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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边看见,也似乎有点感觉了,不多大一会,她已起身走了。燕西见她起身已走,犹如身上轻了一副千百斤的担子,干了半身汗,掉过身子来,对着外坐了。自己虽没有继续跳舞,但是听了甜醉的音乐,看了滑稽的舞伴,也就很有趣,就不说走了。
燕西坐了一会,回头一看李老五、曾美云却不见了,心想,她莫不是到饮料室休息去了,找他们说笑两句也好。于是笑着对清秋道:“你坐会,我到楼上去,找一个外国朋友去。”清秋笑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呢?”燕西道:“哪里那多女朋友?”这一句话说完,他就起身走开。华洋饭店的饮料室和跳舞厅相距得很远,燕西从前常和舞伴溜到这里来的。燕西推开门进去,却不见有多少人,靠近窗户,坐了一个女子,回过头来,正是白秀珠。双方相距得很近,要闪避就闪避不及了,只得点了头笑道:“过年过得好啊?”秀珠本想不理他,但是人家既然招呼过来了,总不能置之不理,便点了头,笑道:“好!七爷也过年好哇?”在这一刹那之间,她觉得人家追寻而来,就让他坐下,看他说些什么?燕西既招呼了她,不能不和她在一张桌子边坐下。秀珠手上正拿了一只玻璃杯子,在掌心里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燕西顷刻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和秀珠对面坐着,先微微咳嗽两声,然后说道:“我们好久不见了。”秀珠依旧低了头,鼻子哼了一声。心里正有一句要说,抬头一看,曾美云和老五两人进来了。秀珠和燕西,都难为情到了万分,不知道怎么样好。曾美云、李老五也愣住了,觉得这样一来,有心撞破了人家的约会,也是难为情。一刻工夫,四副面孔,八只眼珠,都呆住了。还是秀珠调皮一点,站起来笑道:“真巧,我一个人来,一会子倒遇着三个人了。一块儿坐罢,我会东。”曾美云和李老五见她很大方的样子,也坐过来。燕西走又不是,坐又不是,只好借着向柜台边打电话叫家里开汽车来,并不回头就这样走了。
到了舞厅上,清秋问道:“你的朋友会到了吗?”燕西道:“都没有找着,我觉得这里没有多大意思,我们回去罢。车子也就快来了。”清秋对燕西一笑,也不说什么,又坐十五分钟,西崽来说,宅里车来了。燕西递过牌子去,向外面走,走到半路上,就有两个西崽一人提了一件大衣和他们穿上。燕西穿上衣服,在衣袋里一掏,掏出两张五元钞票,一个西崽给了一张。西崽笑着一鞠躬道:“七爷回去了。”燕西点头哼了一声,出门坐上车。清秋道:“你这个大爷的脾气,几时才改?”燕西道:“又是什么事,你看不过去?”清秋道:“你给那储衣室茶房的年赏为什么给到十块钱?”燕西笑道:“你这就是乡下人说话。这种洋气冲天的地方,有什么年和节?我们哪一回到储衣室里换衣服,也得给钱的。”清秋道:“都是给五块一次吗?”燕西道:“虽不是五块一次,至少也得给一块钱,难道几毛钱也拿得出手不成?”清秋道:“你听听你这句话,是大爷脾气不是?既给一块钱也可以,两个人给两块钱就是了,为什么要给十块呢?三十那天,你是那样着急借钱,好容易把钱借来了,你就是这样胡花。”燕西将嘴对前面汽车夫一努,用手捶了清秋的腿两下。清秋低了声音笑道:“你以为底下人不知道七爷穷呢?其实底下人知道的,恐怕比我还要详细得多,你这样真是掩耳盗铃了。”燕西将手一举,侧着头,笑着行了个军礼。清秋笑道:“看你这种不郑重的样子。”燕西怕她再向下说,掉过头去一看,只见马路上的街灯流星似的,一个一个跳了过去。燕西敲着玻璃板道:“小刘,怎么回事?你想吃官司还是怎么着,车子开得这样地快。”小刘道:“你不知道,大爷在家里等着要车子呢。今天晚上,我跑了一宿了。”燕西道:“都送谁接谁?”小刘道:“都是送大爷接大爷。”他说着话,就拚命地开了车跑,不多大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家。
燕西记挂凤举跑了一晚,或者有什么意味的事,就让清秋一个人进去。叫了小刘来问:“大爷有什么玩意?”小刘道:“哪里有什么玩意?和那边新少奶奶闹上别扭了。先是要一块儿出去玩儿,也不知为什么,在戏院子里绕了一个弯就跑出来?出来之后,一同到那边,就送大爷回来。回来之后,大爷又出去,出去了又回来,这还说要去呢。”燕西道:“那为什么?跑来跑去,发了疯了吗?”小刘道:“看那样子,好象大爷拿着什么东西,来去掉换似的。”燕西道:“大少奶奶在家不在家?”小刘道:“也出去听戏去了,听说三姨太太请客呢。”燕西笑道:“这我就明白了。一定是他们在戏院子里碰到,大爷不能奉陪,新少奶奶发急了,对不对?”小刘笑道:“大概是这样,不信你去问他看。”燕西听了,这又是一件新鲜的消息,连忙就走到凤举院子里来。
第五十八回 情种恨风波醉真拚命 严父嗤豚犬忿欲分居
这个时候,凤举正将一件大衣搭在手上,就向外走。燕西道:“这样夜深,还出去吗?戏院子里快散戏了。”凤举道:“晚了吗?就是天亮也得跑。我真灰心!”燕西明知道他的心事,却故意问道:“又是什么不如意,要你这样发牢骚?”凤举道:“我也懒得说,你明天就明白了。”燕西笑道:“你就告诉我一点,要什么紧呢?”凤举道:“上次你走漏消息,一直到如今,事情还没了,你大嫂是常说,要打上门去。现在你又来惹祸吗?好在这事要决裂了,我告诉你也不要紧。这回晚香和我大过不去,我决计和她散场了。”燕西道:“哦!你半夜出去,就为的是这个吗?又是为什么事起的呢?”凤举道:“不及芝麻大的一点儿事,哪里值得上吵。她要大闹,我有什么法子呢?”他一面说着,一面向外走。燕西知道他是到晚香那里去,也不追问他,回头再问小刘,总容易明白,且由他去。凤举走到门口,小刘早迎上前来,笑道:“大爷还出去吧?车子我就没有敢开进来。”凤举道:“走走走,不要废话。”说时眉毛就皱了起来。小刘见大爷怒气未消,也不敢多说话,自去开车。凤举坐上车去一声也不言语,也不抬头,只低了头想心事。一直到了小公馆门口,车子停住,走下车去,手上搭着的那一件大氅,还是搭在手上。走到上房,只有晚香的卧室放出灯光,其余都是漆黑的。外面下房里的老妈子,听到大爷的声音,一路扭了灯进来。凤举看见,将手一摆道:“你去罢,没有你的事。”老妈子出去了,凤举就缓缓走到晚香屋子里来。只见她睡在铜床上,面朝着里。床顶上的小电灯,还是开着。枕头外角,却扔下了一本鼓儿词,这样分明未曾睡着,不过不愿意理人,假装睡着罢了。因道:“你不是叫我明天和你慢慢地说吗?我心里搁不住事,等不到明天,你有什么话,就请你说。”晚香睡在床上,动也不一动,也不理会。凤举道:“为什么不作声呢?我知道,你无非是说我对你不住。我也承认对你不住。不过自从你到我这里来以后,我花了多少钱,你总应该知道。你所要的东西,除非是力量办不到的,只要可以想法子,我总把它弄了来。而且我这里也算一分家,一切由你主持,谁也不来干涉你,自由到了极点了,你还要怎么样?我也没有别的话说,我要怎样做,才算对得住你?你若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就算你存心挑眼。天下没有一百年不散的筵席,那算什么?若是不愿意的话,谁也不能拦谁,你说,我究竟是哪一件事对你不住?”晚香将被一掀,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脸上板得一点儿笑容没有。头一偏道:“散就散,那要什么紧?可是不能糊里糊涂地就这样了事。”凤举冷笑道:“我以为永远就不理我呢,这不还是要和我说话?”晚香道:“说话要什么紧?打官司打到法庭上去,原被两告,还得说话呢。”凤举静默了许久,正着脸色道:“听你的口音,你是非同我反脸不可的了。我问你,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晚香道:“你倒问我这话吗?你讨我不过几个月,说的话你不应该忘记。你曾说了,总不让我受一点委屈的。不然,我一个十几岁的人,忙些什么,老早的就嫁给人做姨太太?我起初住在这里,你倒也敷衍敷衍我,越来越不对,近来两三天只来一个照面,丢得我冷冷清清的,一天到晚在这里坐牢似的,我还要怎样委屈?这都不说了,今天包厢看戏,也是你的主意,我又没和你说,非听戏不可。不料一到了戏院子里,你就要走,缩头缩脑,作贼似的。你怕你的老婆娘,那也罢了,为什么还要逼我一块儿走。有钱买票,谁也可以坐包厢。为什么有你怕的人在那里,我听戏都听不得?难道我在那里就玷辱了你吗?或者是我就会冲犯了她呢?”凤举道:“嘿!我这是好意啊,你不明白吗?我的意思,看那包厢里,或者有人认得你,当面一告诉了她……”晚香踏了拖鞋走下床,一直把身子挺到凤举面前来道:“告诉她又怎么样?难道她还能够叫警察轰我出来,不让我听戏吗?原来你果然看我无用,让我躲开她,好哇!这样地瞧我不起。”凤举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那样顾全两方面,倒成了坏意吗?”晚香道:“为什么要你顾全?不顾全又怎么样?难道谁能把我吃下去不成?”凤举见她说话,完全是强词夺理,心里真是愤恨不平。可是急忙之中,又说不出个理由来,急得满脸通红,只是叹无声的气。晚香也不睬他,自去取了一根烟卷,架了脚坐在沙发椅上抽着。用眼睛斜看了凤举,半响喷出一口烟来,而且不住地发着冷笑。凤举道:“你所说的委屈就是这个吗?要是这样说,我只有什么也不办,整天地陪着你才对了。”晚香将手上的烟卷,向痰盂子里一扔,突然站了起来道:“屁话!哪个要你陪?要你陪什么?你就是一年不到这儿来,也不要紧,天下不会饿死了多少人,我一样地能找一条出路。你半夜三更地跑来为什么?为了陪我吗?多谢多谢!我用不着要人陪,你可以请便回去。”凤举被她这样一说,究竟有些不好意思。便道:“谁来陪你?我是要来问你,今天究竟为了什么事,要和我闹?问出原因来,我心里安了,也好睡得着觉。”晚香道:“没有什么事,就是这种委屈受不了,你给我一条出路。”凤举先听了她要走的话,还是含糊,不肯向下追问。现在晚香正式地说了出来,不容不理。便冷笑一声道:“哦!原来为此,好办。”说毕,站起来,随手把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拿起。晚香道:“要走就请快一点,这里没有多少人替你大爷二爷候门。”凤举道:“我自然会走,还要你催什么?”晚香道:“不要走吧!仔细我今天晚上就偷跑了,你这儿还有不少的东西呢。你今天晚上是不放心,来看形势的,我不知道吗?老实告诉你,我没有那样傻,我是来去明白,要好好儿地走的。”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真是要走的话,我还得见你们的老太爷老太太评评理呢。大爷,你放心,你回家陪你那大奶奶去罢。”说时,将两手便要来推凤举。凤举将手一摔道:“好,好,好。”说着好字,人就一阵风地走出大门。小刘缩在门房,正围着炉子向火,只听得大门扑通一下响,跑了出来看时,凤举已经走出大门,开了车门,自己坐上车去。小刘看了这种情况,知道是大爷生气来着,这也用不着多问,马上上车,开了车就回家。凤举一路想着,孔夫子说的不错,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实在糊涂,何必一时高兴,讨上这样一个人,平空添了许多麻烦?家庭对我一片怨言,这一位对我也是一片怨言。真是我们家乡所谓,驼子挑水,两头不着实。我去年认识她后,认识她就是了,何必把她讨回来?讨回来罢了,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地重立什么门户?一路这样想着,只是悔恨交加。
后来到了家里,一看门口,电灯通亮,车房正是四面打开,汽车还是一辆未曾开进去。大概在外面玩的人,现在都回来了。凤举满腹是牢骚,就不如往日欢喜热闹。又怕自己一脸不如意的样子,让佩芳知道了,又要盘问,索性是不见她为妙。因此且不回房,走到父亲公事房对过一间小楼上去。这间小楼,原先是凤举在这里读书,金铨以声影相接,好监督他。后来凤举结了婚,不读书了,这楼还是留着,作为了一个告朔之饩羊。凤举一年到头也不容易到这里来一回。这时他心里一想,女子真是惹不得的,无论如何,总会乐不敌苦。从今以后,我要下个决心,离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