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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妥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
“你已经帮了;”居延很感动;鼻音都出来了;“在北京我谁也不认识;有个人说句话也是安慰。”
这么一说;唐妥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一股豪情挡不住地从嘴里往外冒;“见面再聊;没准我真能帮上点忙。”
下午唐妥在店里正接待一个咨询二手房的客户;推门进来一个姑娘;这是十一月份;姑娘围了条小白碎花丝巾。她说:“唐妥先生在吗?”
唐妥抬起头;一下子没回过神。从来没有陌生的姑娘找过他。支晓虹咳嗽一声说:“妥啊;耳朵不好使?”老郭在一边就挤眉弄眼地嘎嘎笑。唐妥想起来了;站到半截的时候说:“你是。居延?”
居延下意识地退一步;说:“要不你忙;我过会儿再来。”
支晓虹说:“没事;他不忙。”又对唐妥说;“你去复印那两份合同;这位客户交给我了。”
这是他们常用的暗号;谁有事要先走;另外两个就说那个去复印材料了;以防总店的领导突击来查岗。唐妥会意;但毕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来找自己;提前溜掉有点难为情。他就给他们相互介绍;这是支姐;这是老郭;这是我老乡居延。老郭说;啰嗦;还不带老乡去复印。唐妥就笑笑;随便抓了张纸在手里;示意居延跟着他走。
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去了海淀剧院斜对面的麦当劳。居延拿出一张照片;四十六岁戴黑框眼镜的男人胡方域。唐妥摇摇头;没见过。北京接近两千万人;一个人走丢了就是一根针掉进大海里。居延说;我找了一个月零三天;嗓子都哑了。他是我爱人。
唐妥看看照片又看看她;说:“你多大?”
“二十六。”居延说;脸突然就红了;“我们还没结婚。”
唐妥想;靠;跟我一样实在。很多朋友告诫过他;别问女人年龄;他就是记不住;一好奇舌头就自作主张。唐妥说:“我二十八。其实我在海陵就待过四年;大学毕业就再没回去过。六年了。”
“哦;”居延有点失望;开始把照片往包里装;“这几年海陵变化很大。”
“我记得城南有个体育场;破破烂烂的。”
“嗯;我家就在那附近。”居延眼睛一下子亮了;“我们经常去散步;那天他说去买包烟;就再没回来。你有烟么?”
唐妥掏出烟;麦当劳不准抽;居延捏着那根烟在鼻子前转来转去。因为那个体育场居延相信了对面的这半个老乡。那天晚上他们俩一起散步;胡方域摸了半天摸出个空烟盒;他说去体育场门口的小店里买包烟就回来;居延就倚在跑道的栏杆上等。长跑的一老一少从她面前经过三圈、五圈、十圈;胡方域还没回来;打他手机;一直响没人接;居延想起来他手机扔在家里书桌上了。她回到家等;一夜;一天;两天;一周;她给她知道的与胡方域有关系的所有人都打过电话;也报了案;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一个月过去;杳无音讯。她想;真的去北京了。胡方域说过很多次;早晚去北京。她就来了。他丢的时候天还热;现在北京的早晚开始冷了;路两边的树叶子一片片往下掉。
“你想怎么找?”唐妥问。他请居延在麦当劳吃晚饭。
“我也不知道。”居延说;茫然地看着窗外马路上堵得结结实实的一长串汽车;每个车主都在焦躁地摁喇叭;“北京太大;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一共聊了三个小时;没聊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唐妥看得出来;那姑娘除了寻人的坚定决心之外;剩下的主要是茫然和恐惧。她说她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怕;一肚子孟姜女式的悲壮;她没来过北京;不知道北京到底什么样;她知道电视上看见的北京算不了数。但她还是没料到是现在这个样子;如同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沼泽地里。唐妥太理解了;他来北京四年;现在想到二环三环四环五环依然犯晕。
临分手;居延问唐妥能不能帮她在附近租到房子;旅馆久了实在住不起。最好离北大清华近点;胡方域说到北京时;提到最多的就是北大和清华;他是大学里的副教授。这也是居延下了火车就住在海淀的原因;她觉得胡方域可能会在附近出没。唐妥说;没问题;他就是干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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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子的事唐妥很上心;第二天上了班就看店里的房源记录。当然有;但要挑价廉物美的。有很多房主多年就靠房租吃饭;养刁了胃口;委托给房产中介公司时拼命地把价往上抬;他们清楚中关村这一带地皮金贵;随便在路边搭个棚子都能卖个好价钱。尽量是一居;单住。唐妥找了几家合适的打去电话;三两句话就被回了;都不愿意短租。要短租价钱也贵得要死。还不如住旅馆划算。居延是没法常住的;没准明天找到了胡方域;那明天就可能退房走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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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找到下个月就走;也可能找了十天半个月没找到;一灰心中途放弃了。他给居延打了电话;她犹犹豫豫也不敢确定。能知道啥时候找到那还用找么。
忙活了一上午也没见眉目;午休时唐妥想起北大三角地;著名的三角地现在其实就是几块破宣传栏;上面的租房信息比较多;尤其是活租;只要钱跟得上;爱租多久租多久。因为来北大进修、旁听的人太多;一茬茬跟吃流水席似的;手里攥着空房子不愁找不到房客。唐妥就骑了自行车跑过去。运气很不好;正赶上管理人员在那里铲除小广告;地上一摊碎纸片;啥信息都没了。要走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大妈问他;是不是找房子。唐妥点头;说了大概要求;大妈手一挥;没问题;跟我走。唐妥跟她穿过北大西门进了蔚秀园;看见房子时都快哭了。那也叫一居。就在院子里单砖跑了四面墙;用楼板和石棉瓦苫了一个倾斜的顶;旁边贴着墙又搭了一间更小的屋子;有个蹲坑和一个电热水器。
“没厨房?”唐妥问。
“厨什么房;”大妈说;“北大里面七八个食堂都是厨房。”
口气相当豪迈;好像北大是她家后院似的。有点不靠谱。唐妥借口考虑考虑;骑上车就跑;上班还是迟到了五分钟。公司副总顺路过来检查;正翘着腿坐在店里训话。支晓虹见唐妥进门;抢先说:“复印好了?”
“机子坏了;”唐妥立马会意;“等会儿再去拿。张总;早该给我们配合复印机了。”
“配个老婆你要不要?”张总说;“现在公司手头紧;钱都投到开分店上了。奥运会之前房地产走势越来越好;得好好抓一把。”他把五指张开;然后迅速合拢;跟攥住了一个大麻袋一样。
正好有个咨询电话打进来;唐妥接完了张总也走了。老郭说:“唐妥;忙忙叨叨干啥呢?”
“帮朋友找房子。”
“什么朋友这么卖命?一上午就没看你消停。”
“我知道了;”支晓虹说;翘着她的绿指甲;“那叫什么?居延!没错;居延。还挺上心呢;没啥瞒着我和老郭吧?”
“支解;别拿老实人开涮了。人家可是来找男朋友的。”唐妥和支晓虹同岁;还大她一个月份;但支晓虹天生有当大姐的癖好;逼着唐妥叫姐。唐妥就从了;本来打算叫肢解;不太好听;就叫支解了;反正音一样。唐妥把在蔚秀园的遭遇说了一通;老郭和支晓虹很生气;明摆着抢他们饭碗。老郭说;那也叫房子?咱们就是失了业也不能叫卖那种东西。
支晓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突然对唐妥说:“能不能等两天?没准我可以让一间给她。”
“你?”唐妥和老郭都没明白;“那解夫呢?”
“以后别姐夫姐夫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老郭一脸坏笑;“都在一张床上过日子了;那一撇还是有的。”
“老郭你闭嘴!”支晓虹说;“你就别问了唐妥;姐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接下来两天唐妥继续找;还是没有合适的。晚上十点半支晓虹给他打电话;如果还没找到;明天就可以让居延搬到她那里住。唐妥问解夫呢?支晓虹说;没有什么姐夫;散伙了;那狗日的滚蛋了;两居室都是她一个人的。闲着也浪费;租一间出去多少补贴点生活。
这是唐妥没料到的;他知道支晓虹这人干什么都讲速度和效益;但是这回分手还是快得过了头;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前几天刚听她在店里咕哝;骂那个四眼狗;看上去戴小眼镜穿西装打领带人模狗样的;一肚子弯弯绕的肠子。现在就散伙了;而且家产都分完了。那房子两居;就在他们分店的楼上;支晓虹等于在家办公。当时小眼镜刚从上海过来做IT;火烧火燎地要找房;做了支晓虹的客户。支晓虹就给他找了这套;跟房东谈价时帮他说了几句好话;因为房东打算把它租给做生意的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要来人大附中念书;也火烧眉毛找房子。最终小眼镜租下了。他很感谢支晓虹;上下班没事就会到店里转一圈;三转两转就把支晓虹转到他床上去了。也可能是支晓虹主动转到人家的床上去的。反正现在他们是散伙了。小眼镜散伙的代价是;卷了铺盖走人;又替支晓虹续交了一年房租。支晓虹觉得白住一年还不足以解恨;应该租出去一间再赚点;就算是捞回点青春和精神损失费了。
“租几天算几天;”支晓虹跟唐妥说;“租金嘛;意思那么一下就行。就当姐跟你一起干好人好事了。”
就这么定了。第二天中午;唐妥帮居延搬进了支晓虹的另一间屋里。为了表示对支晓虹的谢意;他又请支晓虹在附近的“大瓦罐”吃了一顿饭;居延和老郭作陪。
鉴于唐妥的热心;老郭表示了深刻的怀疑。才半个老乡;至于么;最关键的是;居延年轻漂亮;哪个男人见了不想动歪心思;除非他有毛病。背后老郭问:动了没?
“看你想哪去了;”唐妥说;“老郭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操心这个。”
“那当然得操心。一;这是兄弟你的事;二;现在不操这心;过两年一把年纪了;见了漂亮姑娘连点想法都没了;那多悲惨。”
“说实话;年轻漂亮啥的我还真没怎么上心。我帮她;主要是因为她那老男朋友出走的地方;就是那破体育场;当年我一到晚上就在那里出没。谈恋爱。”
“那一定是初恋。而且被人踹了。”
“老郭;你在房产公司真是屈才了;应该去大学带心理学博士。”
老郭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也就多离了几次婚。老郭是个神人;整天乐呵呵的;哪天不高兴了那一定是离婚了;十年来他马不停蹄地离了五次婚。问题在于;他是跟同一个女人。两人一不高兴就离;一高兴又结;不高兴再离。结了离;离了结;再离再结;把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人都弄烦了;这一次次反复;忙来忙去等于无效劳动。登记处的人跟老郭两口子都熟了;跟他开玩笑;哪怕你换个人离也好啊。老郭就骂他;不厚道啊;我们复婚了我可要说给老婆听的。登记处的人说;你可别;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欢迎再次光临。
的确让老郭说对了;老郭是久病成医。唐妥大四那年喜欢同届政治系的一个女生;女生走读;家在市区;离体育场不远;他每天晚上骑自行车跑到体育场和她约会。两人好得每天晚上都想穿一条裤子;但是两人胆子都小;都在雷池这边磨叽;搞得既痴迷又痛苦;每天晚上都在体育场耗到半夜。唐妥先把女孩送回家;再骑车拼命往学校赶。那时候他们师范大学管得严;熄灯后宿舍区的大门就锁上;幸好靠近操场一边的铁栅栏围墙上有根一头脱焊的铁条;一掰就闪出个空档;侧侧身也能挤进去;唐妥每次从体育场回来都得钻这个空档。有一回正钻着;被打着手电的六号楼的门卫老头抓到了。老头用灯光直直地盯住唐妥;说;那是一个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段子在学校里流传开来;很多同学一见到唐妥就说;那是一个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只是唐妥初恋史中一个悲壮的小细节;还有很多细节可以说明他为什么对体育场如此心领神会。比如;为了谈恋爱;他的毕业论文因为写得仓促潦草差点被导师毙掉;不是写得不好;而是没达到导师的预期。在他导师看来;唐妥完全可以写出更好的论文。这还不算。因为女孩父母反对;他们约会的时间越来越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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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出不了门;唐妥一个人在体育场孤零零地坐到半夜;然后凄凉地回到学校。更可气的是;女孩父母最后找到学校领导;说了一通他的坏话;甚至要求学校将唐妥开除。当然不可能开除;但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唐妥毕业后没能留在海陵;市环保局已经决定录用他;到了政审提档案的时候突然决定不要了;系领导跟他说;这里有文章;认了吧。不认也得认;搞得唐妥匆忙回老家的小城当了名中学教师。然后他才知道;女孩她老爹在海陵是个相当的人物;老人家对女儿的一生自有其更好的规划。他的爱情最后是不了了之;不见面不通音讯;他听说女孩最后进了市委宣传部。
唐妥也觉得自己的初恋实在是很落俗套;但有什么办法呢。世间的失败爱情无非那几种模式;哪一种最终都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