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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风笑声更响亮了:‘蛆除了粪便之外,其他一概不知。你闭嘴吧!’
‘什……什么?’
‘你不知发怒会对自己有损伤吗?你们在此也不可能杀我。虽然我自离开比睿就不想再活着回去,但是你们也不能以血污秽道场!等我离开此地再动手吧!哈、哈、哈!所以,你们还是无法出手。’
对方恨恨地咽下了这口气。
但,随风毫不理会,转身对信近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大概至少还知道有其他世界存在吧!’
信近慌忙将视线移向随风说:‘我来自……’
但,随风好似嫌噜哝地挥手:‘我没问你这些事。不过,你了解莲如上人为什么选择大阪、长岛、金泽、吉崎、富田这些要冲之地,辟建能免除战事、防止侵犯的道场的真正意义吗?’
‘应该是为了普渡众生吧!’
‘哼,为什么要普渡众生?’
‘这……’
‘为什么他在其他寺庙不实践这种心愿?为什么要建造相当于城廓的建筑,让庶民们承受苦上之苦?你明白他的意义吗?’
信近回头看着波太郎,想要他帮忙回答。
但波太郎平静地说:‘去问他好了。小和尚如果不把自己的见解说出来,本身都会闷疯了。’
‘哈、哈、哈,不错!’随风摇晃着身体。大笑道:‘现在的住持解释说这是为了一宗一派的弘法。根本是狗屁不通!上人在地下一定死不瞑目。他把承袭宗祖亲鸾之志,并加以发扬光大的莲如的圣业践踏于地,只知愚民惑众,这叫什么普渡?叫什么救赎?’
他嘴巴紧闭着,圆睁睁的眼眸闪烁着光辉:‘自应仁之乱以来,日本全境那有过一天安居乐业的日子?地头被守护驱逐,守护被逆臣所弑,天下被土豪私兵分窃。兄弟父子兵刃相见乃是寻常,夫妇主从之间厮杀更是家常便饭。等于是地狱世界的重现,使沃土荒芜。这些都是武士手持凶器的缘故!虽然,这也无可厚非,但处于他们淫威之下,如牛马般被驱使、饥渴死亡、尸曝路旁的庶民,又该如何?’
‘不错!’
‘你我都身在握有凶器的一方,无法了解他们真正的悲叹。好好地依山旁水,耕作过活,郤动辄被逐;禾谷成熟了,立即被抢夺。稍微抗拒便遭杀死。每次遇到战祸,妻子被奸、女儿遭抢。在丹波、淡路一带,更有奸牛马、栖鸡犬者,实在是有史以来未曾见过的人间惨事!凡是有良心的人,都不可能保持沉默,结果呢?执正义的人也被欺压。在这种时代,还紧闭山门,想独善其身,算什么佛弟子?算什么僧侣?’由于情绪激昂,随风语声呜咽,声音也慢慢嘶哑了。
波太郎曾介绍他俗名为芦名兵太郎,应是出自会津地方的芦名一族吧!
在信近来说,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为了悲哀的庶民,发出如此强烈的愤懑之声。
见信近默不作声,随风以污脏的拳头拭了一下泪痕,继续说道:‘莲如上人的崛起,在于下了大决心,期望能以己身拯救庶民的不幸。他深信要想从狂暴的刀兵中拯救众生,除此之外毫无他法,所以才奋起兴兵。但是,这些粪蛆们郤早已不知其原由了。’
随风视线由信近移到波太郎,再由波太郎移到武士们身上,继续道:‘或许,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毕竟,目前不靠乞食,无法温饱的和尚们,释尊的理想对他们来说已如万里烟云。当在暗夜里摸索着经文时,他们连自己都无法救赎了。因此,我很羡慕莲如的卓识!我想:亲鸾得窥释尊慈颜,但莲如郤是真正识透释尊之心。’
波太郎又再度笑了。
‘有什么可笑呢?’
‘到这里为止,我已听过数遍。你实在巧于运用褒贬之词。我只是想问,你所谓的亲鸾得窥释尊慈颜,莲如郤识透释尊之心。这释尊又是何等样的释尊?’
‘呃,我从未提及吗?这乃是佛教的精髓所在!’随风果决地回答:‘释尊的念愿之一:为了在世上实现极乐之境。为了达到目的,任何争斗也在所不辞。释尊坚定地相信,一旦发现通往极乐世界的道路,果断地实践,必然能有所成。百万卷经文都是为了建造这个极乐世界,发动地狱世界革命的索引和注脚。但却长久地被误解为单纯的教条,导致弘法大师费尽心力企图予以矫正。他亲自替病患把脉,寻求药物,以求拯救众生之苦,更兼及政事、深入心灵。只可惜后来沉溺于经藏、藉着控驭为政者之手创建极乐世界……这乃是堕落的第一步!而,释尊郤非此种怠惰者!’
信近悄悄看了波太郎一眼,波太郎的表情不知不觉间严肃起来,侧耳倾听着。
‘一向由庶民捐建的寺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奉当权者之命建造,这已不是喜悦的象征了,而成了饱受榨取、聚集怨恨的高塔。亲鸾从塔里起出来,舍身遍历诸国,倡说往生成佛的真谛法门。但,莲如又从真谛法门迈出一步进入俗谛法门,向大众倡导日常生活的革命。他的寺院不是当权者的寺院,而是保护漂泊无依的平民们生活的堡垒。怀抱着创建极乐世界、深信必然能在世上实现这个梦想。渺小而努力工作的芸芸众生,像蚁群一样聚积成的佛塔,也积满了浓浓的悲哀。为了不使兵燹侵入塔中,环绕在莲如周围的众生费尽苦心!保护着他们辛勉建立起来的新世界,他们心里怀抱着一种怎样的想法呢?……我之所以敬重莲如为上人,主要也在于他在当时的决断。他那种坚拒狂暴、不能进入门内的勇气……这才是在目前乱世中,能和昔日弘法大师行脚天下,悬壶济世的宏愿相比的人物。当这种必要性愈强时,住持和他的门徒郤龟缩大殿里面,坐拥美女号令天下,这又算什么?和世间诸侯们又有什么差别?若不以莲如之名当头棒喝,将来用来建设极乐的悲愿武器,很可能沦为住持、监寺们的御用凶器……’
说着说着,随风泪水又再度滴落。
一旁的武士们眨着眼。
由于话题又转回住持身上,一位武士悄悄抽出长刀。
10
随风似乎没有觉察到身边的危险,仍继续说:‘照这样下去,莲如的遗产也不算遗产了。莲如设立了疯狂的当权者无法侵入的地区,让悲哀可怜,无路可去的人民能有一个安身之地。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这座御堂!当然,他还事先做了充分准备,使凶残的人即使手持凶器追击,也无法侵入,他的勇气和决断才算是认识佛的本心,这那里是庸俗的僧侣能了解的救世大悲愿?可说是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唯一的光明!也因此,人民才拚命一心向佛,来护持这个圣域。当时,在加贺这个地方,他们曾团结起来,反击守护职富商政亲的迫害。然而,这块人民唯一的乐土,如今郤沦为刺客和爪牙们的藏身之地,为人民建造的御堂也成为帮助住持一门豪奢的征税场所。人民反而必须缴纳领主和宗门的双重赋税,饱受涂炭之苦!莲如本身也拥有相当人数的侍女,生下数十位儿子,这一点我早已不敢苟同。但目前的住持、监寺,承此恶习,变本加厉违背莲如初衷,成了莲如之敌了。’
这时,随风左侧的流浪武士已难以忍耐,挥刀砍向随风。信近和于俊都不自觉惊噫出声。
就在此时--
‘住持!’
波太郎手中飞出一道白色物体,击向流浪武士手背。原来是一座香炉台!流浪武士失郤准头。于是,当香炉裂成两片时,随风也惊险万分地避过刀锋!
他全身颤抖,退到波太郎身边余悸犹存地说:‘这里已经成为窝藏贼人的地方了,莲如岂能成佛?’
波太郎显然非常震怒,喝道:‘住手!若他有不可原谅之处,也无须借助你们之手。太过份了!’
厉声叱责流浪武士之后,他转身面对随风,眼神绽放密光。单膝跪地、手扶长刀的神态,恰如冬农之霜!流浪武士们都坐正身子。
只有随风仍傲骨不折地逼视波太郎。
‘小和尚!’
‘什么事?’
‘那你说这里的住持该怎么做!’
‘我当然知道。他应该拿起武器抵抗!把可能成为凶器的武器,重新化为救济老百姓的莲如大悲愿,保护他们不受全国各处兵灾所害!’
‘小和尚!’
‘又有什么事?’
‘你认为这就是佛的本心?’
随风再度高笑:‘佛教并非仅是以死后的地狱与极乐世界愚民,藉葬仪诵经来果腹的宗教啊!’
‘别岔开话题,回答我的问题。你认为这就是代表佛心吗?’
信近觉得波太郎的刀马上就会出鞘似的,他全身僵硬,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液。
11
对信近而言,随风的话也太过奇矫,但,波太郎凛厉的神情,更让他惊讶。
这是在熊村他的家中从未展现过的气魄!以前,他虽令人有被淬磨过的利神气,同时也有女性一般的柔弱。但此时此刻,他表现的郤像真正的斗魂。
既然他能这样气势逼人,为什么能原谅下野守的背信?为什么不将下野守斩除?一想及此,忍不住背脊升起一阵寒意。
但,随风郤似毫不感觉他的杀气,不知是大愚呢?或是无惧?
波太郎再次严厉诘问:‘沙门兴动干戈,难道就是代表佛心?’
‘当然,而且肯定。’随风恨恨地说,然后自顾自在杀气中移膝前进一步:‘不解除今日的苦难,佛法又能如何?患者施药,饥者施饭,这是真正的佛法。从苦难中拯救大众,即是佛心!病魔作祟,就对抗病魔;强权欺压,即对抗强权。在目前这种狂乱舞的世界里,倡导死后的安泰,又有什么益处?为什么不在现世加以阻止呢?’
‘你是说举剑封住狂?’
‘融通无碍,观自在。不奋起抵抗是由于怯懦!现在还需要对谁有所顾虑呢?重要的是先帮助现世的生命,之后,再谈什么救来世吧!’
‘小和尚?’
‘怎么?’
‘你真愿为这些话赌命?’
‘哈、哈、哈,我只是在赌正法!’
‘哼!’
众人都神色一变,因为在波太郎身体挪动的瞬间,每个人都预想必定是血花四溅!
但,波太郎并未拔刀,只是连鞘将刀挥舞一圈,然后收回屈立的前膝。
一瞬间,信近怔住了。不,不仅信近,连流浪武士及于俊也都松了一口气。
‘小和尚!’
‘什么事?’
‘你的意见和我类似。我有话告诉你,跟我来。’
‘要带我去见住持?或是带我出去杀掉?’
这回,波太郎微笑了:‘你早已见过住持了。’
‘什么?见过了?’
‘住持和你也有相同的看法,这一点我能确定。但,你也可能因此被杀!’
‘被谁?’
‘当然是我!跟我来。’
随风以奇妙的眼神抬头注视波太郎,点点头,站起身。
波太郎没有回头。像平常一样平静,慢慢穿上草鞋,走出屋外。
在他身后是随风,于俊,信近。
太阳仍很高,但,森林到处响起蝉声,沁入尘世,空虚的心。
桔梗
‘她眼中的怒气早已消失殆尽,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恐惧。与其说是憎恨与困惑,毋宁说是面对生命及战时的压迫感。’
田原夫人站在新城的庭院中,正修剪着秋天的七草(草名)。
单单只剪七草,似乎太单调了些,田原想剪一些菊花带去探望广忠。
田原夫人身旁站着一名侍女,名字叫枫,是从田原城内带过来的。她站在一边接过夫人剪下的花草。
‘枫,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主公,还是爱慕他!’
枫习惯性地向左右张望一下。
‘如果田原大人知道您还是……小姐之身……他不知道会如何的发怒呢?’
‘我想我是恨他的!’
‘您嘴上说恨,其实内心还是爱他的。’
田原夫人无限寂寞地继续剪着桔梗花。
‘桔梗花没有什么香味。’
‘小姐!’
‘什么事?’
‘春子是不是侧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您一定要她远离主公身边。小姐,我实在不明白你!’
田原夫人默默不作答,仍然弯着身子寻找美丽的花朵。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有着一股怨恨,怨恨侍女道出她平日不敢说出来的心里话。
主公从不碰自己,都是因为春子。田原已经明白广忠的心意,当她满怀的希望向他求爱时,却被拒绝了。
‘在尚未收复祖先传下来的安祥城之前,我不想考虑其他的事情。’
而今冈崎的士兵全部惨败而归。
传闻,若非本多平八郎效忠战死,主公早就被信秀掳去了。
事实上,主公受了伤,被大久保新八郎抬回城后,就一直躺在床上。
‘小姐。’枫看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