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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3期-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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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这是上海?!他龟儿子,上海的地界上招呼不起你们。南京呢?南京能不能?” 
   
  5 
   
  回到南京的当夜,在蜀陕饭店里,二十几个大汉又灌了一通老酒。这顿酒喝得可谓沉闷之极,两桌子人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悄不做声地低头喝闷酒。但酒酣脸热处,任觉五一掼酒杯,招呼他们继续喝酒,他自己带了六七个人,分坐三部车出门去了。 
  汽车一溜烟地驰向在复成桥的中央党务学校。在暗夜里,这所象征着中国第一个现代党团的学府,显得很阴森、很暧昧。对它,任觉五有着一种近乎刻骨铭心的熟悉。 
  早在1932年夏天,中央党务学校大学部毕业第一批学生时,革青会即已打入该校。到该校工作秘密活动的,是后来的广东书记、被陈济棠枪毙了的“干员”叶简修。腾杰后来曾谈到,叶简修在该校的活动极有成效,当年即发展成员一百余人,“也因此功劳,叶被派往广东工作”。 
  任觉五极其重视这个区社。毕竟,这是从CC团墙角上挖下来的第一块大石头。于是叶简修赴广东后,他自己兼任了这个区社的书记。但这个“顽童”,以“学运专家”自诩的草包,此后的一年里被CC团的几员大将,弄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几乎叶简修一离任,CC团立即发觉了蓝衣社的活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极为重视“该案”,直接调来一个小组的中统特工,对这个心腹大患开始明察暗访,没几天人头就被弄得水落石出。随后,凡蓝衣社学生,在毕业“分配”时不是求告无门、一直坐冷板凳,就是被打发到偏远省份、小县城去当差。 
  这一手震慑了众多的学生。他们有的已经和蓝衣社勾搭上了,有的正暗自掂量,是加入蓝衣社划算呢,还是在“党部”级级熬升?但一百多个失业、发配、“流放”的先例,使选择变得很简易。没几天,党务学校就被布置得针插不下,水泼不进。 
  不仅如此。这一年秋冬,大批失业学生涌到任觉五的办公室,他们或叫苦连天,或丑态百出,纷纷要求任觉五“妥善安置”。任觉五焦头烂额,但南京失业军官尚且成堆,他又哪能先安置这些“私生子”? 
  可怜的那些失业学生!他们都是各自小弄巷里的出色子弟,靠父母亲的辛劳、自己的勤奋,好不容易才在这所象征着前程、权力的学堂,取得一席之地。寒暑假回家时,他们赢得的是乡邻的一片赞叹,乃至自己父母对将要“为官作宰”的子弟的小心翼翼,他们也以为自己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但此时,他们面对的却是走投无路的冷漠南京。 
  当CC团把这些可怜的人儿晾了半年后,他们又略略把门缝打开了一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几十个人奔走相告,很快又靠上了CC团。而且,经历一个波折来回后,他们对蓝衣社、任觉五明显地敌视起来。 
  党务学校这个区社,就这样被一举摧毁了。对此,1933年冬天,贺衷寒曾厉声斥责任觉五,认为他使“团体遭受成立以来之未有失败”…… 
  新仇旧恨,使这个晚上的任觉五满腔怨毒。借着酒劲,任觉五让他的七八个人分成三个组,四面铺开,监视着党务学校的过往人群,“弄几个叛徒回去”! 
   
  不到半个小时,几组人员就都回到停车的阴暗角落里。他们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挟持回了三个抖抖簌簌、面如土色的学生。对这些从前的部属,任觉五只是不屑地看了一眼,鼻孔间“哼”了一声,然后他下了命令:“把他们弄上车!” 
  三部汽车装着三个“俘虏”和几个“看守”,朝郊外的一个废弃的仓库开去。 
  这一夜在那个仓库里,发生了怎样的凌辱、暴打和血腥行径?那三个学生在临死前,是否发出了呼天不应求地不灵的惨叫?这是一起蓄意的绑架谋杀呢,还是任觉五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或者,任觉五是不是只想暴揍他们一顿,但因为失手打死了一个人,才决定集体“处死”以杀人灭口的呢?…… 
  所有的这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物的死去,都已经永久湮灭了。据说,在把三个学生像绵羊一样地弄死后,他们还集体驱车赶回了蜀陕饭店。那里酒宴未罢,甚至,因为他们的回来,场面反而热闹了起来。任觉五开始谈笑风生,满口粗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几个打手虽然心神不宁,但也都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直到几天以后,才有仓库附近的居民,发现了那三具已经发臭的尸体。大批警察和许多小报记者,乃至CC团的几个人员都迅速赶到,他们看到了一个噩梦般的场面。 
  满地都是血。血已经凝结成了暗黑的色块,无数绿头苍蝇嗡嗡地飞舞。在杂草丛生的角落里,一个学生死不瞑目地睁着死鱼般的眼睛,几只肥白的蛆虫在他的鼻孔间爬进爬出。他的脑袋上中了致命的一棒,但是凶手还怕他不死,又对他的腹部开了一枪。这一枪是通透伤,在背后打出了一个大洞。 
  另外两个学生更惨不忍睹。他们的头、胸、腹、背,处处都是淤青的肿块,衣裳破碎,满脸黑血。显然,对这两个人的暴打,进行的时间很长。致命伤,则一是枪击,从左侧太阳穴进,同样通透,右边出;另一是棒杀。 
  当天,十余家大小报纸,纷纷在显著地位,刊发消息。舆论一致认为是“派系仇杀”。 
  几天后,首都警察厅公布消息:凶手用枪,系军用手枪。且下手极为干净利索。由此推断凶手应为职业军人。 
  与此同时,有党务学校的几名学生向CC团密报,三人失踪当夜,曾在校区目击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虽然有黑夜的掩饰,但他们都记得这些人的装束,极像是“蓝衣社”。 
  嫌疑渐渐集中在了任觉五的身上。已胸有成竹的陈立夫,当即召集手下的文宣大将,布置舆论、组织反击。 
   
  接连几天,《中央日报》、《金陵日报》等主要报刊,连篇累牍地刊登“三党员命案”的分析和侦破报道。这些分析没有无端猜测,也没有武断认定该案系蓝衣社所为,而是行文冷静、义正词严。它激发了沪宁地区学界、市民对该案的持续关注。 
  与此同时,各种惯于捕风捉影、大肆渲染的小报,也一反常态。它们以缜密的论据、悲悯的情绪,不断将公众的视野,牵引向一个隐藏在地下的秘密组织,和其中的一个魁首——蓝衣社和它的任觉五。 
  舆论步步为营、层层深入。整个舆论造势,整整进行了半月有余。一时之间,“三党员命案”成为市井、街头耳熟能详的词汇。甚至年老的黄包车夫、买菜的小脚老太,一听闻闲汉议论该案,也能插嘴说上两句。 
  在这股舆论风潮中,案件侦破获得了重大进展。 
  首都警察厅负责该案的,是一名颇为正直、不问政治的能干侦探。他先是在现场松软的地面上,发现了汽车的碾驰痕迹,经过勘测,断定凶手分乘的是三部“道奇”军用吉普。此外,从现场的杂沓脚印上,也推断出凶手共有七八个人。 
  随后,经过党务学校的询问、拥车单位的排察等烦琐过程后,该侦探终于来到了蜀陕饭店。5、6月间,他终于从几个伙计的嘴巴里,掏出了案发当夜,任觉五等人曾离开该饭店两小时有余的口供。 
  党务学校的目击者,更从该侦探暗拍下的那几张相片上,一眼认出:案发当夜,这几个人,都在学校出现过! 
  至此,舆论、侦破工作已事实上地终结了。首都警察厅的几名便衣,连同中统的若干特务,都已经在朝天宫附近以及任觉五等人的住处,秘密监视各疑犯行踪。他们只等待着“上头”一声令下,就可以连锅端掉这伙凶手了。 
  但舆论、侦破之后,轮到的是权力、平衡。 
  任觉五等人被关押之后,并没移交法庭。据说,任觉五在被押期间,一口咬定他是在“执行纪律”。按照蓝衣社“生的进来、死的出去”的铁律,被杀三人既然加入过复兴社,那么,对他们执以死刑又有什么错呢? 
  这个说辞极大地打动了蒋介石。据说,蒋介石看过被害三人的入社表格后,沉吟了一会,随后说:“不杀。关一段,磨掉他的野性子再说……” 
  这一小群凶手就这样侥幸地逃脱了性命。不过半年后,任觉五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朝天宫。不久后,他更被委派为四川蓝衣社书记、四川教育厅长。 
  还不仅如此。几十年后,台湾成立了一个叫“任觉五教育基金会”的机构。至此,任觉五已经是一个教育名流、慈善长者了。 
  这就是历史。 
   
  6 
   
  霉雨季节结束了,宁沪地区一片艳阳高照。但笼罩着朝天宫的霉雨,不仅还漫天飞扬着,其中更开始夹杂着民国的冰雹、风霜。 
  随着盛夏的到来,已经声名狼藉的蓝衣社,再次遭受了一个重大危机。如果说,“三党员命案”只是使宁沪民众看清了蓝衣社的诡异真相、使它声名扫地的话,那么,这个危机所导致的后果,却是它组社以来最重大的深痛巨创。不仅声名,而且人事;不仅人事,而且组织。 
  这个危机,就是使蒋介石最终决定抓捕任觉五的“南昌机场大火案”。 
  第十五章庐山寒秋 
   
  1 
   
  1934年6月的一个深夜,在南昌机场的一片陈旧营房里,一股黑烟冒了出来,黑烟越来越大,隐约间,可以看到吞吐着的火苗。 
  火势急剧蔓延。一个哨兵发觉起火后,当即朝天鸣枪。枪声惊醒了营房一带的空军地勤人员。他们来不及穿衣,纷纷提着水桶过去救火。 
  但已经来不及了,大火已经燃到了油库、弹药库一带。随后,一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伴随着冲天的火光,使地面不断颤抖。许多远在市区的南昌市民,这一夜甚至在十里之外都见到了火势。 
  火势不可抑制。此时,几千名军人、民工只能远远地站在空旷地带,看着冲天大火将连片的新旧营房烧成一片瓦砾。接着,停放在附近的一架飞机,也很快被大火吞没了。 
  一直到凌晨,火光才渐渐暗淡下来。一片灰烬的旷野上空,偶然飞过一只老鸦。天底下孤零零地是一架飞机的残骸,残骸边上,是一些行影孤单、眼中含泪的军人。 
  此时,一群接一群的通讯社、报刊记者赶到了现场。他们到处拍照、采访。在焦垣残壁、仍明灭着暗火的炭条间,中央社、《中央日报》社等主要传媒的记者,围住了在场的最高官员、前航空署长徐培根。 
  徐培根已接到调令20余日,但新任署长尚未到任,南昌机场仍由他主事。这个南昌机场的建设者满眼血丝,眼里不时地溢上泪花。面对记者各式各样的询问,他一言不发,从人群里挤了出去,然后不回头地向远处走去。 
  几个小时后,国内主要报刊,纷纷以头版头条刊发“南昌机场大火”的消息。 
  是无数华侨的血汗、市民的积蓄、妇女的首饰和学童的早点钱,支撑起了草创的中国空军。空军是中华民国的希望。由三万民工历时九月、艰难建设的南昌机场,更曾使举国欢腾,它牵连着无数的人心。这样的重重背景,使机场大火,震动全国。 
  当日,无数电报朝南昌、南京蜂拥而去,要求调查大火原因。次日,印尼、新加坡、马来亚、泰国,乃至美国檀香山等各主要华侨报纸,更以呼天抢地的笔调,转发新闻和黑糊糊的现场相片。一些华人团体也当即派员赴南昌视探。 
  大火使蒋介石也“惊诧、悲痛莫名”。他命令邓文仪,带同“调查课”精干人员组成密查组,弄清大火起因,“对玩忽疏职、导致此重大损失者,一概枪毙”! 
  与记者一样,密查组要调查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当夜在营房过夜,并指挥救火的蓝衣社魁首之一徐培根。 
  此时,该案系“人为纵火”的说法,在南昌、全国乃至海外,都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了。 
   
  邓文仪带领密察组整整奔忙了大半个月,得出结论:一个值勤士兵吸烟,烟头未熄灭即抛掷到刨花堆中,由此引发大火。该案因此被定为“过失事故”。 
  是时,随着各报刊、各民众团体对“大火案”关注的不断升温,各种各样谣传的层出不穷,邓文仪身上已有极大压力。他迅速整理《密报纪要》,并提出三条处理意见:公审并枪毙肇事士兵,追究其官长的连带责任;向海内外公布该调查结果,“以正视听”;最后,迅速拨款组织施工,以修复机场、平息不满。 
  随即,他匆忙赶赴庐山,将该《密报》呈递给蒋介石。 
  蒋在《密报》上批示:如此结案,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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