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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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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着,走了进来,便将手上拿了的钱口袋,要来解开。燕西笑道:“你不用说,我先明白了,又是你们那中外妇女赈济会,要我销两张戏票,对不对呢?”慧厂笑道:“猜是让你猜着了。不过这回的戏票子,我不主张家里人再掏腰包,因为各方面要父亲代销的戏票已经可观,恐怕家里人每人还不止摊上一张票呢。依我说,你们大可以出去活动,找着你们那些花天酒地的朋友,各破悭囊。”燕西道:“既然是花天酒地的朋友,何以又叫悭囊呢?”慧厂道:“他们这些人,花天酒地,整千整万地花,这毫不在乎,一要他们作些正经事,他就会一钱如命了。因为这样,所以我希望大家都出发,和那些有钱塞狗洞不作好事的人去商量。看看这里面,究竟找得出一两个有人心的没有?”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口袋里一搭戏票拿了出来,右手拿着,当了扇子似的摇,在左手上拍了几下,笑道:“拿你只管拿去。若是卖不了,票子拿回来,还是我的,并不用得你吃亏。因为我拿戏票的时候,就说明了,票是可以多拿,卖不完要退回去。他们竟认我为最能销票的,拿了是决不会退回的,就答应我全数退回也可以。我听了这一句话,我的胆子就壮了,无论如何,十张票,总可以碰出六七张去。”燕西笑道:“中国人原是重男而轻女,可是有些时候,也会让女子占个先着。譬如劝捐这一类的事,男子出去办,不免碰壁。换了女子去,人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就只好委委屈屈,将钱掏出来了。”慧厂道:“你这话未免有些侮辱女性!何以女性去募捐,就见得容易点?”燕西道:“这是恭维话,至少也是实情,何以倒成为侮辱之词呢?”慧厂道:“你这话表面上不怎样,骨子里就是侮辱,以为女子出去募捐,是向人摇尾乞怜呢。”燕西笑道:“这话就难了,说妇女们募得到捐是侮辱,难道说你募不到捐,倒是恭维吗?”慧厂将一搭戏票向桌上一扔,笑道:“募不募,由着你,这是一搭票子,我留下了。”她说完,转身便走。
  燕西拿过那戏票,从头数了一数,一共是五十张,每张的价目,印着五元。一面数着,一面向自己屋里走。清秋看见,便问道:“你在哪里得着许多戏票?”燕西道:“哪里有这些戏票得着呢?这是二嫂托我代销的。戏票是五块钱一张,又有五十张,哪里找许多冤大头去?”清秋道:“找不到销路,你为什么又接收过来?”燕西道:“这也无奈面子何。接了过来,无论如何,总要销了一半,面子上才过得去。我这里提出十张票,你拿去送给同学的。所有的票价,都归我付。”清秋道:“你为什么要这种阔劲?我那些同学,谁也不会见你一分人情。”燕西道:“我要他们见什么情?省得把票白扔了。我反正是要买一二十张下来的。”清秋道:“二嫂是叫你去兜销,又不是要你私自买下来,你为什么要买下一二十张?”燕西道:“与其为了五块钱,逢人化缘,不如自己承受,买了下来干脆。”清秋叹了一口气道:“你这种豪举,自己以为很慷慨,其实这是不知艰难的纨绔子弟习气。你想,我们是没有丝毫收入的人,从前你一个人袭父兄之余荫,那还不算什么。现在我们是两个人,又多了一分依赖。我们未雨绸缪,赶紧想自立之法是正经。你一点也不顾虑到这层,只管闹亏空,只管借债来用,你能借一辈子债来过活吗?”燕西听她说着,先还带一点笑容,后来越觉话头不对,沉了脸色道:“你的话,哪里有这样酸?我听了浑身的毫毛都站立起来。”清秋见他有生气的样子,就不肯说了。燕西见她不作声,就笑道:“你这话本来也太言重,一开口就纨绔子弟,也不管人受得住受不住?”清秋也无话可说,只好付之一笑。燕西就不将票丢下来了,将票揣在身上,就出门去销票去了。
  有了这五十张票,他分途一找亲戚朋友,就总忙了两天两晚。到了第三天,因为昨晚跑到深夜两点多钟才回家,因此睡到十二点钟以后,方始起床。醒来之后,正要继续地去兜揽销票,只听见金荣站在院子里叫道:“七爷,有电话找,自己去说话罢。”金荣这样说,正是通知不能公开说出来的一种暗号。燕西听见了,便披了衣服,赶快跑到前面来接电话。一说话,原来晚香来的电话。开口便说:“你真是好人啦!天天望你来,望了三四天,还不见一点人影子。”燕西道:“有什么事要我作的吗?这几天太忙。”晚香道:“当然有事啊!没有事,我何必打电话来麻烦呢?”燕西想了想,也应该去一趟。于是坐了汽车,到小公馆里来。进得屋去,晚香一把拉住,笑道:“你这人真是岂有此理!你再要不来,我真急了。”带说,带把燕西拉进屋去。燕西一进屋内,就看见一个穿青布皮袄的老太太,由里屋迎了出来,笑着道:“你来了,我姑娘年轻,别说是大嫂子,都是自己家里姐妹一样,你多照应点啊!”她这样说上一套,燕西丝毫摸不着头脑。还是晚香笑着道:“这是我娘家妈,是我亲生的妈,可不是领家妈,我一个人过得怪无聊的,接了她来,给我作几天伴。你哥哥虽然没有答应这件事,可不能说我嫁了他,连娘都不能认。”燕西笑了一笑,也不好说什么。晚香道:“我找你来,也不是别什么事,你大哥钻头不顾屁股地一走,一个钱也不给我留下。还是前几天,刘二爷送了一百块钱来,也没有说管多久,就扔下走了。你瞧,这一个大家,哪儿不要钱花?这两天电灯电话全来收钱,底下人的工钱也该给人家了。许多天,我就上了一趟市场,哪儿也不敢去。一来是遵你哥哥的命令,二来真也怕花钱。你瞧,怎么样?总得帮我一个忙儿,不能让我老着急。”燕西正待说时,晚香又道:“你们在家里打小牌,一天也输赢个二百三百的,你哥哥糊里糊涂,就是叫人送这一百块钱来,你瞧,够作什么用的呢?”燕西见她放爆竹似的,说了这一大串话,也不知道答复哪一句好,坐在沙发上,靠住椅背,望了晚香笑。晚香道:“你乐什么?我的话说得不对吗?”燕西道:“你真会说,我让你说得没可说的了。你不是要款子吗?我晚上送了来就是。”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晚香道:“怎么着?这不能算是你的家吗?这儿也姓金啊!多坐一会儿,要什么紧?王妈,把那好龙井沏一壶茶来。你瞧,我这人真是胡闹,来了大半天的客,我才叫给倒茶呢。”她说时,笑着给他母亲了眨一眨眼睛。又按着燕西的肩膀道:“别走,我给你拿吃的去。你要走,我就恼了!”说着,假瞪了眼睛,鼓着小腮帮子。燕西笑道:“我不走就是了。”晚香这就跑进屋去将一个玻璃丝的大茶盘子,送了一大茶盘子出来,也有瓜子,也有花生豆,也有海棠干,也有红枣。她将盘子放在小茶桌上,抓了一把,放到燕西怀里,笑道:“吃!吃!”燕西道:“这是过年买的大杂拌,这会子还有?”晚香道:“我多着呢,我买了两块钱的,又没有吃什么。”燕西笑道:“怪道要我吃,这倒成了小孩子来了,大吃其杂拌。”晚香的母亲坐在一边,半天也没开口的机会,这就说了。她道:“别这么说啊!大兄弟,过年就是个热闹意思,取个吉兆儿,谁在乎吃啊!三十晚上包了饺子,还留着元宵吃呢,这就是那个意思,过年过年吗。”燕西听这老太婆一番话,更是不合胃,且不理她,站了起来和晚香道:“吃也吃了,话也说了,还有什么事没有?若是没有事,我就要走了。家里还扔下许多事,我是抽空来的,还等着要回去呢。”晚香道:“很不容易地请了来,请了来,都不肯多坐一会儿吗?你不送钱来,也不要紧,反正我也不能讹你。”这样一说,燕西倒不能不坐一下,只得上天下地,胡谈一阵。约谈了一个多钟头,把晚香拿出来的一大捧杂拌也吃完了。燕西笑道:“现在大概可以放我走了吧?”晚香笑道:“你走罢!我不锁着你的。钱什么时候送来呢?别让我又打上七八次电话啊。”燕西道:“今天晚上准送来,若是不送来,你以后别叫我姓金的了。”说毕,也不敢再有耽误,起身便走了。
  回到家里,就打了电话给刘宝善,约他到书房里来谈话,刘宝善一来就笑道:“你叫我来的事,我明白,不是为着你新嫂子那边家用吗?”燕西道:“可不是!她今天打电话叫了我去,说你只给她一百块钱。”刘宝善道:“这我是奉你老大的命令行事啊。他临走的那天上午,派人送了一个字条给我,要我每星期付一百元至一百五十元的家用,亲自送了去。我想第二个星期,别送少了。所以先送去一百元,打算明后天再送五十元,凭她一个人住在家里,有二十元一天,无论如何也会够。就是你老大在这里,每星期也决花不了这些个吧?怎么样?她嫌少吗?”燕西道:“可不是!我想老大不在这里,多给她几个钱也罢,省得别生枝节。”刘宝善道:“怎样免生枝节?已经别生枝节了。凤举曾和她订个条约的,并不是不许她和娘家人来往,只是她娘家人,全是下流社会的胚子,因此只许来视探一两回,并不留住,也不给她家什么人找事。可是据我车夫说,现在她母亲来了,两个哥哥也来了,下人还在外老太太舅老爷叫得挺响亮。那两位舅老爷,上房里坐坐,门房里坐坐,这还不足,还带来了他们的朋友去闹。那天我去的时候,要到我们吃菊花锅子的那个宜秋轩去。我还不曾进门,就听到里面一片人声喧嚷,原来是两位舅老爷在里面,为一个问题开谈判。这一来,宜秋轩变成了宜舅轩,我也就没有进去。大概这里面,已经闹得够瞧的了。”燕西道:“我还不知道她的两位舅老爷也在那里。若是这事让老大知道了,他会气死。今天晚上,我得再去一趟,看看情形如何?若是那两位果然盘踞起来,我得间接地下逐客令。”刘宝善道:“下逐客令?你还没有那个资格吧?好在并不是自己家里,闹就让她闹去。”燕西道:“闹出笑话来了,我们也不管吗?”刘宝善默然了一会,笑道:“大概总没有什么笑话的。要不,你追封快信给你老大,把这情形告诉他,听凭他怎样办。”燕西道:“鞭子虽长,不及马腹,告诉他,也是让他白着急。”刘宝善道:“不告诉他也不好,明天要出了什么乱子,将来怎么办?”燕西道:“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吧?”刘宝善道:“要是照这样办下去,那可保不住不出乱子。”燕西道:“今天我还到那里去看看,若是不怎样难堪,我就装一点模糊。倘是照你说的,宜秋轩变了宜舅轩,我就非写信不可。”刘宝善笑道:“我的老兄弟,你可别把宜舅轩三个字给我咬上了。明天这句话传到你那新嫂子耳朵里去了,我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燕西道:“这话除了我不说,哪还有别人说?我要说给她听了,我这人还够朋友吗?”刘宝善听他如此说,方才放心而去。燕西一想,这种情形连旁人已经都看不入眼,晚香的事恐怕是做得过于一点。当天筹了一百块钱,吃过晚饭,并亲送给晚香。到了门口,且不进去,先叫过听差,问少奶奶还有两个兄弟在这里吗?听差道:“今天可不在这里。”燕西道:“不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今天要来,先躲开我吗?”听差听说就笑了一笑。燕西道:“等大爷回来了,我看你们怎么交代?这儿闹得乌烟瘴气,你电话也不给我一个。”听差道:“这儿少奶奶也不让告诉,有什么法子呢?”燕西道:“你私下告诉了,她知道吗?我知道,你们和那舅大爷都是一党。”于是又哼了两声,才走向里院。这时,那右边长客厅,正亮了电灯,燕西拉开外面走廊的玻璃门,早就觉得有一阵奇异的气味,射入鼻端。这气味里面,有酒味,有羊头肉味,有大葱味,有人汗味,简直是无法可以形容出来的。那宜秋轩的匾额,倒是依旧悬立着,门是半开半掩,走进门,一阵温度很高的热气,直冲了来。看看屋子里,电灯是很亮,铁炉子里的煤,大概添得快要满了,那火势正旺,还呼呼地作响。那屋子里面,并没有一个人。东向原是一张长沙发椅,那上面铺了一条蓝布被,乱堆着七八件衣服。西向一列摆古玩的田字格下,也不知在哪里拖来一副铺板,两条白木板凳,横向中间一拦,又陈设了一张铺。中间圆桌上乱堆了十几份小报,一只酒瓶子,几张干荷叶。围炉子的白铁炉挡,上面搭了两条黑不溜秋的毛手巾,一股子焦臭的味儿。和那屋子中间的宫纱灯罩的灯边,平行看牵了两根麻绳,上面挂着十几只纱线袜子。有黑色的,有搌布色的,有陈布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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