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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3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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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一股更大的难民潮也在形成。朝鲜在满洲的流民大约有200万,史料记载:〃万宝山事件〃发生后,满洲居民开始处处袭击〃二鬼子〃朝鲜人。在山野、村社,流血事件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大批朝鲜人被迫回国。短短一个月时间,〃在满洲寸步难行的朝鲜人,锐减到不足十万人〃(《剑桥中华民国史》)。 
  仍然居住在长春的金利三,此时感到了空前压力。他连起居出行都受到长春市民的监视。从朝鲜返华的华侨,更对这个朝鲜事件的始作俑者有着切齿之痛,他们在报刊上、在金利三的住宅前,哭诉谩骂,将在朝鲜的家破人亡,归罪于金利三。一些亲属抛骨朝鲜的人,决心血债血偿,商议筹款买命。 
  金利三被吓坏了。7月14日,他在《吉长日报》上发表忏悔声明说,〃有关万宝山事件之真相歪曲,盖因余受日本领馆之愚弄。〃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可怜的小人物,次日就被日本警察署派出的朝鲜巡捕朴昌厦暗杀。 
  更来不及避免的是,〃万宝山事件〃已经通过郝永德、孙永清、李升薰等普通的小人物,使满洲的动荡,达到了沸点。并且还通过田锡谷、田代重德、金利三等形形色色的官僚与文人,从山野和乡民,进入了在东京的几十名黄埔军人的视野。 
   
  从〃滨口案〃到〃万宝山事件〃,短短几个月时间,日本处在急风暴雨中。全民族的反华情绪,充斥在东京的大街小巷。留学东京的90名黄埔军人犹如风雨中的小舟,他们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些人物、细节、声音、场景所构成的巨大风潮,是他们所看到的、亲历的,并将用一生时间来思考的。 
  而更加强烈地震撼了他们的,是此时东京的一个浩大场面。 
   
  3 
   
  1931年7月下旬,一片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的阴霾,压在日本列岛的天空。乌云越来越低,逼近了东京犹如积木玩具的精致建筑。比阴霾还厚重的,是一大片陆军军人的列队身影。十万余名分布在本岛、台湾、朝鲜、满洲的军人,都严严整整地穿着军装,身体直挺挺地面对东京。 
  十万余双眼睛,穿越日本海和黄海,向二重桥广场的那一片神秘建筑祈求着。与此同时,建筑前的草坪上,也有无数日本民间团体、青年组织的旗号字样浮动。在军人列队身影的衬托下,这里的服色和人群显得五花八门。军人、学生、议员、工会活动家、工人、小业主、老人、妇女,身份各异,贫富悬殊,代表了日本的大多数阶层。 
  黑压压的人群,静默地或坐或跪。他们也在向日本之神乞求。二重桥广场是日本天皇的住所。可能也只有这么一个场所,才能负载起7000万国民的共同决心,才能负载此后的14年历史。日本在表达一种彻底、永远告别过去26年平和日子的决心。 
  就从这里开始,东京盛大的群众场面、全民族不惜献身的狂热情绪,后来变得越来越平常。战争扩大、将士出征、战役胜利、又一块土地的获得,都使日本一再发出狂风暴雨般的喝彩声。满洲、华北、淞沪、武汉、珍珠港、东南亚、中太平洋……在一次次的喝彩声里,7000万国民达到了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权力顶峰。 
  这样的场面,延续到十多年之后,硫磺岛易手、大批轰炸机将东京夷为一片瓦砾,冲天的火光使整个日本散发尸首烧焦的气味时,不仅没有过去,反而以更极端的方式来表现。在塞班岛,日军2万3千人全部战死后,岛上2万2千名日本平民集体自杀。其中8,000名妇女儿童,站立在峻峭山崖上,一边平静凄苦地唱着《君之代》,另一边成批成队地跳海自杀。 
  从1931年7月到1945年8月,整整14年零一个月,整个日本都以这样极致的悲欢、杀身的决心和《君之代》的伤感乐声,来铺垫自己的道路。 
  这样道路的第一程,当然要从满洲开始。 
   
  从满洲开始。陆军军令部长南次郎大将,在日记里写道:〃一个现实已经被制造出来了……除了内阁以外,大多数人都了解了日本要满洲这个现实,都在推动这个现实。即使内阁也出现了松动,安达内相就有了足够的认识……〃 
  参谋本部的建川美次少将在拍往满洲的一份密电里称:〃形势的变化让人喜出望外,这是一个千载难寻的机会……对满洲的行动可以开始了。〃 
  但南次和建川都不是主角。接到建川电报后,在满洲,一个大尉急匆匆地走进会议室,他大声地说:〃清谈、议论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要紧的是行动,行动!只要一个中队,一夜之间,奉天和整个满洲,就永远归属大日本帝国了!〃 
  时间凝固于这个大尉的面容上。那么,他是不是石原莞尔呢? 
  1928年,经关东军参谋、曾策划炸死张作霖的河本大作介绍,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的石原莞尔调任关东军参谋,军衔大尉。石原是罕见的、可以引导日本未来道路的天才人物。他带到满洲去的,不仅有他被当作笑料的大尉军衔,还有一叠薄薄的手稿。 
  手稿是一批文章和计划,是石原对战争日本的一系列理论和主张。它后来被概括为〃石原构想〃。〃石原构想〃从〃文明发展趋势〃出发,要点包括〃以日美为中心的两个文明决战〃、军国〃总体战〃等。为实现这一目的,必须占领满蒙,建立日中〃新关系〃,改造日本,建立东亚新秩序。这几乎就是此后十余年的日本历史。 
  也是在河本大作的帮助下,石原构想首先赢得的,是一个小小的、名为〃满洲青年联盟〃的密谋组织。 
  这个组织的成员,包括了板垣征四郎大佐、土肥原贤二大佐、田中隆吉武官等后来非常有名的中下级军官。此外,和法西斯理论家大川周明一直有交情的河本大作,也在此中。它的成员大概没有超过50人,但已经够了。板垣为它提供了和陆军高级军官的联系。土肥原为它提供了对满洲社会的深刻了解和数百名训练有素的特务。大川提供了侵略理论。河本则通过自己当时任职的南满铁路株式会社,使它和满洲23万日侨休戚与共,也使它获得在满洲的民间基础。它缺少的只是一个能引领他们道路的战略家。到1928年,这个战略家出现了,这就是石原。 
  石原不仅是〃满洲青年联盟〃所急需的战略家,还是使它深深扎根于满洲土地的组织家。一生的艰厄,使他不仅目光长远,并且作风细致。他刚刚加入〃联盟〃时,是不满意这个组织的。因为它人数太少,和满洲社会、特别是中国人的隔绝也太严重。它几乎只能算是旅华日侨和军官的一个俱乐部。 
  石原要求的〃联盟〃,是一个日占满洲的政府,是一个未来能完全控制满洲的政党。在他的提议和系列努力下,1928年年底,一个叫〃大雄峰会〃的秘密群众组织诞生了。〃大雄峰会〃完全处在〃满洲青年联盟〃的控制之下,其各分会、各外围组织的头目,均由联盟成员担任。它是联盟的下属组织。 
  和石原的要求一模一样,〃大雄峰会〃的成员,不仅包括关东军士兵、满洲日侨,还包括了形形色色的满洲居民、〃汉奸〃。地方士绅、流氓无赖、满蒙少数民族居民乃至旧官僚胥吏,都身在此列。 
  经过惨淡经营,到1931年,〃大雄峰会〃已有成员数千人。未来日占满洲的一个政党雏形产生了,关东军占领满洲的时机,也随之成熟了。〃万宝山事件〃爆发前后,为给满洲事变进行舆论造势,一些由石原、河本等人亲自撰稿的小册子,在日本本土的军营、军校被悄悄散发。同时,以偷袭为手段、迅速占领奉天、制造中日开战既成事实、并经营日占满洲的绝密计划,也被制定出来了。 
  7月份东京街头的喧嚣场面,不仅掩护了他们的这些秘密行动,更使和平内阁的国内影响一落千丈。在这个新陈代谢急剧、各种潜伏力量此起彼伏的权力真空时期,他们终于要出现在历史的前台了。 
  4 
   
  石原莞尔等人的计划,不仅有军事行动部分,还包括占领满洲后,“新满洲”社会、经济、政治等方面的详尽规划。其计划要点,是形成满洲青年联盟——关东军——“满洲国”的三位一体,制造一个事实上的独立王国。它综称《虎卷》,是仅仅由四五个人掌握的绝密文件。 
  《虎卷》刚刚形成,在东京,几十名黄埔军人也以自己的方式,向蓝衣社的历史迈出了第一步。1931年7月中旬的一天,万宝山事件所引发的东京风潮还在飙升,东京黄埔同学会又按照惯例,举行了一次聚餐会。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聚餐,几乎没有联谊、漫谈、私人的成分。一个黄埔五期学生后来回忆,主要是“讨论此事件之前因后果与日本对华政策。参加的人数很多,发言也很踊跃”。 
  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小规模的但严肃有力的会议。他们按照进入黄埔的期别,先后发言,低沉处泪流满面,慷慨处怒发冲冠。 
  这些黄埔学生,绝大多数来自长江流域的小城市、集镇、乡村。他们生长在破碎、蒙昧的晚清和民初,也生长在各种各样乡土传说、人文遗产里,如《水浒传》、瓦岗寨的故事,曾国藩、左宗棠等近现代名人的事迹。前者浸染进他们的血液,使他们对“聚义”、会社,有着天然的亲近。后者则激励着许多人的志向、抱负。 
  他们一般都接受过私塾教育,熟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们又上了近代化学堂,进入黄埔,阅历着一个辛酸而热腾的大时代。在断裂、转型、同时黑沉得看不到前途的社会里,他们渐渐成为一群热血青年。 
  与大时代的“书生”不同,他们打过仗、流过血,见过死人堆,身上弥漫着硝烟味道。于是,不清议、不空谈,敢想敢做,迅捷有力。分析了日本的人心民意、军方异动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中日之间,行将爆发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 
  可以想见,这场大战的结果,是山河破碎、国土沦陷。 
  这个会议的具体内容,已经随时间的流逝而永远湮没了。作为一群下级军官的聚餐会,它没有做会议记录。于是,会议的地点只是简单的“东京地区”,准确的时间已经无从查考。 
  至于会议所产生的结果,也只是“……这些黄埔毕业生确信日本很快就要发动一场全力的侵华战争……便选派了腾杰和肖赞育一起,于7月下旬返回中国,就这个迫在眉睫的危险向南京政府提出警告……”(邓元忠《蓝衣社的建立》)。 
  又不止这两个黄埔生。这一路回国的,还有一个叫陈启宇的留日文官。他是腾杰未婚妻的胞兄。他是为回国探亲,才与腾杰、肖赞育结伴而行。 
   
  在模糊迷惘的历史尽头,在晨雾笼罩的东京码头,1931年7月中下旬的那个早晨,腾杰、肖赞育、陈启宇等三人,在一群黄埔学生的挥手送别下,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远洋渡轮的甲板。他们的目光中一定没有多少依依离情,从他们的行李里也能看出,他们以为只要再有一些日子,就能够再到日本、再到东京。 
  船渐渐地离开码头了。薄雾渐渐地淡去。不知道这一天的天气,是晴朗还是阴沉,不过7月的日本海,一般说来天气都是不错的。海上有一些水鸟,渐渐升起的还有太阳。而他们一定会愿意一直地站立在船头,不愿回到那狭窄沉闷的船舱里去。 
  东京远了。看不到了。他们能够意识到吗?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们将没有机会再来东京。 
  1931年7月下旬,几天的航行后,终于,南京、中国,都近了。都到了。 
   
   
  第三章泪流南京 
   
  1 
   
  1931年7月底,腾杰一行三人在上海上岸。因为两年多没有回国,他们先是分成了两路。肖赞育因家事先回湖南。腾杰则和陈启宇沿京沪铁路北上,首先到如皋看望他的未婚妻陈启坤。 
  在如皋,腾杰和陈启宇短暂逗留了三两天后,并邀陈启坤,一起向南京进发。 
  从如皋到南京不过几个小时的路程。出现在三个青年面前的,却是一幅满目疮痍的图景。 
  1931年春夏之交起,一场空前的长江、淮河大洪水,席卷了七省205县。《中央日报》曾报道安徽灾情,“……镇市荡平,田禾淹没,浮尸累累”。而《新京日报》对江苏灾情,有更详细的报道:“自7月4日起至12日止,大雨滂沱,酿成16年来未有之奇灾……此种生活,诚不啻人间地狱”。 
  比起安徽、江苏,受灾最烈的却是湖北。仅江汉平原,这一年死于水患、饥饿、瘟疫的达200万人,几乎户户丧事,家家挂白。洪水过后,千万寡妇、老人、孤儿,又面对着空了的家室、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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