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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未来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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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中国人,为何有这种学问,却又长住这里?说是外国人,他胸中却又有什么不平的事,好像要借这诗来发牢骚似的呢?”

  两人正在胡猜,只听得邻房的客已经走了。不到一会,那唱歌的主人也开门出来。两人正要看看他是什么人物,因此相携散步,出门张望张望,恰好那人转过身来,正打一个照面,却原来是二十来岁一个少年中国的美少年。穿着一件深蓝洋绉的灰鼠袍,套上一件青缎对襟小毛风的马褂,头戴着一件蓝绒结顶的小帽。两人细细打量他一番,那人也着实把黄、李二位瞅了几眼,便昂昂然踏步去了。两人回房,正要议论议论,恰好听着外间铃声陡响,知是早餐时候到了,便到餐楼吃饭不表。

  却说旅顺口本是中国第一天险,当中有黄金山大炮台,足有三百多尺高。四周围有鸡冠山、馒头山、老虎尾、威远营、蛮子营、椅子山各炮台。有大船坞、小船坞、水雷营、制造厂等大所在。自从甲午一役以后,被日本占领,跟着俄罗斯用狡诈恫吓手段,假托租借名目,归入俄国版图。

  现下俄人改做关东省,派一位总督驻札。那关东总督管下分做四区。第一是大连区,第二是貔子窝区,第三是金州区,第四便是旅顺区。据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俄国所出《西伯利亚工商业年报》称,关东省共有住民二十万一千一百四十一人,内中俄国人三千二百八十六,欧洲各国人百九十四,日本高丽人六百二十八,其余都是中国人,却有十九万二千多。内中山东直隶人居了大半,各省不过寥寥小数罢了。

  当下黄、李两君吃过了饭,便出外到各处游览。只见港内泊有俄国兵船二十来只,炮台船坞各工程忙个不了。市街上虽然不甚繁盛,却有一种整齐严肃的气象。两君顺步前行,见有一家商店,招牌上写着“广裕盛”三个字。黄君道:“这一定是广东人的铺子,咱们进去探望一探望也好。”原来此地南方人极少,这铺子里头的人,好不容易碰着同乡的远客。

  当下这两位进去,通过姓名,问明来历,铺里头的人自是欢欢喜喜的敬茶奉烟,不必多表。内中一位老头儿,问道:“两位到来,是为着公事,还是为着私事呢?”李君道:“都不是,我们不过游学归国,顺道儿来看看这里中国人的情形罢。”

  那老头儿便叹口气说道:“这个不消提起了。想老夫自从十人年前,因为这里筑炮台,修船坞,有许多大工程,工人来得很多,所以在这里开个小小买卖,幸亏托福,还赚得几个钱,便将家眷全份搬来居祝岂料自从和日本打败仗以后,接二连三,迎新送旧,比到了今日,却是在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屋里头,做了个孤魂无主的客人。(眉批:沉痛之言,使人下泪。)那苛刻暴虐情形,真是说之不尽哩!这里俄国政府,前年也曾想抽人头税,每人每月一卢布。(著者按:一卢布照中国现在银价约值一两。)后来听说有一位官员说道:待东方人民,要从不知不觉里头收拾他,不可叫他惊动骚扰。这事便罢议了。虽然如此,别样租税,种种色色,还不知有几多。地税房捐,比从前都加一倍,不消说了;甚至一辆车子,一乘轿子,一只舢板,都要抽起来。这还罢了,就是养一只狗,也要抽两卢布;养一只鸡,也要抽半卢布。两位想想:这些日子,怎么能够过活呢?至于做生意的人,更越发难了。他近来新立一种叫做营业税,分为四等:一等的每年要纳三百六十卢布,二等的百二十,三等的六十,四等的四十。此外还有种种名目,计之不了。”

  黄君道:“这算是正项的税则,此外还有甚么官场贪赃、额外勒索的没有呢?”那老头儿道:“怎么没有呀!那俄罗斯官场的腐败,正是和中国一个样儿。在这里做生意,若不是每年预备着一份大大的黑钱,还过得去吗?就是卖一块肉卖一根柴,也要拿出一二成,和那做官的对分哩。这还罢了,又常常有许多名目,叫人报效,记也记不了许多。我就讲一件给你们听听罢:旧年八月里头,那大连湾的巡捕头,忽然传下一令,说道某月某日,皇家特派某将官来连,查察事务,叫家家户户都要扫除洁净,还要每家献纳五卢布至八卢布不等。若打扫得不干净,或过期不缴出这钱,都要罚银五十卢布等话。自古道: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这些柔顺良民,却有甚么法儿抵抗他呢?急得屁滚尿流,典衣服,卖儿女的将钱凑出缴去。却是过了两三个月,那里看见甚么将官的影儿?不过是巡捕的荷包儿瘪了,要想个新法儿弄几文罢了,这有甚么人敢去和他算账么?(眉批:将琐碎事情叙来,乃觉咄咄逼人。他日中国若被瓜开,到处便皆如此,犹不自惧,不自谋,其无人心矣。)这讲的是官场哩,再讲到那兵丁,更是和强盗一个样儿。还记得旧年十月里头,有山东人夫妇两口子,因为有急事,夜里头冒雪从金州去旅顺,路上碰着几个哥萨克马兵,说道他形迹可疑,一拿拿了去。到了兵房,那兵官便叫带到自己屋里头,把那妇人着实奸淫一番,把那男子带的一百五十圆,也抢个精光,却撵他出去了。及到出来,又是十几个兵丁截住轮奸,你想那妇人如何受得住?白白就被他干死了。第二天,那男人到衙门里诉冤,有谁理他,却是连呈子都不收。那男人气极,也自寻短见死了,你说做着别国的人民,受气不受气呢?”

  黄、李两君听到这里,不觉怒形于色,李君直着脖子说道:“这口鸟气,几时才能泄得!”那老头儿道:“李大哥!你气也是无用,若使你长住在这里,天天听着新闻,只怕你便有一百几十个肚皮,还不够气破呢!”黄君道:“我看见报纸上说的,这里的官,除了总督以外,只有四个区长和那巡捕长、裁判长、税务长等几个大官是用俄罗斯人,底下许多小官,都是中国人做的。还有甚么市议会,都是由中国商民公举议员。难道眼见着这些委曲,都没有个公道吗?”那老头儿道:“不用说了!不用说了!若使没有这些助纣为虐的无耻之徒,我们也可以清净得好些。就只有这一群献殷勤拍马屁的下作奴才,天天想着新花样儿来糟蹋自己,这才迫得这些良民连地缝儿都钻不出一个来躲避哩。罢了,罢了!中国人只认得权力两个字,那里还认得道理两个字来。”(眉批:中国之亡,正亡于此。若此种劣根性不打破。终无复见天日之望。)黄君道:“你老人家在此经商多年,谅来资格也不浅,曾否在市会议员里头有个席位?何不联络几个公正人,去整顿整顿他呢?”那老头儿道:“老汉近来因生意不振,固然没有这种资格。兼之这里议员的规矩,面子上虽说是由百姓公举,其实都是拿些钱去俄国官场子弄得来。老汉虽然没有才学,这点羞恶之心是有的,难道老不要脸,还要替外国人充一回真正奴才么?”

  黄君肃然道:“原来是一位爱国的好汉,失敬失敬了。”

  李君道:“既然如此,你老人家何不搬回家乡,何苦在这里受这口无穷气呢?”那老头儿听说,便长吁一声道:“咳!客官,我何尝不想到这样呢?只是现在中国官场待百姓的方法,你说就会比这里好些吗?只怕甚几倍的还有哩。这还不了,依着现在朝廷的局面,这内地十八省,早晚总不免要割给别国人。到那时候,不是和我们这里一个样吗?老汉下一回地狱,已经够受了,犯不着拿这条老命再往第二层、第三层活地狱里跑来。罢了?罢了!”(眉批:令举国人不乐有其生,宁在外人管辖之下受苦也,不肯生息于本国政府之下?天下岂有如此而能立国者也?内地人纷纷以香港、上海为乐土,已属非常之变。乃至此较苦乐宁舍内地而取旅顺,尚忍言哉?此是加一倍写法。)说着,眼圈儿一红,几乎吊下几点老泪来。黄、李两君不便再提,重复讲几句家常寒暄的话,便自告辞。那老头儿还款留晚饭,两人说客店里有事,谦逊一番别去了。(著者案:以上所记各近事,皆从日本各报纸中搜来,无一字杜撰,读者鉴之。)两人出门,不胜叹息,还到海口着实调查了一回,方才回到客寓,已是晚饭时候。两人换过衣服,同到餐楼,认着自己的席位坐下。不一会,看见对面席上,也来着一位中国人,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在隔壁房里唱歌的那美少年,彼此自是欢喜,不免在席上攀谈起来。黄、李两君从口袋里取出名刺,将籍贯、职业、履历略叙一番。

  那少年道:“我今日偶然忘记了带名片,见谅见谅。”便接着说道:“小弟姓陈名猛,贱号仲滂,浙江衢州府人。从前也曾在湖北武备学堂肄业,卒业之后,上头要留在那里当教习,因为看不过那官场腐败情形,便自辞了。如今正在奔走江湖,想尽尽自己一份国民责任,可惜没有联手的同志,没有可乘的机会,竟自蹉跎荏苒,过了好几年了。”李君便道:“今儿早上咱们在隔壁房里,听着阁下唱着摆伦的诗歌,那雄壮的声浪里头,带着一种感慨的气魄,便猜着一定是个有心人。今晚得在这里相见,找们这一行真算不孤负了。但不敢奉问,阁下到底为着甚么事来这旅顺口?在这里还是久住还是暂住?”

  陈君猛便道:“不瞒两位说,兄弟自从离了湖北以后,心里常想道:俄罗斯将来和中国是最有关系的,现在民间志士,都不懂得他的内情,将来和他交涉,如何使得。因此发个心愿,要学俄罗斯语言文字,游历俄罗斯地方。去年四月,便到这里,一则学话,二则看看割地以后的情形,以为中国往后若是有瓜分之祸,这便是个小小的影儿了。所以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查过详明。现在行踪未定,只怕还有一年几个月耽搁哩。”(眉批:本书特添此一回,亦是这个意思。)说完,又跟着问道:“两位从欧洲游学回来,为何忽然来到这里呢?”黄君道:“我们是从圣彼得堡搭西伯利亚铁路回来,到了山海关,忽然想起,去国之后,不过几年,我们的地图倒有好几处换了颜色,不胜感慨,故此就近绕道,特来这里瞧瞧,也不过和阁下一样意思的。”

  三人正谈得入港,不知不觉已经吃完了晚饭,陈君道:“早上在门口碰见两位,看那飒爽的英姿,便觉肃然敬重起来。

  但见两位穿着西装,以为是日本人,细看却又不像。正在纳罕,咱们无意中遇着,也是一段机缘。虽未深谈,已是一见如故的了,晚上请到我房里头畅谈半夕,彼此吐吐心事何如?”黄、李两君道:“妙极了。”说着,三人散席同去。

  黄、李两君回到自己屋里,洗过脸,换过衣服,便过隔壁陈君住房。只见那房分做前后两间,后间便是卧房,前间当中摆着一张书案,书案对面挂一张英文的俄国经营东方地图,书案左侧放着一张小小洋琴,右侧安着一个玻璃洋木的书架,架内拉拉杂杂的放了好些书。三人在书案旁边围着坐下,黄君顺手把案头放着的一本旧书拿来一瞧,却是英国文豪弥儿敦的诗集,已经看得连纸张都霉烂了。黄君便问道:“看来阁下一定是很长于文学,很精于音律的么?”陈君道:“见笑见笑,不过从前学军的时候,听那外国军歌,觉得这音乐和民族精神大有关系,心里想去研究他一番。(眉批:为后来制军歌改良音乐伏脉。)这弥儿敦和摆伦两部诗集,是小弟最爱读的。因为弥儿敦赞助克林威尔,做英国革命的大事业;摆伦入意大利秘密党,为着希腊独立,舍身帮他。这种人格,真是值得崇拜,不单以文学见长哩。”

  黄、李两君听说,越发敬重起来。心里暗想道:这人的学问、志气、精神,样样不凡,确是将来一个人物。想来内地人才是有的,只是没人去联络他,所以做不出甚么事来。(眉批:此语信耶否耶?)两人正在那里乱想,沉着脸,好一会没有说话。只听得陈君忽然问道:“两位从西伯利亚一路来,这奉天、吉林各地方是经过的。小弟正要有一件事奉问,不知可能见教么?”黄君道:“请教甚么事?”陈君道:“自从上前年拳匪之变,俄国借着代平内乱的名目,东三省到处派兵屯驻。近日经几次交涉,俄人允将驻兵撤去。现在北京政府的人,都说这件后患已经免了。但据各国报纸说的俄国撤兵,还是和未撤一个样儿,他的势力倒比从前更稳固些。这种情形,虽然猜也猜得着几分,但小弟还没有亲历其地,未知究竟如何。两位是方才从那里来的,可能明白这个底细么?”

  黄君道:“我们回来的时候,也曾沿路耽搁,考究考究,虽是为日无多,不能十分精确,那外面是大略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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