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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父亲抢救了出来。后来;父亲写了一封信给总理;才由总理出面;把他们送到了河南信阳。
“现在他们境况还好。他们种了些玉米和蔬菜;干一些轻便的体力活;当地人对他们还算照顾。”夏津博说。
杨小翼突然想起林瑞瑞。她问;你们有小孩了吗?夏津博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他说;我还没结婚呢。她吃惊地看了看他;问;怎么会?你和林瑞瑞分了吗?夏津博说;我父母倒台后;她就跟别人走了。她现在是红人。杨小翼没再问下去;没有必要寻根问底。她想起夏津博曾给她看过他画的一幅油画;画中林瑞瑞的容貌像一个古代仕女。现在这个仕女像一阵风一样吹走了。杨小翼不禁叹了一口气。
那天和夏津博分手后;杨小翼去了刘世军那里。她告诉刘世军;她见到了夏津博。奇怪的是;刘世军不知道夏津博是谁。“景兰阿姨没同你讲过夏家的事吗?”刘世军摇摇头。
每次见到夏津博;杨小翼很想打听一下尹南方的情况。她猜想夏津博可能知道尹南方在哪儿;但她却不敢开口;她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后来;还是夏津博主动提起的。
“我昨天见到尹南方了。”
夏津博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她却像是被电流击中。她的心脏有一种既冰凉又热辣的感觉;好像心脏被冲击成了两半。当时;他们正在聚会;大家在议论美国“水门事件”丑闻。杨小翼感到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像是失聪了;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声。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你刚才说什么?她没听错;夏津博确实在说尹南方。她的身心慢慢复苏过来。
“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医院。我昨天去看他了。”
“他怎么啦?”
“你不知道?”
杨小翼茫然地摇摇头;说:“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我找不到他。”
夏津博瞥了她一眼。说:“我以为你们早已见面了。”
“他还好吗?”她问。
夏津博说:“他不太好;住院有一阵子了。他乱来;受伤后;他什么都来;还经常喝醉。”
“他得了什么病?”
“挺麻烦的;他瘫痪后;肾脏不太好。因为醉酒;常忘记吃药;这次说是糖尿病并发症;差点丢了性命。”
杨小翼听了后;突然感到浑身无力。她强忍着自己的眼泪;眼泪是多么廉价;眼泪冲洗不了她的罪过。
大概是看到她阴郁的表情;夏津博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没事。她想了想;问道;他在哪家医院?我要去看看他。夏津博说。在203医院。他问她需不需要他陪。她说;不用。
她不知道见到尹南方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会很尴尬。但这是十分私密的相见;她不想夏津博窥见其中的任何秘密。
杨小翼对刘世军说;她找到尹南方了;她将去看他。
刘世军知道尹南方对杨小翼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忧郁地看着她;在这个问题上;他无能为力。他问;要不要先同尹南方说一声;好让他有心理准备。杨小翼怕尹南方不想见她;说;不用。
那天晚上;刘世军特别老实;一动不动躺在她的身边。她辗转反侧。脑子里浮现尹南方扭曲的脸;这张脸穿过浓密的黑夜来到她面前;像一个索魂的鬼怪。刘世军安慰她:“别多想了;发生的事再也改变不了。”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镇定有力;像是远古的一个箴言。
第二天;杨小翼跳上公交车;去203医院。
尹南方的病房在特护区。那是用来治疗高级干部的病区。好在她有着部队的身份证件;进入病区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她已从夏津博那儿知道了尹南方在405号病房。她也没问值班护士;径直往里走。整个病区十分安静;她的脚步很轻;但在她听来响亮得像是会把这幢建筑震毁。她觉得这走道特别长;她像是进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之中。
当她进入尹南方的病房;就镇静了下来。总是这样;当事情真的来临时;她一般不会慌张。尹南方睡着了;病床边放着一把轮椅。看到轮椅;她的心一阵绞痛。她站在一边;凝望着熟睡中的尹南方。他的脸同她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她看到的是一张扭曲了的易怒的脸。这会儿;他熟睡中的脸一直在变化;有时候非常的焦躁;有时候很自负;或许他正在一个梦境之中。某个时候;他睁开了眼睛;眼睛里露出某种多疑的寒光;她以为他醒了;但他又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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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眼;呼吸深沉。
有一个年轻的护士来到病房;同杨小翼轻轻闲聊了几句。她问;你们是不是亲戚?杨小翼很吃惊;你怎么知道的?护士说;你们长得有点像。
也许是说话声吵着尹南方了;尹南方醒了过来。他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骂起了粗话:
“你们丫的吵什么吵?把老子吵醒了。”
杨小翼紧张地向他望去;她和他目光相对。有那么片刻;他神色犹疑;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他的眼光是漠然的。她甚至猜不出他是否认出了她。
“有人来看你;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护士小心翼翼地说。
尹南方居高临下地看了杨小翼一眼;没招呼她;他的脸上挂着一种残忍的讥讽的表情。一会儿;他回头对护士说:
“老子要小便了。”
护士小心地点头。她摇动床那头的摇把;床慢慢放低了;然后;她把轮椅推到床边;又熟练地抱住尹南方的身子;把尹南方移到轮椅上。尹南方一脸淫狎的笑容;他的手极不安分地拍了拍护士的屁股;口中还吹着口哨。当护士终于把他放下时;护士服前襟也敞开了;那也是尹南方的杰作。护士的脸通红;但依旧很平静。杨小翼拍了拍护士的背。试图安慰她。护士十分反感;猛然摆脱杨小翼的手。尹南方瞥了杨小翼一眼;脸上露出嘲弄。
护士端来尿罐;放到尹南方的下面。他举起手;要护士替他脱裤子。护士显然也习惯了尹南方这样无赖;她低下腰;替他解那种病号穿的条纹睡裤的腰带。她快要解开时;尹南方的裤脚流下了尿液。一会儿。在轮椅边;积了一摊冒着热气的小便。尹南方不以为耻;相反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奇怪的表情。护士显然生气了;她转身出去。
“你回来。你还想不想干了?”
护士站住了。当她转过脸来时;眼中溢满泪珠;脸上的表情决绝而严肃;好像她正在走向一条通往断头台的道路。护士擦去泪水;隐忍着再次来到尹南方身边;开始给尹南方换裤子。一会儿;尹南方的下半身裸露了。
杨小翼不忍看这一幕。她只看了一眼;这一幕就像一根钉子一样锲入脑海之中。这是多么丑陋、多么不堪、多么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不;不是心惊肉跳;比这更严重;是心绞肉碎。她觉得自己仿佛被这画面凌迟了一般。他的腿如此细;如此苍白;就像白骨本身。她还瞥见了他的生殖器;在一堆卷曲的黑毛中;它的硬大让她吃惊。也许是他的腿太细才映衬出它的硕大。
杨小翼别转脸去;看着窗外。她像是言了;所见皆是虚象;天地之间一切显得影影绰绰。她的脑中再次出现尹南方从王府窗口跳下去的画面。
“我还没尿完。”尹南方说。
那护士端起尿罐。尹南方的尿声冲击出欢乐的声音。尹南方脸上有一种残忍的孩子式的霸道。“它很漂亮吧?”尹南方油滑地说。护士没吭声。
一会儿;护士已替尹南方换好了裤子。尹南方坐在轮椅上;哼着一首苏联歌曲《小路》。杨小翼记得当年尹南方经常唱这首歌;“一条小河弯弯曲曲路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当时他唱起这首歌来;脸上的表情神圣而甜美;好像他就是卫国战士中的一员;远方有一位喀秋莎正在等着他。可是;现在;他的脸是另一张脸;一张充满了邪气和不平的脸。她知道这表情的来处;这表情对她来说就是审判;此刻她就在刑台上。
护士去捡拾那被尿淋湿的裤子。杨小翼说;我来吧。护士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推辞。杨小翼问她;哪里可以洗。护士说;跟我来吧。
护士把她带到盥洗室;杨小翼向她表达歉意。护士倒是淡然;说;习惯了。
“已换了好几拨护士了;再换就没人了;我得坚持住。”
“他平常都这样吗?”
“平常还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才这样。他不想见亲人;他母亲来时;也这样。”
听了这话。杨小翼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护士没有什么表情;她大概见多了别人的眼泪。她说;你洗吧。然后就走了;她的步履轻盈;这种轻盈让杨小翼想起“革命”这个词语;只有“革命”意志才可以忍受这一切。她想;她肯定是这医院最出色的护士。
她开始洗裤子。她洗得很慢;像是在刻意推迟单独见尹南方的时间。秋天的水非常冷冽;她的手像被针刺一样;骨头有一种酸痛的感觉;她希望这酸痛感来得更强烈一些;这或多或少可以冲淡刚才烙在脑子里的场景。
她有点后悔不让夏津博陪伴。要是夏津博来;至少有一个缓冲地带;尹南方不会当着夏津博的面做出如此出格的行为。
终于洗完了。杨小翼回到病房;把裤子晒到病房外的阳台上。尹南方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意;盯着她看。他的脸上没有尴尬;反而有一种胜利者的得意;好像他刚才的行为是值得炫耀的壮举。她晒完了衣服;又打开衣柜。想给他整理一下柜子。她只能在不停的动作中缓冲或消除她的尴尬和不安。
“你不用于这些活儿;护士们会干的;这是她们的工作。”尹南方语调平静。
她转过身来望着他;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脸上是那种破碎的痛苦和歉意。尹南方似乎厌恶她的眼泪;转过头去;轻描淡写地说:
“你对他的打击够大了;他这辈子不会原谅你;你把他的儿子弄成这样儿。”
他摇动轮椅;转了一圈;说:“你瞧;我还是很灵活的是不是?”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尹南方轻蔑地冷笑一声;继续道:“你不要内疚;是他对不起你;是他害了你我。不过也好;我终于把他给看穿了。他平时道貌岸然;像一个革命圣人;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在我面前简直像上帝一样;时时用革命原则要求我这要求我那;现在;你终于把他虚伪的面具摘下来了;你摘得好!他原来只不过是个浪荡子;一路撒播情种。他让那些种子在祖国的大地上自生自灭;他竟然不管不顾;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管;还算个人吗?我问过他这事;可他总是沉默。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心肠。我只知道;从此后;我做上帝了;我可以审判他。你知道吗?要让他难受;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我自己毁掉;这是最让我快乐的事。”
“南方。你不要这样。”
“怎么?你受不了啦?把我害了你不安对吗?没你的事儿;真的;是我咎由自取;你没做错;你本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我们家的。”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杨小翼开始号啕大哭。
“你没错。”尹南方的眼睛逼视着她;“你不要哭;你哭了也没用。”
她还是控制不住泪水。他越这样说;她越感到内疚。
他显然烦了;他吼道:“你有什么好哭的?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刚才都看见了;我的腿很丑陋是不是?让你恶心了是不是?我自己也感到恶心。我真不愿它是我的腿;有时候我觉得它确实不是我的;你打它;没一点点感觉。我倒是愿意自己是传说中的鬼;没有脚;可以在空中移动。但是;它还是我的;与我血肉相连。我对它是既怜悯又厌恶;你知道吗?我厌恶自己。”
他明显地愤怒了;这愤怒连带着内心深处的不平;好像有一个魔鬼藏在他的身体里。
也许听到了病房的吵闹声;医生和护士都来了;他们神色慌张。尹南方因为过于激动而呼吸急促。护士抱住尹南方;试图让他平静下来。医生在尹南方颤抖的手臂上打了一针。一会儿。尹南方稍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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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一点。他一脸木然;目光呆滞;眼中流出两滴清冷的泪珠。后来;护士就把他移到床上。
那天回家;杨小翼关上门;独自躺在小屋里;不想见任何人。如果这个世界她可以不同任何人有关系;那该多好。如果这个世界她可以这样躺下;永远地睡去;那该有多好。如果这个世界可以死去以后从头再来;那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一切错误都可以得到修正;尹南方会健康地生活;她多么希望他能恢复健康啊。然而这只是她的奢望而已;什么都不能改变。
第二天;杨小翼接到周楠阿姨的电话。虽然多年没联系了;但杨小翼一下子听出是她。周楠阿姨在电话里说;南方病情加重;希望杨小翼不要再去看他。她强调;他需要心情平静。杨小翼轻轻说了声对不起。她听到电话那头一声叹息。
第二十三章
那年夏天来得很早;北京整日艳阳高照;酷暑难当。刘世晨带着儿子;从黑龙江回永城老家。她路过北京待了两天;除了见见刘世军和杨小翼;顺便在北京办点事。这两天;杨小翼自然而然和他们兄妹聚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