赢了,而是一些学生报名组成的篮球队赢了。这支队员都是在美国长大的东方人,以中国人和越南人为主。虽然也吃面包、喝牛奶长大,个子却不高,只能以灵活、速度取胜。每一场都打得很辛苦,屡战屡败,屡败还屡战。尽管如此,他们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