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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腾杰的失望溢于言表。如果有关当局能够肩负“计划”的使命,还用得着这份计划?他对陈启宇礼貌而固执地表示,“如此做,会使这个计划归于落空”。
当天,腾杰坐火车前往与南京一水之隔的镇江,去寻找他的同窗好友、时任江苏省政府视察员的胡轨。
胡轨,腾杰同乡、同学,也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他与陈启宇不尽相同。如果说陈启宇的拒绝,更多的是庸人的圆滑的话,那么,此时的胡轨,更多的是经历过大时代风暴、希望一再落空后的怀疑和失意。这是当年年轻的国民党员的又一普遍心态。一方面,他们怀念过去的热血辰光,但在这股怀旧的情绪下,流露更多的,是对自己参与的事业的深深质疑。另一方面,在日子、官场、时世的巨大同化力量中,他们随波逐流,亦步亦趋,偶尔也花天酒地,也争斗倾轧。他们渐渐地变成一个个在伤痛的清醒和机械的麻木中,去坐地分赃的官僚。
胡轨的态度比陈启宇更加消极,他“根本怀疑这一计划实现的可能性”。他认为在这个悲观的时世里,“大家对组织理论已失去了信心”。因此他建议腾杰,“应先有行动,然后再谈理论”。
“先有行动”,什么“行动”?没有组织,又怎么行动?胡轨没有明说。
两度失望后,腾杰渐渐地把眼光对准了黄埔学生中的一些大人物,特别是原孙文主义学会的首脑们。
孙文主义学会最富影响的首脑,当数它的创始人、黄埔政治领袖贺衷寒。他也是留日学生之一,腾杰与他极为熟悉。明治大学期间,两人同屋而住达一年多时间,彼此友谊很深。一直到1931年的春节前夕,南京军委会组建“政治训练与宣传处”时,贺衷寒才奉命回国,出任处长要职。两人从此音讯隔绝。
但贺衷寒“因公务,常不在南京”。此时,他正在湖南湖北一带的前线。
另一个孙文主义学会的大首脑邓文仪,正随同蒋介石游走、巡视于各个战场,主要是在南昌。他在协助蒋处理各地公文之外,还负责着一个根据他的建议、粗率组建起来的军内特务组织:调查科。
这样,在南京,当腾杰进行再一次的组织尝试时,这些著名的黄埔人物都不在他串联的视线里。因为没能找到他们,腾杰继续遭逢着各种各样的困难。
黄埔一到六期,大约毕业了6000名学员。在离开黄埔四五年以后,黄埔学生在激荡的时世里,作为一个新生、单纯的力量,不可避免产生了富有历史意味的分化。经历黄埔时代、北伐时代和清党阶段,层出不穷的学生党争、社争、观点和社会思想之争,黄埔一系不断分裂。此时,在蒋介石嫡系部队或政府里服役、并继续忠诚于蒋的,大约一半多一些;其余的分别在共产党部队、桂系部队、其他地方部队,还有的干脆不知下落。依靠黄埔一系起家的蒋介石痛心着这个事实,于是在清党后下令,“……禁止黄埔毕业生私自参与政治活动。违令者枪毙!”
腾杰并不是不知道这个禁令,但狂热的情绪支配着他,使他无暇去理会。接连几天,腾杰奔忙在位于丁家桥的国民党党部、位于三元巷的三军总部和位于复成桥的中央党务学校等地,遍访熟识的同学、同乡。他请人吃饭、喝茶,在各个俱乐部活动,试探对方的口风,然后小心地提出主张。但是,收获实在太微小了。他从那么多人的脸上,看到的都是还不成熟的世故、客套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那都是那么年轻的脸庞呵!
难道,黄埔岁月,以及被称为黄埔精神的那种黄埔人的特质,再也找不回来了?难道黄埔真的只是没有真正成年的人聚集时幼稚的产物?难道黄埔精神不可避免要被这喧嚣、离散的时世所湮没?
腾杰一身疲惫地走在深夜的、灯火萧条的南京街头,陷入深深的艰涩失望。
5
十余天过去了。
“两个人,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直到8月底,在南京角落的一条弄巷里,腾杰和陈启坤依旧孤独地对坐着。他们是浩淼民国的一条小船,离东京远了,与南京隔绝着,甚至连一路回来的肖赞育,此时也毫无音讯。
孤单与消沉笼罩在他们的小屋里。腾杰后来这样回忆着自己当时的感触:“我们好像是在用竹篮子打水。我不禁也开始怀疑计划的可能性了。”
在这无边无际的孤单和消沉中,南京越来越暗淡了。但也在这片模糊混沌的背景中,腾杰绝望的面容,和他仍闪烁着微茫希望的眼睛,却显得越来越清晰。
腾杰,1905年1月生,江苏阜宁县阔港庄人。他出身于一个耕读并立的家庭,父亲是庄内的三户地主之一。从7岁到12岁,他在家研读古书,由三户共请的一位私塾先生教导。
15岁时,身躯单薄、残留稚气的他,乘一条木船沿大运河而下,前往“文风很盛”的南通。在咿呀咿呀的桨橹声中走完几十里水路,进入美国基督教会所办的“英化职业学校”读书。从15岁到18岁,在这个生动、活泼、略略感伤、人生初觉醒的年龄,腾杰开始被大时代的风潮吸引着。他研读三民主义,向往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他谦卑地面对师长、学长,温厚地对待同学、朋友。并以此为基本,渐渐展现组织才能。
1923年,“反军阀、反列强”运动刚刚开始,一小群上海的学运活动家来到南通。他们把教会学校一律看作是“英美文化侵略”的象征,游说腾杰领导英化职校同学罢课。起初,腾杰“认学校并无不是之处而拒之”。
在风起云涌的时代,对任何学运的积极参与,都不能排除赶时髦、媚俗心态的可能。因而腾杰的这个“拒之”弥足珍贵。他“后被说动”。而一被说动后,他就表现出超乎普通学运的气概。他决定“解散该校”。
当时,100多位同学已大多还乡,腾杰以“自治会长”的名义,用一台油印机连夜印刷信函,邀请分散在苏北城镇、乡村的学生回校开会,“竟无人缺席”。
在全体学生的集会上,腾杰进一步展示了他厚积薄发的组织风格。他要求百多名同学“全体退学”,另谋出路;同时,他也当场表示,他自己将留在南通,“待分配同学入其它学校”后再谋求出路。
全体一致的表决立即做出了。100多人集体退学,并三五成群前往上海、苏州、南京。有的甚至直接回乡,开始继承祖上的田产、铺面。当年夏秋,因为学生走光了,职校果真只得解散。
腾杰前往上海,进入了上海大学,主修社会学系。不久,因为黄埔军校在沪秘密招生,他又考入黄埔,编入第四期步科第七连。从此,这个一夜之间解散了一所学校的组织天才,开始融入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从黄埔,到东京。从东京,到南京。从前的腾杰,经历了很多的成功和失败。但无论多么失败,都没有1931年8月这么绝望,因为他绝望的不是个人成败,而是国家民族之命运。
但在那个动荡的时世里,在一处处街头、巷角、密室,可能每天都有青年谋划着这样的或那样的组织。这些谋划有的昙花一现,更多的却仅仅是一个胎死腹中的念头。在1931年8月的昏沉日子,腾杰所构想的这个组织,事实上也遭逢着这样的局面。
如果没有他对理想的执着,如果没有军人特有的坚韧,蓝衣社会出现么?
如果没有他的未婚妻,那个叫陈启坤的姑娘的话,蓝衣社会不会就这样胎死腹中?
6
比起隐藏在民国史深处的腾杰,陈启坤的面貌更显单薄。对于她,惟一可以猜测的,就是她早年也就学或毕业于南通“英化职校”,因此得以结识腾杰。此外,从她与兄长陈启宇都有的较高学历来看,她应当出生于一个中产以上的人家,早年是受到父母珍视、兄长宠爱的。
这是当年知识女性的普遍背景。在那个年月,许多女性都短暂参与了时代风潮,但也以更快的速度,开始相夫教子、担任贤妻良母的生活。如果不因为陈启坤是蓝衣社创始人腾杰的未婚妻,甚至,如果不因为她是蓝衣社的“赞助第一人”的话,那么,她将是一个早早被时光湮没的普通女性。何况,她华年早逝、未留子息,当坟头青草初初长出的时候,在这个广漠的世界上,除却腾杰,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念想着她了。
但陈启坤却永远纯洁、年轻地留在蓝衣社的历史里。她能够让人无端地猜测:这是一个“时时微笑着的”、沉静然而大方坚决的女性。是一个能够让人超越蓝衣社的毁誉是非、去单独地看待她的女性。
陈启坤不仅是“赞助蓝衣社之第一人”,而且,她还是蓝衣社构想的“监护人”。在1931年8月的蒙昧南京,十余天的失意艰涩、处处碰壁,已经使腾杰打消了“建党”念头,打算回日本“述职”去。但此时,陈启坤却还坚守着这个计划,她让腾杰“再试试”。
她与生俱来的纯洁和激情,使她执着地,没有反顾地,要以自己年轻的身躯、生命与热忱,去叩启蓝衣社的森严大门。
然后,这个姑娘的祈望落实了,转折出现了。
第四章九月歃血
1
曾扩情,1894年12月生,四川威远人。在土地兼并极为严重的四川,他出身于一个异常贫寒的佃农家庭。艰难的求学之路,伴随了他的青年时代。他一度入学北京朝阳大学,一年后肄业。回到家乡后,因通晓文墨,他担任了一个偏远乡镇的民团教练,但仍然一贫如洗。半生艰难坎坷,直到30岁,曾扩情才从黄埔一期毕业。
在聚集大批毛头小伙的黄埔,已成家立业的曾扩情,显得多少有些刺眼。但其为人温厚敦和,爱护同学,素有长兄之风,因此颇得黄埔学生的爱重,被尊称为“扩大哥”。他并由此开始了自己不动声色的发迹。1926年,作为第一个学生代表,曾扩情出席了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
兵进南京后,因人缘和品质,曾扩情的官场轨迹更加圆熟顺当。为团结因清党、政争而分裂的黄埔学生,他被任命为中央党部秘书、党部军人部主任秘书,负责军内“清党”工作。他并兼任黄埔同学会主任秘书,实际主持了黄埔同学会。
正是这个貌似轻描淡写的“兼职”,使曾扩情不仅是亲切温和的“扩大哥”,他还成为早期黄埔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几十年后,他曾这样概括黄埔同学会的权限:“无论毕业与未毕业的同学,均须在同学会的监督指挥下……同学会不仅对同学有任命罢免之权,而且有生杀予夺之权。”
从投军黄埔开始,不过六七年时间,那个昔日四川乡下的穷汉,不仅置办了公馆、汽车,还娶了几房妻妾,生了一群儿女。他案牍奔波、大腹便便,似乎已湮没进南京昏聩的官僚众生图里。虽然三四个月以后,他就再上台阶,成为黄埔学生中第一个国民党中央委员,但他从四川乡下带出来的、那恍若泥土的个性和气质,却一直没有被消磨掉。他野心不大,才能不显,善于倾听,乐于助人,容易谅解,让人放心。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是一个群体的领袖,但往往又会在重大的历史关头发生作用。
8月下旬的一个天色阴沉的早晨,已经走投无路的腾杰,终于走进曾扩情在南京中山路的办公室。虽说是“同学”,但黄埔学生人数众多,他们仅仅见过几面而已,谈不上熟悉。何况,一个江苏人,一个四川人,一个四期生,一个一期毕业,又一直没有共事过,哪里攀得上什么交情?
来这里,腾杰抱的是“碰运气”的心理。这一天,南京暗淡瘫痪的气息,也笼罩在这间办公室里。但,刚刚进门的腾杰,看到四面墙上悬挂的一张张黄埔合影时,他的心头却蓦然产生了一种坚实的感觉。
然后,他看到了笑吟吟的、心宽体胖的曾扩情。
曾扩情热情接待了腾杰。寒暄过后,两人从黄埔东京同学会谈起,渐而到东京的黄埔同学,一些南京人物,最后还提到了旧年黄埔的风物人情。叙谈过程里,不断有电话、访客打断了他们;在人多嘴杂的办公室,腾杰也没有直接进入话题。但他显然给曾扩情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黄埔是他们持久的纽带,而他的年幼十一岁,他显而易见的激情和聪明,更让曾扩情喜欢。
这样,当腾杰邀请曾扩情中午一起吃饭时,曾扩情立即答应了,只是说,“晚上吧,时间多些,可以多谈。还有,请客的理应是我,哪有学弟请学兄的道理?况且又是从日本那么远回来,算是为你洗尘!”
这个晚饭,是在曾扩情常去的